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炒栗子!”一个老太婆从树影下走了出来。她穿着身补满补钉的青色衣服,背上就好像压着块大石头,好像已将她的腰从中间压断了,她的脸满是皱纹,看来就像是张已揉成一团﹐又展开了棉纸。

  “刚上市的糖炒栗子,又香又热的糖炒栗子,才十文钱一斤!”她手里提着个很大的竹篮,用一块很厚的棉布盖着,她那叫卖的声音几乎已完全嘶哑。

  望着这个可怜的老太婆,陆小凤居然笑了笑,忽然蹲□子,一脸痛苦,挥舞着双手,哇啦啦大叫:“我肚子好痛,谁来帮帮我,好痛!”

  老太婆在陆小凤面前站定,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很快道:“年轻人,不要怕,我去找人救你。”说完后,她立即离开,步子好像也没有那么蹒跚了。

  “这就走了?”陆小凤干脆在树底坐下来,望着那弓腰驼背的老太婆,眼底充满笑意:“陆某还以为公孙大娘是借着蛇王来找我的,看来是我自作多情。”

  老太婆的身形一下子顿住。

  陆小凤却不疾不徐地悠然道:“绣花大盗手里头那块红帕子,大概就是你脚下那双鞋子的鞋面?一切的证据都表面,公孙大娘是真正的犯人,但陆某就觉得奇怪了,华玉轩珍藏的七十卷价值连城的字画被盗之时,你正在邀请薛冰入伙,怎么抽得开身去犯案?”

  老太婆转过身子来,她的脸依旧皱巴巴的,但她的眼睛却有了不一样的神采,亮丽,聪明,妩媚,高贵……那是一双极美的眸子。

  陆小凤断定,公孙大娘的真面目,一定是个很漂亮的女人。

  “薛冰那丫头,都把实话跟你说了?”她捂嘴一笑,声音竟也极为好听。

  陆小凤微笑:“我一直奇怪,被她砍断的孙中的那只手,是怎么突然回到客栈的,唯一的解释就是,她自己带回来的,所以我好奇,这是你们组织的规矩吗?”

  公孙大娘发出一阵银铃似的笑声:“薛冰新加入,才会露出点破绽,倒被你这个鬼机灵看了出来,不错,我们红鞋子每年聚会都会带点纪念品,不是银子,那就得是男人的舌头啊,眼睛啊,手啊……之类的……”

  陆小风听得背脊有点凉飕飕的,他摸摸胡茬,笑道:“公孙大娘既然不是绣花大盗,那么很可能是组织里头出现了叛徒?”

  公孙大娘斜了陆小凤一眼,嗔道:“陆小凤果然不是个笨蛋!”

  陆小凤笑道:“还好还好,有的时候,我还是不太笨的。”

  公孙大娘也笑道:“我知道绣花大盗是谁,我一定要揭穿这家伙的阴谋,没有人能像他这么样陷害我!我也一定要找出谁是他的共谋,我不能让这种人留在我的姐妹中,就好像我不能让一粒沙子留在我眼睛里。”

  陆小凤颌首笑道:“阿青曾经刺了那人一剑,算是有了证据,我想应该更容易找出他来,不如我们合作?”

  公孙大娘一笑:“好!不如合作!不过,在这之前,你得先告诉我阿青那个小丫头在哪里,她合了我的眼缘,我真想让她也……”

  陆小凤立即否决:“她不会加入红鞋子的!”

  公孙大娘轻哼一声:“不试试,又怎么知道?”

  这个时候,阿青已到了百花楼。从王平城到江南,走水路过运河,速度是很快的,但当阿青进百花楼的时候,却发现花满楼根本不在。

  ——南王世子对花满楼欣赏得很,要留他在平南王府住几天。

  如果阿青知道,在她拉着叶孤城泪眼汪汪地说“事情完了一定要来找我”的时候,南王世子正在琢磨着怎么把花满楼拉入自己的阵营,她一定会冲到他的屋子里把他打个满头包,不管后果。

  那么现在怎么办呢?望着空荡荡的屋子,阿青百无聊赖。

  搬张小凳子在花丛前坐下,托腮看着开得正旺的花儿,阿青幽幽叹了口气:“唉,真的好无聊啊……”

  她已经这样待了十多天了,好没意思,中的毒又不深,她的体质又好得很,休养几天已经好多了,所以才觉得这样没人陪着玩的日子无聊透顶。

  但今天似乎注定不会如往日一样无聊。

  “糖炒栗子!”楼外传来一个嘶哑的叫卖声,一个弓腰驼背的老太婆颤巍巍地走到门口,朝里头勉强一笑,问:“又香又热的糖炒栗子,才十文钱一斤,姑娘,要不要来两斤?”

  阿青瞥了她一眼,无动于衷,又低着头看花。

  老太婆见她态度如此冷淡,居然不走,不死心地又问:“姑娘,要不要尝尝,可好吃了!”

  阿青还是无动于衷,低头盯着那朵白色的漂亮花儿,重重叹了口气:“师父,你好无聊啊……”

  此话一出,那老太婆的背瞬间挺直,一个跨步跳进门来,动作干净利落得很。“来来,吃糖炒栗子,刚刚买的,绝对无毒!”一篮栗子递到阿青面前,老太婆的嘶哑嗓音忽然变成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阿青扫了他一眼,拿起一颗糖炒栗子剥开,送进嘴里。

  “怎么样,味道不错吧?”

  阿青却道:“师父,这样看你好奇怪,能不能把易容洗了?”看一个老太婆用司空摘星的语气说话,有点起鸡皮疙瘩。

  闻言,司空摘星往阿青额上弹了一个爆栗:“有你这样的徒弟吗?居然敢忤逆师父?啊,胆子肥了!亏得师父心疼你,听说你受了伤,特地买了板栗子过来看你,你就这样说师父?”

  阿青不以为然,嘟了嘟嘴:“哪有过来看望人带糖炒栗子的,而且师父你今天这个造型真的好奇怪。”

  司空摘星道:“徒儿你不知,这个造型呢,是模仿的专卖毒栗子的熊姥姥,你居然能够一眼认出来,也算不错!”

  “熊姥姥?”阿青奇怪:“那是谁?”

  不等司空摘星回答,门外传来一个清脆悦耳的女音,美貌女子提着裙子跨进门槛,掩嘴咯咯笑道:“熊姥姥你都不知?那是红鞋子的老大公孙大娘所扮,吃了她的栗子,一准立马归西!”

  竟然是薛冰。

  怪了,今天可真是热闹。

  看见薛冰,阿青来了点精神:“薛姐姐,你已经好啦?”

  “本来就没有什么大事,一点迷药而已,那金九龄真是可恨,居然想掳走我,幸好有你,”薛冰拉过阿青的手,温柔笑道,“我是来谢你的。”

  这么郑重其事的一说,阿青有点不好意思了:“没有关系,小事一桩啦,我本来就答应陆小凤要保护你的嘛。”

  说起陆小凤,薛冰周身温柔的气息一下子变了,一双眸子饱含着怒气:“他早就怀疑我了是不是,真不是好人,故意让你跟着我,想探听红鞋子的事情,把秘密挖过去,然后拍拍屁股就走人!”

  哟,这位姑娘也是被陆小鸡甩了的?司空摘星一时间兴致勃勃,忍不住要煽风点火:“陆小凤那人就是这样,姑娘,你不给他点颜色瞧瞧,他是不知道好歹的!”

  薛冰打量了一下司空摘星,面色有些古怪:“偷王之王?”

  阿青很适时地点头:“对啊,这是司空摘星,我师父呢。”

  薛冰的面色变得更加古怪:“听闻偷王之王的易容术登峰造极,没想到扮起老太婆来也惟妙惟肖。”

  说是夸奖,但司空摘星怎么听都有点反讽的意味,不过他有一点和陆小凤很像,那就是从来不和女人计较,所以即使薛冰看他的表情古怪至极,他也不在乎。

  倒是阿青接了一句:“司空摘星说他扮的是熊姥姥,你又说熊姥姥是公孙大娘,公孙大娘是谁,那红鞋子又是什么?”

  薛冰微笑:“红鞋子是一个组织,一个只有女人的组织,很有意思,公孙大娘是这个组织的老大,她功夫好,毒术也高,易容更是厉害,先前还和陆小凤一块破了绣花大盗的案子,是个奇女子呢,你要不要随我去看看她,她很喜欢你哦。”

  阿青还没来得及回答,司空摘星已经快速道:“我替我徒弟拒绝,她要跟我去紫金山看决斗,没空去拜访你家老大!”

  薛冰怒瞪他:“决斗是八月十五,还早着呢,急什么?”她这次可是特意来请阿青加入她们红鞋子的。

  司空摘星摇头晃脑:“非也非也,姑娘不知道像这种百年难得一见的决斗,要早点去才能占个好位置吗?再说了,那两人要是打得不可开交,我家徒弟还能上去调解一番,徒弟这么重要,当然不能缺席!”

  阿青听得一头雾水,到了这儿,她终于伸出手插话:“我有问题!”

  薛冰和司空摘星齐齐看向她:“何事?”

  阿青问:“绣花大盗的案子破了?凶手是谁?”

  “金九龄,”提起这个名字,薛冰还有些愤怒,“公门中人,居然监守自盗,我们组织的二娘偏偏喜欢他,为了供给他那奢侈的生活,也跟他一块犯案,还将罪名推到公孙大娘身上!”

  “哦,”阿青点点头,脑海中回忆了一下“金九龄”这个名字,发现想不起来,于是放弃,转而问,“紫金山的决斗又是什么东西?”

  司空摘星忙不迭接口:“当然是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的决斗!”他摇头晃脑,慢声而吟:“月圆之夜,紫金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司空摘星笑道:“三百年来,武林中最负盛名的两位剑客,就要在紫金山决斗,这一战不但势必轰动天下,也必将永垂不朽,谁愿意错过?我看徒儿你在百花楼待得也腻味,特地来找你一块去,我这个师父够意思吧?”

  阿青的眉头微微拧起:“是谁发起的这场决斗?”

  “据说是叶孤城。”

  门外传来一个清朗的男音,回答了阿青的问题。

  ——今天果然是热闹得很。

  “花满楼,你回来啦,”见花满楼安全回来,一派清风朗月,显然并没有受到南王世子的纠缠,阿青显得很高兴,“你也知道那个决斗?”

  花满楼微笑:“如今江湖上,没有人不知道此事。”语罢,他朝着司空摘星和薛冰微微颌首,温文有礼道:“司空兄,薛姑娘。”

  阿青的笑容渐渐沉下来,她几乎没有犹豫,立即对司空摘星道:“师父,你带我一块去!”

  “薛姐姐,我不能随你去看公孙大娘啦,”阿青朝薛冰歉意地笑笑,“我想去看看叶孤城。”

  薛冰微笑:“无妨,以后还有机会。”

  “花满楼,你不去吗?”阿青转头问。

  花满楼淡淡道:“我对此并无兴趣。”

  知道以他的性子,肯定不喜欢这样杀气纵横的决斗,但阿青却觉得花满楼一个人待在百花楼,肯定寂寞又无聊,她才待了十多天,就受不住了。于是她执意要扯住花满楼的袖子,非要把他也拉走:“去嘛,你也去嘛,西门吹雪变了很多哦,我上次去看他,一点杀气都没有了,你这次说不定会认不出他来的,去看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