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都包在被窝里,圆鼓鼓的一团,伸手碰一碰,还会扭动两下,同时里头传出一个闷闷的声音:“我睡着了,别吵哦!”

  实在是有点可爱。

  叶孤城在床沿坐下,不再试图掀开被子:“阿青,你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什么吗?”

  “你说了那么多话,我哪里记得你讲的是哪句!”被子里传出来的声音好像还有点赌气意味。

  叶孤城也不试图让她记起,转而问:“中原好玩么?”

  “还好啦,还蛮有趣的,不过我是回不去家了,唉……”阿青长叹一口气,脑子里灵光一现,忽然记起那晚在城主府的书房,叶孤城曾经跟她说过的话,不由小小地惊呼一声,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扔掉被子,有点委屈地看向叶孤城:“我记起了,你说到了中原,若是遇到你,一定要听你的话,要不然就,就……”

  “就离得远远的,权当不认识,”叶孤城接过她的话头,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熟悉的触感让他有些怀念,轻轻叹了口气,“如今,你既要来见我,见了面,却又不听我的话,可是把你答应的那些都忘了?”

  “没有啦!我记得的,我记得很清楚!”阿青听出叶孤城的语气有些失望,忙不迭扑过去抱住他,“你别赶我走嘛,我会听你的话的!”

  见她又来抱住自己,叶孤城的身体微微有些僵硬:“阿青,放手。”

  “不要啦,”阿青生怕他把她赶走,连忙把手臂收紧一点,道,“我来中原这么久,都没有回去看你,如今见了我,你就不想我吗?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少女的声音软软糯糯,带着一分期待﹑三分委屈﹑十分小心,饶是冷淡如叶孤城,也紧不住软下心肠来,不由自主地轻轻抚摸她的发丝,手指从她柔滑的青丝中穿过。

  真的很久没有见到她了。

  他不是不想的,阿青在城主府生活了一段不算短的时间,在不知不觉中,她已经给他的生活烙下了一些专属于她的印记,偶尔触景生情,他会想起她来,也会挂记她在中原过得好不好。

  但也仅此而已。

  叶孤城没有朋友,他也从来不需要挂念任何人,阿青却是个例外,但也仅此而已。

  “中原玩腻了,便回白云城去住住罢,那里随时欢迎你。”明明已经为阿青划出一条疏离的界线,但嘴上却不由自主说出一番邀请的话来——叶孤城说完之后,竟然有点发愣。

  阿青浑然不觉他的复杂心思,听他邀请,她高兴得不得了,连连点头:“好呀好呀,我好想回白云城呢!”

  她扬起头来,借着屋内烛光,叶孤城终于看清,她的脸色不复以往的红润,嘴唇有些苍白,虽然精神很好,但明显不太健康,他不由得皱起眉头,抬手握住她的手腕,要把一把她的脉搏。

  见叶孤城和大夫一样把脉,阿青好奇地睁大了眼睛:“叶孤城,你会看病?”

  “习武之人,看脉象总是会的,”叶孤城淡淡回答,见她脉象稳健,便缓缓放下她的手臂,低头对她道,“江湖险恶,毒之一道最让人防不胜防,以后出门,无论是饮食,水,空气,还是接触到的东西,都要注意。”

  阿青乖乖地点了点头,但表情还是有点不甘心:“如果有奇怪的东西混进来,我都会有感觉的,这一次是那个人太狡猾了,趁我不注意撒毒烟害我,哼!”

  叶孤城淡淡道:“这样的人,江湖上并不缺少,你若不注意,下次不会再这么幸运。”

  阿青嘟了嘟嘴:“好嘛,我会小心的啦,你……呀!”阿青瞪大了眼睛,小小地惊呼一声,因为一双有力的手臂突然伸过来,环过她的腰将她抱起,阿青还来不及反应,叶孤城已经将她轻轻放在床上,将被她扔在一旁的被子为她盖上,嘱咐道,“刚刚失血,不宜熬夜,早些睡吧。”

  他离得有点近,能感觉到他身上的热度和味道,刚刚主动抱住他的时候,阿青一门心思只想着不要被他赶走,根本没有别的想法,如今的情况却不一样,他也是刚从床上起来,因而没有束冠,发丝垂下,不经意扫过阿青的脸蛋,痒痒的。她顿时有点不好意思,耳根竟然悄悄红了,忍不住要把自己的头往被子里头缩,简直是想缩成乌龟。

  叶孤城不知道阿青的小心思,他难得细心地为她拢了拢被角,叮嘱道:“好生睡一晚,明日我将你送去……百花楼休养一阵。”不知道为何,他说出“百花楼”三个字之时,竟然有些迟疑,但他自己却也不知道为什么。

  闻言,阿青一下子跳起来,对叶孤城怒目而视:“喂!你又要赶我走!”

  他淡淡道:“我有要事在身,不方便带你。而且……”他瞥了她一眼:“此处是平南王府,你确定你想要被南王世子抓住不放?”

  一想起南王世子那个讨人厌的家伙,阿青就浑身不舒服,忍不住拉着叶孤城的袖子撒起娇来:“你一定要留在这里么,可不可以换个地方,带着我也不麻烦呀,我还可以帮忙的对不对,我会很乖的……”

  叶孤城从来就知道怎么无视她的,他一点点扳开阿青抓着袖子的手指头,缓缓道:“阿青,你忘了你答应我的事情?”

  阿青一怔,随即不甘不愿地放开他的衣袖,满脸不情愿地嘟囔:“我知道,要听你的话嘛……”

  叶孤城的指尖触上她光洁的额头,感觉到一片凉意,不由又将被子重新盖回她的身上:“既然如此,那现在……”

  “我好好睡觉啦……”阿青不太乐意地躺回床上,眼睛却还盯着叶孤城不放,嘟囔道,“你忙完所有的事情,就要接我回白云城哦!”

  叶孤城为她盖被的动作一顿,他转头看她,眸中目光意味不明:“你就那么想再去白云城?”

  “对啊,”阿青笑道,毫不迟疑地点头,“我回不去家啦,这里也只有白云城住得最习惯,大家都很好,我当然要回去!”

  叶孤城蹙眉,抓住关键词:“回不去家?”

  “唔,反正是回不去了,”阿青微微垂眸,语气有点落寞,伸手拉了拉叶孤城的袖子,“所以你可不能不要我。”

  阿青不知道,她此刻的神态,像极了被主人遗弃的小狗,无端端就有几分可爱。

  叶孤城自然不可能把阿青和小狗联系起来,但见阿青如此,他的心情莫名有几分愉悦,低头瞧着她,烛光照耀之下,显得阿青的脸越发柔和,那双漂亮的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一闪一闪的,配着那一脸可怜兮兮的表情,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

  叶孤城的心微微一动。

  不由自主的,仿佛被什么操控一般,他缓缓俯□子,在她光洁的额头轻轻印下一吻。

  “呀!你,你做什么!”阿青被吓得差点从床上弹起来,白嫩的小脸在一瞬间红得几乎要滴血,她下意识捂住被他吻过的额头,觉得那块地方像是要烧起来一样,一时间也不敢看叶孤城了,眼神躲躲闪闪,到处乱飘,整个人如同受惊的小兔子:“你,你干什么要亲我啦!”

  叶孤城自己也不知道。

  但她这样,实在可爱。叶孤城淡淡一笑,习惯性地揉揉她的头,难得语气柔和:“阿青,我答应你,此事了结后,我便带你回白云城。”

  阿青的脸红扑扑的,整个人几乎都缩进了被子里,只留下一双眼睛转来转去,害羞得不敢看他。听见他承诺带她回去,阿青一时间开心起来,望着叶孤城,她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说好了哦!可不许反悔!”

  彼时,薛冰尚在昏迷之中。

  她被那歹徒下了迷药,药效未解,陆小凤送完阿青,就立即赶回蛇王的住处去看她。

  蛇王见两个人去,却只有一人回,便问:“那姑娘呢?”

  陆小凤笑道:“她非要留在叶孤城那里不可。”

  这话说得轻易,但白云城主绝不是好说话的人,他的住处,更不是随便哪一个女子能够留下的,听陆小凤这么说,蛇王会意一笑:“我听闻白云城主不近女色,原来也是有心仪之人。”

  心不心仪就不知道了,但起码叶孤城对阿青的确不一般。唉,没料到一向久居海外的叶孤城居然到了中原,一想到他很可能去找西门吹雪对决,陆小凤就头大,这两个人都是不世出的剑客,无论谁死了,都是个无法弥补的损失,最可怕的是,这两人用的都是杀人的剑法,只要剑一出鞘,其中就有个人非死不可。

  只希望阿青这丫头给力点,能阻止两个人的比试才好。

  阿青办事靠不靠谱且不说,陆小凤对她的剑术可是极有信心,如果说天底下有谁能阻止得了此事的发生,除了她,陆小凤再找不到别人。

  蛇王并不知道陆小凤心中所想,他笑着举起酒杯,一杯给了陆小凤,一杯自己拿着,含笑道:“虽然没解决案子,但今晚的事情总算了解,薛姑娘也化险为夷,咱俩喝一杯。”

  陆小凤看了一眼沉睡的薛冰,亦觉得今夜有惊无险是件好事,更何况薛冰差点被掳一事一出,更让陆小凤断定薛冰与绣花大盗一案有些干系,如今只待她一醒,就能问个究竟出来。

  事情总算有了一个突破口,陆小凤心情也不错,毫不迟疑地接过蛇王的酒杯,一饮而尽。

  但当他喝下之后,却发现蛇王的笑容变得有些奇怪。

  不等陆小凤开口问,蛇王已自顾自地说道:“我不能让我的朋友跟我一块去冒险,但这件事巧得很,偏偏是明天发生,我只好让你睡一觉,抱歉。”

  喝下去的那杯酒里有药!当陆小凤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的眼皮已经开始打架。

  蛇王看着他的目光充满歉意:“对不起,朋友,我这是情非得已,那人实在太危险。”

  “是谁,我可以帮你,告诉……”话音未落,陆小凤已经睡了过去。

  他醒来的时候,天已亮了,阳光已照在碧萝纱窗上。蛇王正坐在窗下,用一块雪白的绒布,轻轻擦拭着一柄剑。一柄非常细,非常窄的剑,是用上好的缅铁百炼而成的,平时可以当做腰带般围在身上,这正是蛇王的成名武器——“灵蛇剑”。

  蛇王没有想到陆小凤竟然醒得这么早,这个时间,还不到他和那人约定的时辰。

  看见陆小凤坐起来,蛇王的脸色更苍白,长叹一声:“那些药本足够让你睡到明天早上的,可是再强的药力,对你这个人好像也没什么效力。”

  陆小凤苦笑道:“这也许只因为我这个人本来就已经快麻木。蛇王,既然我已经醒来,不妨告诉我,既然是朋友,就不必隐瞒!”

  蛇王沉默良久,才缓缓说出原委。

  这个江湖上,有一个女人,一个没有名气的女人,她叫公孙兰。

  她并不是个名人,因为她不愿做名人,她认为做名人总是会有麻烦。她喜欢易容,几乎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她用过很多名字,女屠户、桃花蜂、五毒娘子、销魂婆婆……全都是她。

  据说她是初唐教坊中第一名人公孙大娘的后代,所以知道她的人都叫她公孙大娘,但她却并不是个舞剑的人,相反,她是个可怕的女人,手段如蛇蝎,心肠堪比魔鬼。

  ——蛇王的妻子和年幼的孩子全都死在她的手中。

  蛇王并没能找到她复仇,但她却主动找到了他,约他今晚在西园见面。蛇王已经病了十年,手抖个不停,根本无法握住灵蛇剑,这一去,无疑送死。

  陆小凤虽然对朋友的事情从来不问,可是他心里其实都清楚得很,他是个很关心也很体贴朋友的人。

  所以这一次,他一定要去替蛇王赴约。

  “她很少以真面目示人,可是她有个毛病,你只要知道她这个毛病,就一定能认得出她来,”蛇王缓缓地说,“无论她穿着什么样的衣服,无论她改扮成什么样的人,她穿的鞋子总是不会变的。”

  什么鞋子?

  红鞋子!

  “鲜红的绣花鞋子,就像是新娘子穿的那种,但上面绣的却不是鸳鸯,而是只猫头鹰!”

  这鞋子,岂不是与江轻霞所穿一模一样,亦与那假金鹏王死前所握红鞋一样?

  得来全不费功夫!陆小凤的神经在一瞬间兴奋起来。

  “我不许你去!”

  忽然,一个冷冷的女音□两人的谈话之中,顺着声源看去,薛冰直直地坐在床上,正拿一双冰冷的凤眸死死盯着陆小凤!

  陆小凤却瞧着她笑了:“你不让我去,是不是因为你和公孙大娘……或许也有那么点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