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还俗>第12章 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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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庆回屋时,伍秋正背对着躺在床上,似乎是睡下了。这日他游玩得太累,也就没吵醒伍秋,合衣睡在旁边。

  谁知,次日起床就看到伍秋的双眼红肿。

  “小心肝,谁欺负你了?你倒是和夫君说说。”徐子庆在回程的马车上哄伍秋许久,却不见伍秋开口,始终泫然欲泣,一副生闷气的模样。他心一急,扭过伍秋的脸,严肃地沉声道:“是不是那陆明岳欺负你了?还是那朱文才?”

  陆明岳?朱文才?

  伍秋听到这两个陌生的名字,顿了顿,回忆许久,才想起来是白云寺与徐子庆交好的两位香客。伍秋和他们不过是有过几面之缘的点头之交,谈何欺负,他不明白徐子庆为何突然会这么说,心中一阵莫名其妙。

  然而他怔神的样子落在徐子庆眼里,徐子庆还以为这是伍秋被自己说中了的反应,陡然大怒道:“狗东西,不知廉耻!”

  不知廉耻,四个字兜头砸在伍秋脸上,他心一惊。

  徐子庆见伍秋脸色煞白,更是愤怒地骂道:“跟为夫的说,他们怎么欺负你了?碰你了?”说着就要扯伍秋的衣服。

  伍秋被徐子庆的无理取闹弄得一头雾水,又是心闷意乱,只觉厌烦至极,也不管徐子庆会不会生气,捂着领口,奋力推了他一把,险些把没有防备的徐子庆推到座下。

  徐子庆从未受过这般粗鲁等待,怒火中烧,指着伍秋鼻子就要骂:“小贱......”

  刚骂了两个字,伍秋玉珠子一样大的眼泪啪地落下,在徐子庆心上凿出好大一个坑。舔舔后槽牙,徐子庆硬压下怒火说:“别哭了!你倒是说话,到底受谁的气了?”

  伍秋哭了小会儿,泪眼婆娑地看向徐子庆。他并不敢真的对徐子庆发火,诚然他也不为徐子庆生气什么,只是心头被重重的烦闷压着,需要发泄。

  他敛起泪水,言不由衷地说:“都怪老爷!这几日只顾游玩,把我一个人冷落在寮房。我昨晚等你多时,你都不回来,不知道又是去了谁的房间。我、我看不懂老爷的心思,若是不喜欢伍秋,为何还要对我这般好,让伍秋误会。高兴了便哄我几句,不喜欢了就将我推开......是我太笨,全都当真了......”

  到后来,伍秋也不知自己说的是徐子庆,又或是谁,假话中夹杂真情抖落出来,心里一阵阵难过,眼见又要掉泪。

  徐子庆愣住良久,上前搂住伍秋:“你竟是因为这个跟我置气?”

  伍秋没在听徐子庆说话,兀自地想着什么,眼泪汹涌而出。

  徐子庆搂紧怀里的人:“你说你傻,还真没说错。我哪儿去谁的房间了,这几日不是天天陪你,何来的冷落一说。不让你陪着游玩,是因为陆明岳,朱文才那两个狗东西,一见你就色眯眯地盯着看,看得我心头来火。他们也算是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我不好跟他们正面起冲突,只得把你藏在寮房里避避那两双贼眼,你怎么会不知夫君的心意?”

  絮絮叨叨的话,伍秋只听了大概。他的怒火本不由徐子庆而起,纵容徐子庆百般解释,他也开心不起来。反而整个人像是被心头那阵烦闷的阴霾魇住了,越想越难过,越想越恼羞,分不出半点心思去倚姣作媚,固执地由着性子发脾气:“就怪老爷,都怪老爷...呜呜就怪老爷。”

  徐子庆喜欢见好就收的聪明人,平日遇上个发作起来没完没了的,即便模样再美,他也极易失去耐性,可这回见伍秋不依不饶地耍性子,他意外地不腻烦,倒觉得伍秋为自己冷落他而伤心任性的样子惹人怜爱。垂泪的脸是那般灵动,那般充满生机,叫他方才怒气也悄然烟消云散。

  他哄着伍秋:“哎哟,小心肝,不哭了。夫君只疼你一个,从今往后只疼你一个还不行吗?你说什么,夫君都听你的。”

  如是这般哄了许久,可终究也是没有把人哄好。

  伍秋闷头无言地淌泪,哭着哭着,最后累得睡过去。在颠簸的一路上,他睡了醒,醒了睡,也不知时间如何流转,昏昏沉沉中人就回到了徐府。

  刚到府上,伍秋突生一场病。徐子庆请来城中名医看诊,大夫说是轻微风热,可几贴药服下去始终不见好。

  目睹伍秋一日日憔悴,徐子庆也看出伍秋的病不在身子,而在心。

  他心生一计。这日,起了个大早,让安童将伍秋扶到大堂。

  伍秋到大堂时,发现刘氏、黄氏、陈氏、柳氏,所有人也都在。而大堂中央跪着春儿,脸上好大一个红通通巴掌印,稚嫩的脸上坠着泪珠子,看得伍秋万分心疼,忙问正坐太师椅上的徐子庆是怎么回事。

  徐子庆冷冷道:“之前在白云寺家丑不可外扬,可今日回来了,我要为你讨个公道。我倒是要问问小忘恩负义的东西,为何当晚要丢主子一人在林中。你可知道,五娘差点为你掉了性命!”

  伍秋不知徐子庆今日为何突然发难,心疲力竭地忙解释:“老爷,那日是我要春儿先回来的,不怪她。”

  “哼,不怪她。也对,料给她十个胆子,也不敢做出这么大逆不道之事,这背后定是有人指使。是吧,春儿。”

  徐子庆的话看似是对春儿说的,但冰冷冷的眼刀朝柳思烟飞去,柳思烟当即浑身一抖,冲上来揪住春儿,“你这小东西,竟敢陷害我。我那晚什么时候让你去找老爷的,你快跟老爷和五娘解释清楚,不然看我今天不打死你这撒谎精。”

  春儿个儿小,被揪得双脚不着地,呜呜地哭喊:“我没有撒谎,我不敢......我错了,求老爷、求四娘别打我。五娘,你快救我......”

  “你还敢说。”柳思烟扬起手掌,巴掌作势就要落下。

  伍秋心一紧,喊道:“你别打他了。”抢步上前,搂住春儿。

  啪地一声。

  柳思烟的巴掌没有落在春儿脸上,不巧却偏在了伍秋脸上,白皙下颌浮起几个通红指印。

  瞬间,当堂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空气安静下来,徐子庆起身,不疾不徐地朝伍秋走去,周身散发阴骘气息。他掐住伍秋下巴,转过脸看了看伤势,然后,一转身,什么也没说。

  巨响的啪一声,风驰电掣间柳思烟被打翻在地,漂亮的小脸赫然一个大大的五指印。

  伍秋被那响声惊得一颤,下意识更加搂紧春儿。

  柳思烟捂住脸,顿时哭出声:“老爷...我不是故意的,是他突然跑来的,我没来得及收手...”

  徐子庆举高临下盯着柳思烟,一言不发,却胜过最严厉的责备,丝毫不见往日宠爱情分。

  “老爷......”伍秋受不住这等凝重的气氛,心里闷得更厉害,怯怯地喊了徐子庆一声。

  他一开口,柳思烟立即攀上他的腿,乞求道:“伍秋,五娘,你知道我是无心的吧,我只是想打春儿的......”

  伍秋看了一眼,于心不忍:“老爷...这事就算了吧。我真的一点儿不怪春儿,也不怪四娘。”

  徐子庆回过头,又捏着伍秋下巴看了看伤势,语气有一丝缓和,但仍能听出怒火:“你就是太好说话了,才会被她们欺负到头上了!”

  徐子庆说的不是她,而是她们。

  说者有意,闻者也有心。

  黄香云立即出来打圆场:“老爷,你看五娘还染病,何必这样折腾他呢。他说算了就算了吧,不然等他病好了再说也不迟呀。”

  徐子庆听完黄香云的话,闭目思忖片刻,点了点头:“既然伍秋说无事,那今日就先到此结算。日后你们几个要斗就斗,但是也要知道分寸,闹得我心烦,一纸休书也不是什么难事!”

  话音落,徐子庆扯开伍秋怀里的春儿,搂住他转身进了屋,留余身后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

  就在所有人以为这事儿过去,第二天大早传来更骇人的噩耗。

  ——春儿在房中死了。

  当时徐子庆揽伍秋睡在榻上,伍秋病后一直睡不安稳,经昨日一闹更是辗转难眠,几乎安童一进门,就睁眼醒来。过了须臾,徐子庆也惺忪醒来,问安童何事。

  待安童报上春儿的死讯,伍秋脸煞白,揪住胸口,感觉心痛得快要呼吸不上来,眼泪也决堤般涌出,披上衣服跌跌撞撞要去看春儿。

  徐子庆被伍秋这副样子吓得不轻,赶紧披外衣跟上去。到了春儿屋外,推开房门就见小小身体已经面如死灰躺在床上,探鼻息,果然没了气。他转身扫向门外,柳思烟正惊魂落魄地扒在门上,见徐子庆朝她走去,下意识地节节后退。

  徐子庆大怒道:“你这毒妇!”

  柳思烟哭喊:“冤枉,老爷。不是我,春儿的死和我没关!”

  正在屋内抱着春儿尸体恸哭的伍秋听得屋外一声惨叫,随后是凄厉的哭声,可怖可泣。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如同身处阿鼻地狱,又伤心又害怕,眼前一黑,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