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某些难以捉摸的意念起到了催化作用,宵随意前一刻还在被山海剑中的怨气反复折磨,下一刻,那些缠绕着他的黑气竟护着他的周身,温顺无比。

  他的面庞铺满黑色,尔后那黑色渐渐散去,像墨被洗净,恢复成本来的颜色。

  宵随意本是闭着眼的,这次睁开眼,那双金眸已然不复存在,眼眶里只剩下浓重到令人发指的黑。若说白虎族的眼眸还有一丝其他光彩作配,让它们看起来不那么冷冰冰,那么宵随意的眼睛便是纯粹的黑,就像无边无际的黑夜抽走了星辰与皓月,让人寻不到底。

  阿海像看着一出新奇戏法,他蹙着眉,心中生出一丝紧张。他并不喜欢什么新奇戏法,任何事都不能逃离他的掌控,尤其是这场战事。

  他扣着剑柄的手逐渐收紧,顿时发力,那剑又朝宵随意身体中刺进几寸,想要以此招结束宵随意的命。

  宵随意却仍旧直挺挺站着,任凭那利剑在自己身体中肆虐,他连一丝痛苦的表情都没有。

  剑中黑气仍在源源不断地灌入,伤口中溢出的血却不知去了何处,细看,竟是被剑身生生吸收了。

  剑与人,在互相交换着能量。

  身后的厮杀仿佛同他们隔着千里万里。阿海耳边听不到任何声音,一道白光逼入他的眼眸,他觉得煞是刺目,瞬间闭上了眼睛。待他再次睁开时,眼前景致变了。

  白衣少年立在他跟前,同他差不多大,双目落泪,悲痛地看着他,摇了摇手腕上了锁链。阿海感觉到自己手腕处的晃动感,原来他二人竟被一条锁链相连。

  阿海迷惑道:“你是山海的剑魂?”

  那少年点了点头。

  “那你干站着作甚,不快点帮我解决眼前的对头。”

  山海没有理会他,一掌拍在了锁链之上,锁链应声而碎。

  眼前恍恍惚惚,白光又刺进阿海的双眼,他回过神来时,山海已不在他的手上。宵随意持着那把剑,黑气化成了一件坚硬的甲胄,他与剑似乎融为了一体。

  “山海,回来!”阿海大喝,剑却无声。

  他再呼唤,剑依旧没有给他一丝一毫的回应。

  阿海已经猜出方才那断锁的一瞬到底意味着什么,山海倒戈了。

  自己的配剑转投他人为主,这让阿海极为羞怒,他本是想用剑斩杀了宵随意,让剑上的亡魂之力彻底吞噬了他,谁想到着厮能耐非比往日,不但没有被夺了命,竟将山海蛊惑去了。

  “还我剑来!”他一面怒喝,一面送拳而去。

  然他失了剑,等于白虎失了双翼,哪还是宵随意的对手,顷刻之间,他送拳的手臂断成了两截,鲜血喷溅。

  “啊——!!!”

  他龇牙咧嘴的嘶嚎着,那声嘶嚎,似乎是倾出了全身的力气,甚至比战场上的刀剑劈砍声都更为浓烈。

  阿海倒在了地上,抽筋扒皮般的疼痛。

  宵随意面无表情地瞧着他,阿海每一次同那双黑不见底的眼睛对视,都觉得自己躺在尸山尸海里。他的周身仿佛伸出了无数双血淋淋的手,撕扯着他的衣衫,扣抓着他的铠甲。那些曾经毙于他剑下的亡魂,如今像突然活过来了,正不知疲倦地朝他索命。

  他一步步向后挪动,真像极了丧家犬,他从来不曾惧怕眼前这个手下败将,可现在,手下败将这个称号似乎要留给自己了。

  “你……你别过来!”

  宵随意慢慢逼近,他的面容像庙宇里被丑化的恶鬼雕塑。

  “你别过来啊!”

  “我叫你别过来,你是聋子吗?”

  阿海吼叫几声后,宵随意手起刀落,彻底截断了声音。

  不待多时,有人喊:“白虎族主帅已死!白虎族主帅已死!!”

  那七个字,反反复复,在刀剑军马中回旋。白虎族军失了主帅,立时乱了方寸,满眼皆是丢盔弃甲逃遁者。青龙族军本是孤注一掷,如今战局翻转,叫他们信心大增,投降者、逃遁者皆被斩杀,白虎族千余军马,到最后鲜血流尽,都成了草原上被悍鸟啄食的横尸。

  宵随意清醒过来时,青龙族的图腾旗帜在头顶上空迎风飞舞,猎猎作响。

  他爬起来,周遭围着不少人,他们见到他,开口第一句话便是:“主帅,我们胜了。”然后热泪盈眶,悲喜交错。

  宵随意茫然地转了一圈,瞥见山海剑躺在他的脚边,不远处有具尸体,尸体被带血战旗盖着,边缘露出一截斩断的手臂。

  宵随意顿觉天旋地转,方才种种在他脑海中浮现,他抬起手来,颤颤指着那具尸体问:“那人……是谁?”

  有人答:“是叛徒阿海,我们准备把他的尸身带回去,交于青魂大人处置。”

  宵随意闭上眼睛,他竟然杀了阿海,青魂见到这具尸体时会是什么表情,定会无比怨恨他,恨他不给阿海留一条性命,恨他不顾念同族之情。

  他该如何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