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还俗>第13章 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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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伍秋醒来后,气色更糟了。

  徐子庆按照伍秋的心愿,厚葬了春儿。后来又差人将伍秋行李搬入自己院中,把人留在身边,精心照料。本以为春儿不过是个下人,伍秋伤心个两天也足矣,他这般大费周章的讨好,定能让伍秋欢欣鼓舞,却没想到只换来伍秋的日益憔悴和食不下咽。

  这晚,他在榻上抱着伍秋,感觉怀里的人轻飘飘似张纸片,叹口气,思量许久对伍秋说:“你是不是还对春儿的死心有余悸?”

  与其说是对春儿的死心有余悸,不如说是对人心世事的无常感到恐惧。伍秋抬头怯生生地看了徐子庆一眼,不置可否。

  徐子庆不以为意,接着说:“近来徐府上发生的事太多了,流年不利,不如做场法事吧,顺带替春儿超度。”

  替春儿超度是好事,伍秋淡淡地点了点头。

  徐子庆握伍秋微凉的手,放置胸口,自言自语般:“既然要做法事,就得请最好的大师。白云寺虽远,但是我想来想去想不出更好的人选,我明天就派人去请妙海大师。你放心,这回我们的人快马加鞭必定用不了三日,这几日你也可稍稍宽宽心。”说完,偏头看去,却发现伍秋正一脸失神。

  他捏捏伍秋的手:“你觉得不好?”

  伍秋已经许久没听到人提起白云寺,徐子庆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他沉寂的心被拨动了下。

  若是能请白云寺的大师为春儿超度那是极好的。

  至于那个人......

  白云寺那么多僧人,他不一定会来。或许是他想多了。他总是想那么多。

  吞下喉头升起的哽咽之意,他回过神,对徐子庆摇摇头:“就按照老爷说的办吧。”

  “总是老爷老爷的,不是让你别这么叫我了吗?我老吗?”

  徐子庆无缘发嗔,伍秋不解的目光扫过他的脸。眼前男人正值盛年,龙眉凤眼,跟老沾不上边。老爷不过是个地位的称谓。除了老爷,他不知道还能叫徐子庆什么。

  “老爷......”

  徐子庆打断伍秋的话:“不允这么叫了。以后就叫我子庆,或是相公也行,叫句来听听。”

  伍秋张张嘴,极为别扭地喊了一声:“相公......”

  “这还差不多。”徐子庆曲起手指勾勾伍秋的鼻子,“睡吧,早点休息。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再这样下去夫君可要心疼坏了。”

  伍秋怔怔望徐子庆。

  近来徐子庆是宠他,比三年前更甚,可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反倒和当日春儿惨死的情形重叠,隐隐地更加忐忑不安。

  屋里的灯熄灭,伍秋浑身冒寒意,往被窝钻了钻,轻轻抱住自己。

  几日之后,府上果然来了许多僧人。伍秋在人群草草瞟一眼,没有发现那人的身影,心稍稍放下,可随之又觉出一丝失落,转身离开了做法事的祠堂。

  法事翌日,徐子庆米庄似乎出了点事,须前往临城与知县商讨,走前将法事置办全权交由大房刘氏处理。

  徐子庆不在,伍秋松口气,入夜时候,信步来到春儿的房间。

  春儿走了之后,他便每日在房里点长明灯。他的家乡有习俗,亲人逝世之后,要点够七七四十九天油灯,以照亮转世的路途,若是有条件的,还会为逝者放河灯。可惜徐子庆将他看得紧,他出不去,不然他很想为春儿放河灯。

  他能为春儿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推开春儿房间的门,令他惊讶的是,今晚屋里的灯竟然已点亮。正好奇是谁点的灯,余光一道白色人影冷不丁飘出,吓得他差点叫出声。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这么害怕,难不成春儿是你害死的?”

  柳思烟举着一盏蜡烛,神情淡然地掠过他身旁,踏入屋内。

  听安童说,柳思烟被徐子庆迁去后罩房,比原先伍秋住的那偏院还僻陋,与下人住的后院只有一门之隔。

  柳思烟坐在春儿的床上,轻抚床面。此时的她美貌依旧,却没了昔日华光,着一身素白长衫,形容憔悴。不知是不是光线模糊,伍秋从柳思烟眼中看到一丝唏嘘。

  伍秋情不自禁地踏入屋内,走到柳思烟身旁。柳思烟也没抬头,继续抚着床,喃喃道:“不管你们信不信,我没害过春儿。她跟了我这么久,我怎么可能害她?平时是打骂了些,但是谁没受过打,你在清吟小班没受过打吗?我可是琵琶楼挨了不少鞭笞。春儿那么笨,不打她根本记不住教训......”

  柳思烟说着,声音夹了哭腔,转而忽地横了伍秋一眼:“我看你是害了春儿才对,不然你为何心虚点灯?”

  伍秋被她看得心里一紧,不由得顿感内疚:“你说的对,是我害死了春儿......若不是我,或许她就不会出事了。”

  仿佛是被伍秋的话戳中某处软肋,柳思烟泪如泉滴,趴在春儿床上大哭起来。哭声悲凄,伍秋于心不忍,上前安慰,手刚沾肩膀,柳思烟泪涟涟地扭头对他说:“你可信?我没害过春儿......”

  他愣了愣,迟钝地点下头。

  “我也信你。我们这样的人,不会害春儿.......说到底,我们和春儿都是一样的人,只不过是脸上多了几分姿色,走运一些,可仍是他人玩物,命不由己......”话此,柳思烟停住哭泣,久久之后长叹一声,“唉,你走吧,让我和春儿独自待会儿。”

  柳思烟的话使那股熟悉的忡怅又爬上胸膛,伍秋不堪胸闷,默默从房间退了出去。

  他离开后院,路经祠堂,忽闻一阵诵经和法器呤响。空灵的佛声缥缈,有如瑟瑟凉风,叫他胸中酸楚更甚,再也忍不住躲在祠堂后的角落里哭了出来。然而哭不一小会儿,身后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伍秋赶紧抹去脸上泪珠。

  那脚步由远至近,停在他背后不远处,问道:“伍秋施主,是你吗?”

  熟悉的嗓音,令伍秋后背僵硬。他心砰砰直跳,半晌后,才缓缓转过身。

  八尺身躯立于月光之下,不是别人,正是慧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