宵随意手中拎着秀女图,“这不是圣上让我先说,我也不知要说什么,扯着扯着,便扯到了这宫廷画上。”

  小皇帝起身,觉得那画作甚是刺眼,夺过来,随意卷了几下,扔到一处。忽地又拾起来,一卷卷摊开,一本正经地问宵随意:“可有你看得上眼的?”

  宵随意此刻乃是替子孙选媳妇的心态,“我方才已一一看过,这些个歪瓜裂枣并非真的歪瓜裂枣,乃是这画师手法拙劣,把她们都画丑了。见一见真人,才能有定论。”

  “好,那便见一见真人。”小皇帝竟是极为配合。他唤了声有钱,屋外人立即答应。

  “你将今年画师呈上来的秀女图中的女子都请到御书房……不不,去乾阳殿,立刻去。”

  有钱公公道:“圣上,恐要些时辰,这一时半会儿,怕也凑不到所有人。”

  “能唤来的都唤来,唤不来的,从此取消入宫的资格。这事速速去办,莫要耽搁。”

  屋外人应了声是,立即没了身影。那身法,虽隔了层窗户纸,却也能辨出,不比天下帮五人组中的老三差。

  小皇帝身边俨然不乏高人,怎地还斗不过那慈仪宫中的妇人?

  有钱公公走了,换了另一人守门,便是方才领路的宦官,小皇帝叫他有势。

  有钱有势……好名字。

  有势公公仿若是这宫中向导,凡需领路的,皆少不了他。

  宵随意似乎想到什么,问:“有势公公对这宫中地形可是最为熟悉?”

  有势一脸得意,“那是自然,我乃是这宫中活地图,哪条路最近,哪条路最远,从此处出发要走多少步方能到达乾阳宫,我皆分外明晰。即便失了这双眼,我亦知晓该往何处走。”

  “如此说来,公公知晓这宫中不少秘密。”

  有势一乍,“老奴知本分,只识路,其他的,一概不闻不看,你莫要胡乱给我扣帽子。”他这话既是说给宵随意听的,也是说给小皇帝听的。

  末了还不忘补一句,“圣上明察。”

  小皇帝横眉冷哼,斥他话多。

  宵随意觉得自己是小看了这糟老头,他腹中定有不少私藏货,指不准也知晓追魂的位置。他那般爱财,或许可好生利用。

  乾阳殿可比御书房干净多了。小皇帝命人看茶。宵随意见侍女端茶过来,想起慈仪宫里的遭遇,心头怵得慌,“圣上,这茶,可是一定要喝?”

  “怎地,嫌弃朕的茶叶?”

  茶共两盏,加一瓷壶,摸着温和,冷热咸宜。小皇帝大约是觉得渴了,先行喝了一杯,下肚了觉得不过瘾,直接拿起瓷壶,壶口对嘴,直灌下了肚。

  他毫无形象地咕咚咕咚一阵,愣是喝了大半壶,与宴会那晚的形象判若两人。宵随意愣了愣,心道这茶应是没什么猫腻了,遂也喝下了肚。

  此茶温和清爽,略瑟略甜,连带着浑身残余的不舒适都销匿了踪影,当真是上上品。宵随意不由赞着好茶。

  小皇帝打了个水嗝,“朕与太后不同,可不喜搞那些花头精,喝茶便喝茶,整那么多幺蛾子作甚。”

  看来小皇帝是知晓了宵随意在慈仪宫的遭遇。

  “不知圣上今日召我入宫所为何事?”

  小皇帝撩袍坐下,“朕不喜说那些让人揣度来揣度去的晦涩之词,开门见山罢,你那日在筵席上大放异彩,喜欢你的人喜欢得紧,不喜欢你的人恨不得将你拆吃入腹。”

  宵随意道:“那……圣上是前一种还是后一种?”

  小皇帝呼口气瘫坐在靠背椅上,使唤侍女拿来一个褪色的红色靠枕垫在背后,一副放松姿态。

  他道:“那一晚,你毁朕五名大将,朕几欲将你千刀万剐以泄私愤。”

  宵随意默默听着,不做应答。他那日无甚选择,唯有站在师尊一侧。

  小皇帝又道:“不过朕后来想了想,祸与福相依,朕失了肉臂,可以再接一条铁臂,朕觉得,你便是这条铁臂。”

  宵随意想了想道:“太后给了我一张通行牌,让我以后多去陪陪她。”

  小皇帝不以为意,“一张通行牌罢了,朕封你个官职,这皇宫,你想进便进,想出便出,比那令牌可有用多了。”

  宵随意顺势而下,“那圣上,准备封我个什么官?”

  小皇帝的手指在桌面上哒哒地点着,“朕想了很久,御前都尉,掌一半兵符,如何?”

  一半兵符意味着什么,宵随意比谁都清楚,“圣上,可知君无戏言,我无权无势,这户籍司掌事义子的身份,也是虚无缥缈。再者,书桂名义上是太后派的人,圣上这么草率,似乎不大妥当。”

  小皇帝哈哈笑了数声,“你是不是觉得朕傻?慈仪宫里那女人是不是也说朕难成气候?”

  “……”

  但听门外声声软语细言,阵阵欢笑银铃,侍女进来汇报,说是有钱公公回来了,领了几十个官家小姐。

  香薰轻纱鱼贯而入,女子们或淡妆或浓抹,姿态亭亭,美得人不敢闭眼。

  不知哪家女子扶额叹道:“有钱公公也不提前知会,携了我便走,如今这脑袋啊,还是晕晕的。”

  “我也是,腾云驾雾似的,转眼就到了这乾阳殿。”

  “乾阳殿?此处竟是乾阳殿?啊!圣上,我见到圣上了!”

  “瞧你这样,嚷什么,一丝不矜持,要叫圣上看笑话了。”

  你一言我一语的,着实热闹。

  “行了行了,都闭嘴,挨个站好,莫要交头接耳。此处是乾阳殿,不是菜市场,都守着点规矩。”

  有钱公公斥了一声,立时安静了。他挥着手指,那些个女子便如牵线木偶,凭空被拖拽着站成一排排。

  有钱公公这厢安排妥当,低眉顺眼地退立在旁侧,静待小皇帝指示,顿时撤了斥责官家小姐们的凶神恶煞样。

  再观小皇帝,他此刻坐得笔直,褪色的靠枕亦不知藏在了何处,连眉宇皆是摆得一丝不苟,哪还有方才的懒散垮坐模样。

  他道:“肖柳,人能来的都来了,你看看,可有赏心悦目的。但凡开口,朕必赏赐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