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晴雯后退了两步。

  站在门外的,赫然是蒋华容。

  她长身玉立,洁白的礼服外披着一件挺括的外套,坠在耳朵上的珠宝流光溢彩,将她冷艳的眉眼映照得分外锐利。

  蒋华容打量着这里,不由得抬手挡了挡鼻子。

  逼仄狭小的空间,泛黄掉漆的墙面,崎岖不平的地面,长满了青苔的墙角,老旧破败的卫生间散发的恶臭,以及不知道哪里水声滴答不停。

  “你就躲在这种地方?”蒋华容走进屋,微微皱眉。

  最后才把眼神落在纪晴雯身上。

  常年相处,早已经对方眉眼描摹在心中,乍见纪晴雯素颜也没觉得跟自己记忆有有任何区别。

  只是清减了很多,面颊凹陷下去,锁骨越发明显,整个身形单薄得纸片人一样。

  “今天,不是你结婚吗?”纪晴雯由着蒋华容打量这里,最后才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蒋华容的婚礼场地。

  名流政要都已经齐聚,毕竟没有人敢不卖蒋华容的面子。

  只是宾客们寒暄许久,始终不见主角身影,现场隐隐有了些窃窃私语的声音。

  林霁月拉了几个自己熟识的艺人朋友,请她们在舞台上表演节目,名义上是暖场活跃气氛。

  但有心人明显感觉到这暖场的时间未免太长了。

  林霁月充作主持人,报了一幕又一幕,终于忍不住在后台拉住乔秘书询问。

  “乔秘书,蒋总什么时候回来?别说我这个主持人撑不住,台下嘉宾的屁股坐得都得起茧子了。”

  林霁月揉了揉自己的脚踝,穿高跟鞋穿得她痛得要死。

  乔秘书望着这样一张酷似纪晴雯的脸,无法忽视她磨到出血的脚踝,给了她一张创可贴。

  “我去把林小姐请出来。”乔秘书说,“蒋总不会回来了。”

  破败散发着霉味的旅馆内。

  一张摇摇欲坠的长桌横亘在纪晴雯和蒋华容的中间。

  这曾经无比熟悉的两人,终于还是像陌生人一样坐在了对面。

  纪晴雯坐在床上,屋内唯一的一把椅子给蒋华容。

  蒋华容从公文包里拿出文件,用那支写过结婚请帖的万宝龙钢笔,在解约文件上签了字,随后把文件推到纪晴雯面前。

  纪晴雯只是呆坐着,面对那她渴望已久的自由契书,却早已经无动于衷了。

  阳光从玻璃中照进来,映照得她的眼眸玻璃珠子一扬澄澈。

  只是她形容枯槁,如行尸走肉一般,再没有任何期待了。

  纪晴雯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忽地笑了:“发生了那件事,不会再有好的戏找上我了,解不解约,都不重要了。”

  望着纪晴雯憔悴的面容,蒋华容一只手悄无声息捂上心口的位置。

  心碎致死,这是个记载在中国古籍中的说法,此刻却具象化了。

  无数根刺扎在心头,一呼一吸之间,是那样强烈的疼痛。

  “容情会处理这件事,”蒋华容说,“陈恩霈在服刑,但已经跟她谈妥了,那组照片,她会认下。”

  “可我知道,照片里的人就是我。”纪晴雯说,“可以欺骗任何人,但是骗不了我自己。”

  “你在埋怨我?指责我?”

  “是。”纪晴雯坦诚说,“这几天,我无数次想着,如果我当初没有遇到你就好了。如果我当时不是那么软弱该多好。”

  “你可以恨我,”蒋华容说,“但,不准恨自己。”

  纪晴雯仰头,流下两行眼泪。

  惨白的面庞上,微红的鼻头分外明显。

  她并不想哭,但泪水还是流了下来,却显得更加清丽。

  “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了。”

  蒋华容再次把文件往纪晴雯身前推了推。

  “这是你一直想要的,签了它,我就走。”

  纪晴雯用袖子把眼泪抹去,决绝地在解约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签完字后,“啪”地将笔帽一合。

  “现在,你可以走了。”

  蒋华容将自己的那份解约书收进公文包,已经走到门口,转头瞥见日光中纪晴雯清瘦的脸。

  她快步折返。

  吓得纪晴雯一哆嗦,如同受到惊吓的小鸟。

  她写在眼底的惧怕,又让蒋华容想到那些被快门定格的瞬间。

  蒋华容的手抚上纪晴雯的唇,却并未像往常那样索取。

  她只是用拇指在纪晴雯干裂苍白的唇上摩挲着。

  纪晴雯冷冷笑着:“蒋总怕我不是真的惨?”

  蒋华容收回来的手伸进大衣口袋中。

  纪晴雯按住了她的手:“蒋总,解约合同一签,我们之间最后别再有任何的往来了。”

  “我要给的不是支票。”蒋华容解释,“我想给的,是一个转机。”

  一个声名狼藉的半隐退的艺人,蒋华容怜惜。

  “不用。”纪晴雯已经猜到蒋华容要给什么了,垂下眼眸,“你清楚的,这只是一时的冲动。”

  蒋华容看纪晴雯回避的态度这样坚决,便不再坚持。

  因为蒋华容自己也知道,如纪晴雯说的一样,前路是长夜,此刻是冲动。

  乔欲这十天推掉了所有的工作,每天都在为寻找纪晴雯奔走。

  每天转转反侧,无法入睡。

  年轻的心,狠狠地尝到了爱情的苦。

  直到这个阳光如血色般浓丽的黄昏,她收到了来自蒋华容的邮件。

  打开邮件,一张图片,还有一句话。

  图片里,纪晴雯躺在破败的环境中,还挂着吊瓶,虽然入睡,但这样的场景不能让人安心。

  后面附着地址。

  乔欲立刻就要前往那个位置。

  可是因为数日的精神萎靡和失眠,她手一直在发抖,几乎无法启动车辆。

  乔欲的经纪人放心不下,执意开车送乔欲过去。

  但车辆启动前,她的经纪人又郑重提醒。

  “纪晴雯已经失踪好几天了,却被蒋华容先找到,我劝你还是慎重。”

  “你这是什么意思?”

  “要么,这只是一个陷阱,蒋华容要对付你,要么,纪晴雯过不了苦日子,回去投奔蒋华容了。你去做什么?做小丑?”

  “开车,”乔欲没有力气跟经纪人争辩,“你一点也不了解她。”

  经纪人闭了嘴,这热恋中的情侣,这沉沦在思念中的少女,不撞南墙怎么舍得回头。

  像乔欲这样年少有为的新人影后,前途无可限量,有的是心怀叵测的人要倒贴,要紧紧缠上这棵摇钱树。

  这种人在业内,叫做花蛇。

  在乔欲的经纪人看来,纪晴雯的种种行为表明了她就是一条花蛇,还是清纯路线的。

  车子在小旅馆前停下。

  经纪人捏着鼻子走进长廊中,望着堂皇从她面前跑过的两只大黑老鼠失声尖叫起来。

  乔欲顾不上安慰经纪人,只担心纪晴雯,快步走上楼。

  老板刚收拾另一间屋子出来,在走廊上看到乔欲。

  “你也是那位住客的朋友吗?”老板问。

  “之前还有人来过吗?”

  “有,一个很有气质的女人,不过她刚离开不久。”老板回忆。

  此时老板的爱人,一个小老头走过来补充道:“后来还来过一个女人,像是医生,她身上有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我不会闻错。”

  “那房间的住客呢?”

  老头挠挠头:“好像没见她出来过,也没听到她的声音了。”

  乔欲着急,抬手敲门,没人应。

  她甚至都想马上用身体把门撞开。

  经纪人拦着她。

  毕竟乔欲那双长腿可是买过保险的。

  出不起任何岔子。

  经纪人上前,试图暴力破门,但她一拧门把手,门自己开了。

  透过门缝,乔欲隐约看到纪晴雯躺在床上,床边挂着吊瓶。

  她推门冲进去。

  经纪人也随后跟上。

  老板怕人出事,也挤了进去。

  直到他们清晰地看到纪晴雯的胸腔因为呼吸在起伏,才放下心来。

  “没死,吓坏我了。”老板捂着心口去找速效救心丸,“旅馆我开三十年了,开完今年就关了,要真出了人命,我三十年的口碑白干。”

  经纪人看了一眼纪晴雯的脸色,不管她是不是花蛇,这几天受了不少苦是真的。

  “我在楼下等你。”

  经纪人识趣地退出房间。

  乔欲握着纪晴雯的手,眼泪啪嗒啪嗒就落下来了。

  她又注意到桌子上那份解约合同,心内瞬间有了猜测。

  纪晴雯迷迷糊糊,察觉到乔欲来了,但十天没有睡过囫囵觉的人,在终于达成目标后,彻底放松下来,困得要死。

  说不出话,只是用手拍了拍她身侧的床。

  小床很窄。

  乔欲挤上去,床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这是什么?”

  “好像是,董医生,营养液。”纪晴雯困得要命,梦呓一般回答着乔欲的问题。

  乔欲见她实在困倦,不再问她,只是帮她把被子盖好,又把输液管捂在自己怀中,怕液体太凉。

  可怜经纪人,在车里等着,开了空调,但因为出门匆忙,身上衣衫单薄,所以在不住地发抖。

  从黄昏等到夜幕降临。

  经纪人再也忍不住,给乔欲打了个电话。

  “我等了四个小时,可以走了吗?你们就算滚床单,四个小时还没结束吗?”

  “想什么呢?她现在这个状况,我得照顾她,你先回去,明天我联系你。”

  挂断经纪人电话,乔欲察觉一只手爬上自己的肩膀。

  纪晴雯靠着乔欲的肩膀坐起来。

  “你怎么不跟她说,四个小时根本结束不了。”

  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