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宁堔还没来得及拿钥匙开门,手机铃声就唱响起来。

  宁堔不用看都能猜出是谁打来的,他搁下手里的包,接起电话。

  “到家了吗?”

  不知道怎么的,本来宁堔还没什么感觉,乍一下到沈默的声音,他竟有种莫名的安心感,以及说不出的踏实。

  就好像,长久独自生活在这世上,陡然出现一个值得信任依赖的人,心情也会随之产生微妙的变化。

  宁堔边翻找钥匙边说:“你打得还挺及时,我刚准备开门你电话就来了。”

  听了宁堔的话,沈默似乎是在笑:“看来我掐点掐的很准,本来早就想问你到哪了。”

  “这么急?又不是不见面了。”宁堔终于从兜里掏出钥匙,打开门在玄关换完拖鞋走进客厅。

  快半个多月没回来,整栋房子还是和之前一样,里外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因为没人住而显得格外空阔冷清。

  手机那头短暂安静了一会,才传来沈默轻而认真的声音:“因为想你了,明明就这么一会,但还是想你。”

  宁堔准备往沙发上靠的动作微微一顿,接着笑起来:“是吗?”

  沈默也在电话那头笑:“你就这点反应啊男朋友,不应该说一句我也想你了吗?”

  “我也想你了。”宁堔马上没有丝毫犹豫地说着,说完起身走到餐厅给自己倒了杯水,倒完水又拉开旁边的抽屉,那里放着几盒外包装写满英文的国外进口药。

  宁堔倒出几粒胶囊药在手心,拿着玻璃水杯回到沙发重新坐下。

  沈默似乎和谁说了句:“不用送,有人开车来接我。”

  宁堔将手心里的药塞进嘴里,就着玻璃杯里的温开水,眉头都没皱一下地全给吞了下去,接着语调听不出任何异常地问:“一会要出门吗?”

  “嗯,出去见几个朋友。”沈默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以前经常一起打桌球的。”

  宁堔目光停留在某处:“那正好,我准备等会先睡一觉,昨晚没怎么睡。”

  “你在家也会失眠吗?”沈默问道。

  “偶尔吧,也不是经常失眠,在家会好一点。”宁堔掐了掐眉心,刚吃完药,马上就能感觉到一阵困意上了头。

  沈默声音低沉了不少:“要是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我24小时开机,不要自己憋着。”

  “好。”宁堔说,“我会的。”

  “宁堔。”沈默突然叫他的名字。

  “啊。”宁堔顶着困意,稀里糊涂应了一句。

  沈默:“我以前没喜欢过谁,你是第一个,不出意外肯定也会是最后一个。”

  宁堔没出声,等着沈默接下来的话。

  沈默换完衣服,戴着帽子口罩,将一张好看的脸遮得严严实实:“总之不管怎么样,以后都有我一直陪着你。”

  宁堔顿了顿,说:“我知道,

  “是吗?”沈默轻轻笑着,“那就好。”

  “沈默。”宁堔没忍住也跟着叫了声对方名字。

  “嗯。”沈默站在电梯前,拉下口罩往嘴里塞了根烟,过后又像想起什么,将烟给扔到旁边的垃圾桶。

  “没什么。”宁堔闭上眼往沙发一靠,嘴角重新提起笑,“就是想叫一下我男朋友的名字。”

  沈默原本微垂的视线慢慢抬高,然后说了一句:“以后不会让你再无缘无故不见的。”

  宁堔一愣,摘下眼镜说:“要不你还是把我绑起来关在你家吧,这样我就哪也去不了,肯定不会消失。”

  宁堔说这话时眼底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是那种混合着茫然以及看不清前路的认真。

  沈默没忍住笑起来,走进电梯摁下楼层,看着电梯里不断下降的数字低声说:“怎么总想让我把你锁起来,很喜欢囚禁play?我还不知道你有这种兴趣。”

  “大概我天生就是受虐狂吧。”宁堔也笑,好半天才闭眼语调缓慢地说:“所以男朋友,你能满足我这个特殊的癖好吗?把我四肢绑着然后关在一个什么地方,就像对待不听话爱乱跑的小猫小狗一样。”

  沈默倏地一顿。

  几乎在同一时刻,宁堔也发现自己说了不合适的话,于是马上换了个话题:“咳,那什么,你一会是去打桌球吗?”

  “不能。”沈默那边传来一声不高不低的回答。

  宁堔:“……”

  沈默眼底划出道温和的光,半开玩笑说:“别的我都陪你玩,但这个不行,法制社会,我们要做个文明人。”

  宁堔能听出沈默是想替他化解尴尬,于是顺着对方给的台阶,终于再次笑开了:“嗯,你说的对。”

  挂完电话,沈默刚走出电梯,手机再次响起,划开接听后,一个温和的女声透过耳机传来:“你好,我是康定私立医院精神科的心理咨询师,我叫米薇,你是沈默对吗?我们副院长说你约了今天过来。”

  “是的,我现在就过去。”沈默边说边走出巨大的玻璃旋转门,外面停了一辆等了许久的车,他拉开后座车门弯腰坐进去后又说,“我主要是有几个相关问题需要了解一下,不会耽误太多时间。”

  “怎么会呢,你太客气了。”叫米薇的女医生笑着在电话那头说,“可以先告诉我具体要咨询什么,我准备下,待会见了面再详细聊聊,你看这样行吗?”

  车内驾驶座上是一个年轻的男子,透过后视镜看过来时沈默冲他点点头,男人没多问什么缓慢将车给开了出去。

  沈默将车窗开了一道缝,冷风吹进车里他才用非常平缓的语气说道:“曾经遭受过某些身体或者言语上的暴力对待,我想知道这一类人,应该怎么帮助他们从过去的经历中走出来。”

  女医生似乎是略微斟酌了一会,然后才问:“对方年龄多大呢?一般来说不同年龄段的人会有不同的情绪表现,以及针对的治疗方式也不同。”

  “十七岁。”

  “十七……”女医生马上说,“好的我知道了,那一会再见。”

  挂断电话后,沈默望着车窗外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怎么说话,直到前排驾驶座上的男人开口说了一句:“你最近都没去学校是吗?”

  “嗯。”沈默干巴巴地应道。

  男人笑了笑,继续说:“你们学校的老师很关心你,因为这个事已经打了几次电话,昨天又打来问,还说要到家里家访,着重了解下你不去学校的原因。”

  沈默终于将目光投向男人,皱起眉:“家访?”

  “是啊。”男人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个事我还没告诉沈先生,给你圆过去了。”

  “没事,我爸那边你照实说就行,这段时间确实不怎么想去学校。”沈默说。

  男人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问:“是在学校里遇到什么不高兴的事了?要是……”

  “没有。”沈默打断男人,漆黑的眼眸带着不明显的认真,“就是懒得去,没那么复杂。”

  “是吗,行吧。”男人点点头,又说,“你上回生病发烧沈先生也知道,听说还挺严重,把医生都叫到家里去了,所以他有点担心你。”

  “发个烧而已,寻常感冒用不着担心。”沈默继续语气很淡地和男人说道。

  当终于到达目的地,沈默一刻也没多留地推开车门下了车,这时男人也跟着下了车:“别的就算了,学还是得上的,再任性也得有个度是不是?”

  沈默盯着眼前这个一身考究着装的男人看了会,然后点头:“我知道了。”

  “家访的事,需要我到时候帮你应付一下吗?”

  沈默终于笑起来:“您就这么想当我家长啊?”

  男人一愣,扶着车门又摆了下手:“那你自己解决吧,我不跟着你操心了。”

  沈默笑笑,转身走了。

  看着沈默走远的背影,男人再次无奈地摇摇头,他想起自己十几岁还在读书那会,别说连续半个多月不上学了,光是多迟到几回都会被家里大人训斥半天,靠着父母严苛的打骂教育考上了名校才奋斗到如今这个位置——知名企业家助理兼公司高层。

  琢磨到这,男人重新坐回车里,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是,已经见到了,没什么问题都挺好的,嗯那我先回公司了。”

  临走时,男人看了眼医院大门的名字,没再多想什么将车开离了停车场。

  心理咨询室的门被敲响,米薇放下手里的咖啡杯说了声“请进”,余光却一刻也没停地认真看着眼前的病历档案。

  病历上记录着一位重度妄想症患者入院时间和治疗过程,患者刚满22岁,还是个从事刑侦工作的公职人员。声称自己能看到曾经发生过的事,并且能有逻辑有条理地将自己看到的画面给完整叙述出来。

  在病历的诊断分析中,米薇看到了“轻度精神分裂”以及“时常伴有重度幻觉”的字样,还记录了许多有关对方心理状态的评估,不过通篇都用了疑似两个字标记着。而当米薇翻到最后一页后,前面的诊断结果竟全被推翻了,这个患者描述出来的那些所谓幻觉,被证实都是真的,并非凭空想象。

  这就很有趣了。

  米薇见过不少有认知功能障碍的人群,此类患者往往会将自身记忆与个人主观臆想的画面混淆,分不清现实与幻觉,甚至会将幻想中的人和事影射到现实里,严重的还会和自己幻想中的人物进行对话以及一些模拟的肢体接触。

  外人看来就会觉得对方有些神神叨叨,行为诡异不正常。

  所以米薇对于病历末页那里,最终将患者脑内幻想推断为真实发生的事实这一点,保持着强烈怀疑态度。

  毕竟太过荒谬,根本无法用现有的医学手段去证明,这种情况放在现实生活中,要么被人当成疯子,要么就会被推上神坛。

  米薇本身是个无神论者,在她看来,对方不过是在某种生理因素和自身所处环境的双重作用下,产生了常规的妄想性障碍。

  不过病历记录的时间已经是两年前了,在那之后患者并没有过来医院进行定期复诊和预后测试,否则米薇倒是挺想见一见病历中的这个年轻男人。

  米薇的思绪被脚步声打断,她刚一抬头,就看到走进来的人,对方很有礼貌地对她点了点头:“你好。”

  “哦你好,沈默是吗?快请坐吧。”米薇合上手里的病历本,慢慢打量了几眼来访者。

  刚才在电话里听声音还挺稳重成熟,谁知对方竟然是个学生,并且五官气质还是非常出挑的那类。

  米薇没有多耽误,直接进入主题:“你在电话里说想咨询关于心理上遭受过极大创伤的人,应该怎么帮助他们走出过去痛苦经历这一类的治疗方案是吗?”

  “是的。”沈默目光停留在女人微笑的脸上。

  “那方便先简单和我介绍一下对方具体有过哪些经历,包括成长以及原生家庭方面,我需要做一个简单的心理评估。”米薇想了想,又不慌不忙补充道,“当然,这些我们都会严格保密,你可以放心。”

  长达四十来分钟的简单交流对答后,沈默起身准备离开心理咨询室,临出门时,米薇突然想起什么叫住了他。

  少年回头,米薇神情严肃道:“没有谁会一直活在过去,但过去它一直存在,我们无法将它从患者记忆里消除,强行让对方彻底忘记或放下是不现实的,也是残酷的,就好比将一个人的部分血肉从身体里生拉硬拽剥离出去。”

  “帮助一个精神及心理出现很大问题的人,本身需要花费极大的耐心和时间,因为你面临的是一个敏感多疑,情绪起伏不定,可能今天还好端端的看起来挺正常,明天就突然爆发出让人意想不到的行为举止。其实在患者接受治疗的过程中,遭受痛苦折磨最严重的往往是他们身边有着亲密关系的人,你确定自己能承受住因为对方所带来的负面影响吗?”

  沈默朝她看过去,认真说道:“我知道,不过不会的,他和其他人不同,他的任何所作所为对我来说,都构不成折磨或者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