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圆之夜,紫金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八月十五将至。

  而决战的主角之一,却倚在水榭的卧榻上,闭目养神,似乎对即将到来的一战毫不在意。

  “主上,人来了。”叶三站在门外,恭敬开口。

  来人是一个身形瘦削的女子,手上提着一个很大的红漆木盒,全身都包裹在一件黑色的斗篷里,头微微低着,只能看见尖削的下巴,却看不清样貌。

  女子轻轻一福身,朱唇轻启:“奴家夏娘,见过白云城主。”声音倒还很娇软动听。

  叶孤城坐起,寒星般的眸子紧紧叮嘱这黑衣女子,打量片刻,冰冷的视线锁住她不放,但这女子居然并不害怕,她摘下帽子,露出白皙的脸庞,对叶孤城微笑着又一福身,道:“夏娘擅长化妆,不知白云城主想要夏娘化什么?”

  叶孤城没有回答,却抬头看了叶三一眼。

  叶三会意,抱拳立即道:“城主,这小女子来自燕北地区最好的杂耍团,属下见过她的化妆之术,几乎堪比易容术。”顿了顿,叶三的声音放低,缓缓道:“这女子是孤女。”言下之意其实很明显,孤女的消失,是最不容易让人追究的。

  “如此,”叶孤城点了点头,忽然伸手捏住女子的下巴,冷冷问,“你会画什么?”

  “叶城主想要画什么,夏娘都能。”

  叶孤城缓缓收回自己的手,慢慢道:“我要你画伤口,足可以假乱真的伤口,可否做到?”

  夏娘笑道:“自然能,只要城主说出具体是什么伤,奴家就能画。”

  叶孤城颌首:“叶三,叫叶七一块过来,学着。”

  “啊?”叶三傻眼:“主上,我来学?其实,其实不必这么认真吧,没有人会察看的,装一装就好……”

  “既然要做戏,就要做全套,”叶孤城起身,缓缓褪下外袍﹑上衣……又嘱咐一次,“快去。”

  “是!是!”

  在一旁的夏娘却看得呆了。

  “你,你这是……”她结结巴巴地开口,苍白的脸上染上了绯红。

  叶孤城除去最后一件里衣,露出精壮的上半身,回首对她点了点头:“把伤口画在我身上。”

  “啊?”夏娘瞪大了眼睛看着叶孤城,却见叶孤城面色沉静,才知道他并不是开玩笑,匆匆忙忙打开红漆盒子,只见盒子里面各色刷子和色彩,大大小小的工具一应俱全。

  “请,请城主躺下!”抹了一下嘴角流出的可疑液体,女子红着脸,结结巴巴道。

  叶孤城极为听话地躺下。

  两块胸肌,八块腹肌,又白皙,又光滑,还好有弹性,啊呀妈呀,这身材比杂耍团里头跳火圈的谢阿哥都壮,天哪,天哪……我,我还没出嫁呢好不好……

  夏娘颤抖着双手摸上去,面色红润,一双眸子兴奋得冒出水光来,刚才进门时那种镇定自若的模样早丢到了九霄云外。

  叶孤城淡淡瞥她一眼:“如果你不想接这单生意,我想应该还找得到别人。”

  “接!我当然接!”这可是十两金子的生意!夏娘立即抬头,一脸肃然:“这样的妆,整个燕北,除了我,没人能画得更好!”

  叶孤城淡淡道:“那就快画。”

  也在这一天,阿青刚好到了紫金山下。

  这里热闹极了。

  紫金山下的小镇里,早已聚集满了江湖中人,三教九流,什么都有,最让人瞩目的,还是那布满整个镇子的赌坊和赌摊。

  “他们都在赌什么?”阿青好奇地要探头进去看看。

  司空摘星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好看的,来这个镇子的家伙,还能是赌什么?”

  阿青不解:“赌什么?”

  花满楼微笑着解释:“自然是赌谁胜谁败。”想不到,他敌不过阿青的纠缠,居然甘心也跟着来了。

  闻言,阿青好奇地往那塞满了人的赌坊张望片刻,问:“那现在大家都比较看好谁?”

  司空摘星笑道:“自然是叶孤城啊!现在有人愿意以三博二,赌叶孤城胜!”说完,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瞅了两眼阿青,压低嗓子道:“徒弟,我记得,你和他们两个都打过吧,谁比较厉害?”

  阿青问他:“你也要去赌一赌?”

  司空摘星摇头:“我对赌博没兴趣,我就是好奇,而且……”他不怀好意地笑笑:“我喜欢看那些赌徒输光裤衩﹑哭爹喊娘的样子!”

  阿青很鄙视地看了司空摘星一眼,然后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司空摘星诧异地瞪着她:“你不是和他们两个都打过吗?”他这话说的声音大了点,惹来周围不少人侧目。

  阿青摇了摇头:“他们都不是一般的剑客,进步是很快的,我已经很久没有同他们打过,不清楚他们现在又有了何种进步,而且……”她犹豫了一下,然后道:“而且我担心他们的心境会不太对。”

  司空摘星重复一遍:“心境?”一脸疑惑。

  “嗯。”阿青点了点头,回忆起最近见那两人的场面,西门吹雪的变化大是任谁都可以看得出来的,但她却还感觉到了叶孤城的一些细微变化,可是变化太小,她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

  花满楼缓缓道:“也就是说,如今这场比试,谁胜谁负尚未可知,关键在于谁的心境更稳定。”

  阿青感觉被花满楼这样一解释,顿时变得玄妙起来,挠了挠头,含糊道:“或许吧。”

  “管它呢,”司空摘星一摊手,笑道,“无论谁赢,只要我徒弟在,保准他们死不了,花兄就放心吧!”花满楼心善,看不得人死,要不是相信阿青的能力,他估计不会来凑这场好戏。

  听到司空摘星的夸奖,阿青很高兴,但又有点不好意思:“师父你不要这么夸我啦……”

  司空摘星笑:“你是我徒弟,不夸你夸谁?”说着说着,他的眼睛开始不住往人群中扫来扫去。

  见状,阿青撇嘴,被夸奖而展现的好心情也消失了大半。她知道,她这个师傅坏毛病又犯了,他在看看镇子里来了哪些江湖名人,一边看一边思考偷什么东西比较有挑战性!

  这都是什么奇怪的趣味啊!阿青觉得这个师父什么都不错,就是这个坏毛病让人讨厌。

  阿青在内心鄙视了一番自家师父,然后开始四处张望,她饿了,想看看哪里有好吃的。

  诶,等一下!阿青揉了揉眼睛,好像在人群里发现了一个好久没见到的身影。

  咦?!那人是……

  “老实和尚!”阿青跳起来大喊,兴奋地朝人群中那个光头的家伙直挥手。

  很久没见,老实和尚几乎没有什么变化,还是一脸老实相,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身上脏脏的,听见阿青在招呼他,他顿了顿,然后掉头立马就走。

  “喂!”阿青很是不悦,跺了跺脚,施展轻功追了过去,这里正是闹市,人多得很,寻常的轻功施展不开,但阿青跟司空摘星学了几手后,居然能如泥鳅一样在拥挤的人群中穿梭自如,而且速度还很快。

  “你干嘛躲我!”阿青一把揪住老实和尚的衣领,满脸不悦。

  见躲不过,老实和尚只好转过身子,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女檀越,好久不见。”

  阿青不悦:“你干嘛躲开我,难道我很讨厌吗?”

  不是讨厌,是很麻烦,作为阿青走上中原后的第一个旅伴加朋友,老实和尚深深地感受到了这个姑娘可怕的武力值——和与之相比肩的惹麻烦能力。所以再次见到阿青,他不躲开才怪。

  当然,他不知道阿青现在已经好很多了,在中原见识了很多,自然也懂得了很多事,基本不会再玩帮倒忙这种事情了。

  但既然阿青怒气冲冲要找他问个明白,老实和尚不能不回答。

  “阿弥陀佛,贫僧不是在躲阿青姑娘,而是要急着赶去京城。”老实和尚道。

  他的确是要急着赶去京城,这可是句实话。

  “可是你明明就看见我了……”阿青不满地瞪他两眼,撇嘴道,“好吧,我知道你是怕我惹麻烦,算了,你真的要赶去京城,去那里做什么,不看决斗了吗?”

  “这里已经不会有决斗了,”老实和尚双手合十,深深地叹了口气,“西门吹雪已经将决战日期改为一月以后,地点也改到了紫禁城。”

  “什么?”阿青惊叫:“他们又不打了?”她的声音很大,一时间整个闹市的人都在看她和老实和尚。

  “不是不打,而是改在了九月十五,紫禁城。”

  阿青不解:“为什么?”

  老实和尚叹气:“据说叶孤城已负伤。”

  阿青一下子跳起来:“他怎么会负伤的?有谁敢伤他!”

  老实和尚道:“唐天仪。”

  阿青怒火中烧:“他是谁?我要教训他!”

  老实和尚:“……”

  花满楼走了过来,为阿青解释道:“唐天仪是蜀中唐家的大公子。”语罢,他也觉得很奇怪,便问老实和尚:“叶孤城久居海外,怎么会和蜀中唐家的人有过节?”

  老实和尚摇头叹气:“据说他们是在张家口附近遇上的,也不知为了什么,叶孤城虽然以一着天外飞仙重伤了唐天仪,可是他自己也中了唐天仪的一把毒砂。”蜀中唐门的毒药暗器,除了唐家的子弟外,天下无人能解。无论谁中了他们的毒药暗器,就算当时不死,也活不了多久。

  花满楼皱眉:“此事当真?”

  老实和尚摇头:“据说而已,但既然西门吹雪改了日期,应当假不了。”

  “又是毒!”听到这里,阿青禁不住暴跳如雷:“这些人怎么这么喜欢用毒药伤人,卑鄙,无耻!真是可恶极了!这个唐家在哪里,我要去挑了他们!把他们都打得起不了床!”

  在花满楼的记忆里,阿青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

  想起阿青曾以一根牙筷从西门吹雪剑下救人的本事,花满楼的心里产生了一丝危险的预感,虽然阿青从来没有主动对谁动过粗,但花满楼毫不怀疑她的本事。

  万一她真的去挑了唐门,那……

  一想到可能的后果,花满楼心头危机更甚,立即按住阿青的肩头,阻止她接下来可能有的举动,温声劝慰:“阿青,白云城主既然受了伤,如今最重要的事该是去看看他的伤势才对。”

  “对哦……”一提到叶孤城,阿青的怒火消了三分,浮上心头的都是担心,他会不会伤得很重?她想不通,为什么除了她,还有人能够打伤叶孤城,这简直不可思议!

  暂时将那可恶的唐门撇到一边,阿青转头问老实和尚:“叶孤城现在哪儿,你知道吗?”

  老实和尚摇头。

  “那我们去京城看看,”花满楼对阿青温声道,“既然他们定了京城比武,叶孤城无论如何都回去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