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兄台。啊不, 两位兄台,一位嫂嫂,叨扰了。”黎凡归小心翼翼地走上前, 这才发现戴着褐色头巾的那位小贩是个中年妇女,连连道歉。
这个短发、皮肤粗糙的中年妇女想必也不是第一次被认错了, 只是笑笑, 没说话。
经过了一番简短的交流,黎凡归了解到, 这三人是一对夫妻加上小舅子的组合, 他们来自沙漠里的迟风镇, 在平安城做过好几次生意了。
听说黎凡归是第一次来平安城旅游的, 大哥大嫂还热情地给他介绍城里有趣的经典, 什么喷泉花园、花盆岛, 都是城里最富有的贵族修建的休闲设施, 供全民使用——当然,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 奴隶并不包含在“全民”的范围里。
他们的货车和包裹中装的都是丝绸和珠宝,还有些大漠特产水果。那些项链和头饰可以当装备用, 可惜全是普通的白装, 远比不上黎凡归装备的赤金火焰盔和水云链。水果看着很好吃, 却没有齐家瓜农地里西瓜的特殊功效,黎凡归只花1个银币买了半斤大枣, 当做路上的零食,也算他们给自己介绍信息的辛苦费。
对于城里蓄奴制度, 他们也略有耳闻。不过, 他们生意的性质决定,他们只会和城里的贵族做生意, 而平安城的制度就像别人的家事,几个外人总不好插嘴。
从三个小贩处获得不了太多信息,黎凡归也不好打扰他们太久。排在他身后的是个衣着华贵的老妇人,身后就跟着一个戴着面罩、穿着朴素的随从。随从有些驼背,低着头,把老妇人长长的裙摆拿在手里,以防拖在地上弄脏。
看起来,老妪像是平安城的原住民,随从则是她的奴隶。
老妪面若冰霜,黎凡归好奇的目光投来,她便冷漠地避开。看来,从她这里打探不到什么消息了。
城门口查验出入者身份的士兵动作很快,好像只在每个出入者的脸上看一下,浑身上下扫一圈,就直接放行了。
“大哥大嫂,再打扰一下。请问门口验证身份,是要查什么呀?他们好像只看了个脸,就决定放行了?我是第一次来玩的游客,生面孔,他们不会不让我进去吧?”
小贩大哥被黎凡归这一番言语逗得直笑,引来大嫂一阵责备:“人家年轻人没见过世面,多问问话怎么了?你这个大漠人,第一次去我娘家的时候,连水床都没见过,一晚上没睡好,还一直担心掉到水里呢!我跟你说,别担心,放人进去并不需要查什么,主要是离开平安城的人查的严,以防不开眼的奴隶乱跑。”
女人的弟弟也低声补充道:“这地方,奴隶是不能单独行动的,所以你瞧,你身后那个贵族老人带着奴隶,就能进城。若是这奴隶单独进城,铁定要被盘问一番,登记下他的主家以防万一;而奴隶想要自己出门,那是没可能的。我们第一次来做生意的时候,听说有个奴隶假装自由民想要逃脱,被门口的守卫发现了动作不对,被抓到市中心的行刑场上活活打死了……”
就和矿洞魅魔对待绿矿鼠的态度没什么两样啊。
很快,轮到了三个小贩查验身份。由于他们随身还带着人力小货车,门口守卫连车上的东西都查了一遍。见没什么问题,三人被放行,进城之前,黎凡归隐约听见,年轻人有些兴奋地说:“姐夫,这次我想去……巴陵街的疗愈馆……”
疗愈馆?!是钟蕙说的那个奴隶们休息日爱去的地方吗?小贩作为自由民,难道也能去地下隧道?
“你到平安城的目的是什么?”黎凡归竖着耳朵,还想再听下去,一脸严肃的卫兵就来到了他面前。确认黎凡归身份没有问题后,得知他是第一次来平安城旅游,卫兵转了个面孔,笑吟吟地给黎凡归介绍起了平安城的几处著名景点。
说到最后,卫兵再次换上一张冷脸:“当然,你要记住,不该游客去的地方绝对不可以进。否则,轻则罚款,重则逐出平安城,以后不得再进城,甚至……”
还在等着卫兵的“甚至”后面是什么内容呢,他的眼神就离开了黎凡归,看向后面带着驼背努力的老妪:“下一个!”
黎凡归就这么进了城。
在门口耽误了一会儿,三个小贩自然早就不见了踪影。
刚进城门就是一条尝尝的石砖步道,两侧商铺门楣高度一致,整齐划一,颇有国内统一管理的商业街的景象,但每家店在门楣上的装饰却也懂了些心思,比如成衣店的门楣上就挂了两件漂亮的女式长裙,茶水铺的门楣挂了一片翠绿的茶叶雕塑。
铺子门口人并不多,前来消费的贵族早就被请进了店里。
虽然黎凡归对来此旅游兴趣不大,但无论是自己主动搭话的小贩三人组,还是给他推荐旅游景点的卫兵,都提到了“喷泉花园”这一处。想到平安城里也许到处都有耳目,自己作为一个“游客”,还是先逛一圈网红景点,再去找几个目标“奴隶”,才不容易让人起疑。
没想到,逛网红景点,还真给黎凡归逛出了一点线索。
喷泉花园位于一片波光粼粼的人工湖上,周围假山林立。对于古代人来说,湖中央的喷泉的确是一处少见的奇观,但在黎凡归生活的时代,随便去个上点档次的小区花园里,都能见到比这喷泉还壮观的喷泉。
但喷泉花园旁有一座依山傍水的三层小楼,每层都用精美的雕刻装点,外墙用绘制了花鸟的精致瓷砖装点,门口的匾额上用娟秀的字体写着“绣月阁”三字。
走近没几步,就能闻到门廊里传来的浓烈脂粉气息。
门口一个姑娘,身穿一条带着繁复刺绣花纹的紫色长裙,头上手上脖子上,能戴首饰的地方都是亮闪闪的。转过去一看,长裙却缺了一只袖子,露出姑娘洁白如莲藕的胳膊。
见黎凡归在小楼前踟蹰,姑娘手里的小白纸扇遮住下半张脸,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扑闪着,也不说话,就这么盯着他看。
楼上一扇半开的窗户里,适时传出姑娘嘻嘻哈哈的笑声。
不用说,都是成年人了,这是什么样的地方还看不出来吗?
黎凡归不打算在这烟花柳巷之地多逗留,可就在这时,从里面出来的两个衣着华丽的年轻人,轻佻地对门口迎宾的姑娘吹了下口哨,聊起了两人刚才在楼里的经历。
“没想到还有姐弟组合一起出来接客的,两个孩子还是龙凤胎呢,生出来的时间就差了半个时辰。那眉眼,一看就是一个娘生出来的,太刺激了!只可惜,价格太贵了,而且点他们一起玩的时候有点勉强,忸忸怩怩的,显然不太愿意干这行!”矮胖年轻人兴奋地说道。
“勉强?当奴隶的还敢勉强?还敢收那么多钱?这你不揍他们?”同伴听着火大。
黎凡归听得同样火大,同时也为平安城奴隶的命运感到无比悲哀。
“嗨,管理他们的大姐说,这姐弟俩名义上是自由民,每次出来一次都得领钱的,所以这绣月阁得额外收钱……”
他的同伴更疑惑了:“自由民怎么还愿意在这地方工作?若是真喜欢这一行也就算了,不喜欢的也干?”
矮胖男子嗤之以鼻:“听那老妈子说,这姐弟俩是主人家好心,让脱离了奴籍的。估计家里还有亲人是奴隶,被捏住软肋了吧。”
同伴一声大笑:“哈哈哈,这群贱种不自量力,事儿都想不明白就想脱离奴籍,到头来嘛,也就比当奴隶的他爹他娘多挣点钱。真是为了钱什么主意都敢打啊!”
两人慢慢走远,黎凡归的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
“软肋”和“好心”,这两个词尤其刺耳,听得他拳头都硬了,听到“贱种”这个词的时候反而很平静了。
直截了当的粗鲁词语,侮辱性远远比不上盯着死穴打。
转又一想:脱离了奴籍,又在烟花柳巷之地被迫卖笑的龙凤胎姐弟?怎么听起来那么像老奴工boss家里的情况?
没办法,黎凡归假装成一个想要寻欢作乐却又害羞的游客,硬着头皮,来到迎宾的姑娘面前:“我第一次来,刚才无意间听见那两个人说什么姐弟俩一起的服务,感觉挺有意思。价钱怎么说?”
迎宾姑娘迈着轻盈的步伐,并不说话,只掀开门帘,用手势把黎凡归引到楼里。
楼里,两侧的房间只用帘子遮住,里面不时传来女子——偶尔也有男子——的娇笑声。香气更浓了,数种不同的脂粉味不仅让黎凡归感到有些反胃。
迎宾的姑娘和里面一个浓妆艳抹的妇人耳语两句,又朝黎凡归抛了个媚眼,便回到了门口迎宾。
“这位客人是第一次来我们绣月阁吧?听璇玑说,客人对我们新近推出的‘龙凤呈祥’服务感兴趣?没问题,请客官在此稍后片刻,我去上面和他们交代一下。”妇人的眼神上下打量了黎凡归,确定这个游客是有一定经济实力的,这才给黎凡归泡上一盏茶,招呼他坐下,便麻利地走上了楼。
那茶,黎凡归是不敢乱喝的,万一里面加了帮客人助兴的东西怎么办?
坐在楼下干等了两分钟,妇人又下来了,一脸谄媚的笑意:“客人,您可来巧了,雨儿和小天这会儿都有空,正等着您呢!”
她稍稍收敛起笑容,又道:“不过,绣月阁的规矩是,您得先付了一半的费用,剩下一半,等您下来之后再结清。这‘龙凤呈祥’的价格是16银币,您现在给8银币就成。”
啥?黎凡归忽然意识到,帮老奴工boss找人,自己居然要倒贴这么多钱?
但随即,绣月阁前那两个嫖客的无耻嘴脸又浮现在黎凡归眼前。他握紧了拳头,假装出云淡风轻的样子,从行囊里摸出八个银币。
“好嘞,您跟我来!”见到银子的妇人眉开眼笑,“提供这服务的雨儿和小天是亲兄妹,龙凤胎!保准给您最难忘的体验!”
雨儿、小天……
黎凡归想到,老奴工阿虎说,他的两个孩子名字分别叫小晴和小空,搞不准“雨儿”和“小天”就是照着他们原来的名字改的。
这时,妇人在二楼的一扇木门前停了下来,敲了敲门。
黎凡归跟在她身后,心中忐忑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