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门里面传来异口同声的答应。那声“哎”, 听起来有些疲惫,像是个强撑着病体工作的现代打工人,加了四个小时的班, 面对老板查岗,还得强装笑颜。
老妇人拿着钥匙, 在门把上摆弄了好几下才把锁打开, 笑着看向黎凡归:“这里就是了,若是客人要茶水, 只要差遣为您服务的姑娘小伙替您传信即可。老身不打扰了, 客人您自己进去, 接下来时间里, 祝您玩得开心!”
然后, 她手上拿着钥匙, 头也不回地下楼了。
【倒计时29分59秒】
黎凡归明白, 这“享乐”的限时实际上是任务限时,自己必须在游戏时间半小时内, 收集到关于姐弟俩的线索。否则,即使任务不会失败, 还得多花银子再打进来一次。
推开门, 里面又是一道道半透明的纱帐, 隐约透出里屋诱惑的灯光。
他小心翼翼地把门从身后锁上,这才掀开纱帐走进去, 看到了面前的一对姐弟。
男孩穿着的服饰,黎凡归第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是古罗马的托加长袍, 露出半边身子, 苍白的肩膀上隐约可见几道还没消去的血痂。
他站在一张大床前面,脸上还带着一丝戒备之色, 似是守护着坐在床上的姐姐,嘴里却卑微地说道:“欢迎客人,我是小天,这是我姐姐雨儿。”
女孩身着红色纱裙,头上系着多彩丝巾,眼圈好像还有点红。
黎凡归不动声色地走到他们面前,故意用玩世不恭的语气大声问道:“我们在这里头说话,会有人听得见吗?我可不希望隔墙有耳呢。”
两人对这个问题并不感到奇怪。奇怪癖好的客人多了去了,有的恨不得把门窗都打开,让全世界的人都能听见房里的声音。而面前这个单身客人,似乎算正常人那一挂的,这也让小天稍稍放松了一些:“客人放心,客人的隐私是绣月阁的立身之本,您在这房里说的每一个字,都只有我们三个人听得见。”
“我希望你说的是真的,因为接下来我要说的,涉及到你们两个的身家性命。”黎凡归脸上调笑神色瞬间消失,语气严肃起来,小声说道。
姐弟俩都不动声色地皱皱眉头:完蛋了,这个看起来挺文弱的客人,不会也是个要玩命伺候的……变态吧?
“你们认识阿虎吗?”
听到这个名字,“小天”的瞳孔里露出转瞬即逝的震惊之色,又欲盖弥彰地回答:“不,不认识。”
“雨儿”要镇静不少:“客人,您有所不知,平安城里叫这个名字的人不少,我也听说过几位。不知您指的是哪一位呢?”
但到底还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强装镇定的语气下面,掩藏着强烈的兴奋与紧张。
“我说的阿虎,是平安城里一个已经死去的奴隶。他替主家卖了一辈子命,娶了个妻子叫阿雅,还生下过一对儿女。只可惜,主家哄骗他……”黎凡归面不改色地,把老奴工阿虎透露的悲惨经历一股脑地讲了出来,一边打量着姐弟二人反复变化的表情。
故事说完,“小天”惊讶得都忘了合上嘴,但“雨儿”像是想要激动地说些什么,却还是忍了下来。她低垂眼帘,柔声道:“客人说笑了,在绣月阁,我们很少能接触到……奴隶的。”
“奴隶”二字,是她下了老大决心,才憋得出来的两个字。
也不由得她假装不知。刚来绣月阁的姑娘小伙,偶尔会遇上一些看上去知书达理的“客人”,在她们面前表现得极富同情心,诱导她们把对命运的不满都说出来。
然后,迎接这些不甘受辱的奴隶的,就是三天三夜的殴打。
再不听话,就接着打。
……直到她们再也不敢对任何一个看起来善良的客人求助。谁知道面前正义凛然的客人,会不会也是绣月阁派来钓鱼的?
姐弟俩名义上是“自由民”,不是命不值钱的奴隶,再说了,他们母亲的生命还掌握在绣月阁的手里。所以,绣月阁没怎么测试过他们,更没打过他们。
当然,也幸亏两人在亲眼见证父亲反抗主人不成反被打死后,变得隐忍,不敢对任何客人交心。
黎凡归很快也想通了这里头的关窍。很明显,他需要取得姐弟俩的信任,才能进行下一步任务。
【倒计时25分11秒】
他在脑海中快速回想着阿虎对他说的每一句话。必须说出外人不知道的消息,才能让姐弟俩相信他的确见过了阿虎。
“你们脱离奴籍前的主家院子里有一口已经封上的井,那里头有个跳井死去的人,是你们曾祖父的朋友。当初他和你们曾祖父反对平安城逐步建立的蓄奴制度,被抓起来干苦力,想跑路却又被抓回来,最后不堪受辱,跳了井。”
这是家族的辛酸历史!只有父亲在他们小时候悄悄说过,让他们莫要忘记自由的珍贵。
“雨儿”双手捂住脸,泪水从她的指缝里钻出;“小天”瘫坐在床上,浑身颤抖。
黎凡归走到“小天”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让他的目光无处可逃:“那个跳井的人姓张。我说的对吗……小空?”
浑身像过了电一般,小空也终于忍不住了,眼泪不要钱似的往外掉,连连点头。
“客人……先生……您,难道认识我们的父亲?”小晴声音不住颤抖。
黎凡归有些忧伤:“我见到的,是你们父亲死后的灵魂。主家骗他任劳任怨干了那么多年,却没让他看到孩子们获得自由,他不甘心,化作了魂魄形态,在丰乐城附近伸冤。我答应他了,要找到他的妻子和两个孩子的下落。我想,他没告诉我的愿望,是让我带你们、甚至全平安城受苦受难的奴隶重获自由吧。”
“母亲……”小晴泪水涟涟,“我们刚被送到这里来的时候,母亲也一起来了,我们隔几天还能和她隔着二楼的走廊遥遥相望。后来,许是对我们在这里的境遇实在看不下去,却又无可奈何,母亲的精神便不太好了……有一次,她对着一个客人打骂,把客人打伤了。于是,他们也把她打了一顿,之后便送出了绣月阁,具体在哪里,我们也不知道了。”
小空补充说:“我们唯一知道的,就是她还活着。绣月阁的负责人说,只要我们表现好,每个月底都能和母亲见上一面。上一次见面就在五天前,她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精神是正常的,姐姐和她说笑话,她还会开心地笑。”
“就是又瘦了些,而且,咳得更厉害了,她的手巾上还有斑斑血迹……”
每个月底才能见一次,五天前刚见过,也就是说姐弟俩和母亲再次见面,至少还要等25天。听小晴的意思,母亲阿雅还得了一种会咳血的重病,这应当也是任务提示,找到阿雅刻不容缓,否则她都有病死的可能性。
“你们和母亲见面的时候,她不会告诉你们,她现在在哪里工作吗?”黎凡归问。
两人心有灵犀一般,同时做出思考状。
【倒计时20分3秒】
黎凡归心里焦急,却不能擅自催促重要NPC的行动,只能故作镇定。思考了近一分钟的时间,小晴缓缓道:“上次见她,她说新的主家对她还挺好,也不安排她干太多重活,每天负责做饭洗碗,剩了菜还能给她和另一个厨妇奴隶分着吃。就是主家顿顿吃辣,她的口味连全是辣椒的剩饭都吃不下去,所以才消瘦了那么多。”
很好,至少范围缩小了。阿雅没有再被送到烟花柳巷之地,也没有回到杀死了丈夫阿虎的主人家,而是去了某个爱吃辣的人家。
但黎凡归也愈发伤感起来。早已病入膏肓,开始咳血的母亲身形消瘦,为了不让孩子担心,非推说是食物太辣,自己吃不下去才瘦的。
对于母亲的现状,姐弟俩知之甚少,只对黎凡归详细描述了她的样貌:阿雅的个子挺高,站在绣月阁的后门等孩子们见面时,就像一个杵在门口的竹竿一样,瘦得触目惊心。她的头发剃到耳际,枯黄分叉,一看就缺乏多种营养元素。
见两人实在想不出别的线索,黎凡归突发奇想:“你们听说过一家叫做‘疗愈馆’的地方吗?”
小空一问三不知,小晴却又作出思考状。这一次,她思考的时间稍短一些,只有半分钟。
“母亲说过那个地方,说是奴隶们在地下通道里聚会、休闲的小饭馆,她也在里面吃过一顿糠饼。”小晴说着,又露出为难状,“可惜,母亲只提过一次,我也不知道这疗愈馆在哪儿……”
黎凡归安慰她:“没关系,我就随口问问。对了,那你们知道,我一个外城自由民,如果想去地下通道,有什么办法吗?”
听闻此言,两人顿时神色一凛。好一会儿没说话的小空有些犹豫,小声说道:“我的确知道一个办法,可以悄悄潜入地下通道,但有些危险,客人您……”
黎凡归拍拍胸脯:“你告诉我就好了,我都能见到你们死去的父亲,还担心我是个冲动的冒失鬼吗?”
“行……”小空声音颤抖,“您听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