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心矮在蜡泪里, 火舌委曲求全地悦动哭泣。
一阵风过,红光惊烁。
岳瑶握紧被单,被扶锦君垂落的青丝遮住了眼。
晚山殿很安静, 因为一切都是顺其自然的,没有强迫和反抗, 扶锦君也没怎么出声,她是上位者,本该对此事负全责,无论力度还是节奏, 都得听她的话。
可是扶锦君太淡然了,没有大起大落的体验, 就像不渴的时候喝了一杯白水,既没有解急也没有别的意趣。
岳瑶有点纳闷,她很想应景地做出那么点反应, 但是扶锦君这个……表现吧,她实在不能昧着良心做出什么反应。
……师姐她不行。
很不行。
岳瑶枕着胳膊想,她以前也不是这样的啊?
力度太柔, 节奏稀碎, 声音静默,要不是岳瑶在她身下,不然还以为自己在做什么无趣的课业呢。
看到岳瑶走神, 扶锦君停下来:“怎么了?”
岳瑶心说师姐你还好意思问我呐?这种事情, 感受不到的吗?
岳瑶支肘起身, 仰起下巴:“师父要是没有兴趣,我们可以日后再做, 您不必勉强的。”
扶锦君:“……”
岳瑶不嫌事儿大,继续说:“徒儿以前不懂事的时候, 虽然冲撞了您,但自诩还是表现不错的,如果那样能给您带来愉悦的话,徒儿不介意再来一次。”
扶锦君听出了岳瑶的言外之意,顿时脸一沉,裹着被子不说话了。
岳瑶沉默片刻,又补了一句:“可是,这是事实啊。”
扶锦君背对着岳瑶,更安静了。
“师父……”
岳瑶本带点开玩笑的意思,没想到话一出口,竟惹得扶锦君不开心了。要知道,若扶锦君只是因为性子淡才不行,那定然不会这般置气,相反,若是她真的因为岳瑶的话而低落了,才说明是真的不行,与性格无关,毕竟岳瑶以前也试过。
怎么会这样呢?
师姐她怎么了,身体不适吗?
岳瑶躺平片刻,扭头去看扶锦君。
扶锦君已经陷入浅眠中了,她累了好久没有休息,纵然是仙君也扛不住,现在神经好不容易放松下来,困意便涌了上来。
岳瑶只好为她掖严实被角,然后盯着她后颈处的小红痣看了会儿,才穿好衣服走到了殿外。
殿外禁制密密麻麻,岳瑶看了一眼就头皮发麻,她坐在台阶上,盯着夜空想了想自己的现状,觉得有些乱,倒也不是没滋没味,只是很茫然。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师姐,有什么矛盾她们还没有解决,就好像有一条隐隐的线连接着两人的心,若是离远了,就会拉扯着双方一抽一抽地疼。
能有什么事儿呢?
没什么了吧。
现在就挺好的,岳瑶想,明日天亮以后,自己就成为了扶锦君的妻,外界可能会不看好,甚至会谴责她们这段违背伦常的关系,可是那有如何呢,岳瑶不怕,而且相信师姐也不会畏惧。
至于师姐到底喜不喜欢自己……岳瑶不想去思考了,她们已经够难了,能重逢相遇也是一种奢求,怎么还敢要师姐的心呢。
岳瑶想啊,反正左右都是便宜我,若是以后师姐知道了真相,伤心什么的,也不关自己事儿了。
到时候自己就会很不乖地回敬她一句:“这怪谁?我也没有故意的,是师姐你主动把我捡回岳安,又是你把我禁锢在晚山,是你,亲手制了嫁衣,亲自为我穿好又褪下——你重复喜欢上了同一个人,这得问问你自己,而不是怪我故意隐瞒。”
岳瑶想想这场景就爽到不行,当然,她期待这一天永远不会到来,自己可以一直做扶锦君的乖徒弟,以后安安分分地嫁给她,同她年年欢好,直到……
直到……
等等。
岳瑶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她记得苍云君和自己提过,双修之后,扶锦君应该越来越好才对,怎么可能呈现出这样一种疲惫又无力的感觉?
双修方式挺正确的呀?
是哪里不对呢?
难道应该自己上位才行?
不对,不对,清醒状态下,双修会对彼此都有增益,就像现在,自己一点都不疲惫,甚至比以前更生龙活虎了,那……师姐怎么可能变得这么恹恹的?
岳瑶瞬间起身,提着裙角跑进殿内。
红帐之中,扶锦君蜷起身子,咳个不停,梦魇入侵,她根本没有一点好梦,上天待她向来不好,所有的好事都与她擦肩交错,唯有的一丁点值得高兴的东西,也都是她费心劳力凭本事争取来的。
可是好事哪有那么好争取的,她每每欣喜于现况时,老天就会给她一巴掌,告诉她——你不配,你活该呆在阴沟里。
正如此刻,扶锦君终于争取到了岳瑶,却察觉自己的身体竟有些有心无力了,她的生命像只飞速凋零的铃兰,一朵朵花盏败落下去,不给她任何缓冲的机会。
长时间的压抑和思虑终于反噬了她的身体,梦魇猖獗,把她拖入地狱,不让她好活。
“师父。”岳瑶跪在榻边,俯身拨开扶锦君凌乱的青丝,“您怎么了?”
扶锦君没办法回答她。
那梦魇太恶毒了,苦难沉重,压得她在梦里都喘不上一口气。
梦中,死了无数次的周蹇化身恶鬼,拎着那令人生厌的剑,指着岑姝骂她废物。
“是,我就是你口中的废物。”岑姝一把握住剑身,鲜血如注献给大地,她目光执拗地迎上周蹇,“可惜废物亘古长存,您早已化为一抔黄土。”
周蹇生气:“你在说什么胡话?”
他抽出剑,狠狠扎向跪在地上的岑姝,岑姝头一偏,做出了一个躲避的姿势。
这一次,周蹇的剑没能伤到岑姝,因为扶锦君来了。
这一刻,沉默的羔羊化为豺狼,跪在地上的那位清瘦的“师姐”被威仪端方的扶锦君代替,薄冰一样的姑娘退去脆弱化身为了凌厉的仙君。
梦境中的主导权传到了扶锦君手里。
扶锦君轻易折断他的剑,丢到一边,又抬脚把他踩进泥里:“师父,徒弟来看您了,许久不见,您在梦魇中都过的这么落魄了吗?”
这梦魇经常会在扶锦君的夜晚重复出现,以前的她心智不够强大,还会被往昔的痛苦勾起情绪,搅得夜夜都不得安宁。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她手里握了整个岳安,也牢牢把岳瑶保护到了身边,她对现状很满意,因为拥有的东西多了,心中自然自信又强大,不会被这些上不了台面的痛苦所困。
“你每次受伤或者身体不适,都会在梦中看到为师,你还没有察觉什么问题吗?”周蹇半边脸都陷入泥里,面上笑得依旧诡异,“师父问你,最近有没有一点力不从心啊,为师看你现在过得挺好,那你可要好好珍惜啊,可别没过几天好日子就撒手人寰了……”
扶锦君手一顿,被他说中了心事。
岳瑶长大了,那株本命铃兰花已经开到了鼎盛,而铃兰的花期是有限的,如果把岳瑶滋养到全盛,那么铃兰主人也会渐渐凋零,岳瑶是自己的本命花,注定了要与自己羁绊一辈子。
她好,自己就算苦点儿也不算什么。
可是……
扶锦君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衰落得这么快,她以为可以多坚持几年的。先珠腐
“还有一件事,为师当初骗了你,你们师姐妹□□之后,我并没有按照约定收回蛊虫。”周蹇吃力地说着话,目光疯狂又变.态,“蛊虫入植株,为师把蛊毒引到了铃兰中,谁让你刚好是铃兰之主呢……”
扶锦君遍体生寒,有一瞬,眼前都是黑的。
“为师真诚地祝愿你,哀婉等候一人,永远求而不得,永远活着悲哀里,扶悲扶悲,你怎么敢自封扶锦君呢,说多少次了,你撑不起这么好的命格,人命贱就该起个贱名啊。”周蹇说,“铃兰认主那天,为师没有赠予花语,现在把花语送给你,就是——幸福来得艰难,宿命里伴随忧伤,哀婉等候终生。”
扶锦君有些茫然了,她俯下身,很认真很不解地问:“师父,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一声师父,我问问你,为什么这么恨我?哪怕成为恶鬼,都不肯转生,非要缠着我不放。”
“你看你,总是这样,对待众人皆狂妄,大家都说徐瑶恃才傲物,殊不知你才是岳安最高傲的弟子……哪怕是当弟子的时候,你待人也是一副审视的态度,虽说我是你的师父,可是你哪一次不是带着审视和不满来和我说话的?”周蹇质问,“我是你的师父,不要求你满眼孺慕,但好歹也要有最起码的尊重和恭敬吧。”
扶锦君皱眉:“最初之时,我哪一次的态度不曾恭敬?”
“你那叫恭敬吗?为师看得出你眼神里的轻蔑!”周蹇怒吼,“作为仙君,我虽德不配位,但刚开始的待你师姐妹并不薄吧,你为何要恩将仇报。”
“我何来恩将仇报,若非难以苟存,我并非刻意找你的不痛快。”扶锦君说,“是你难容人,妒英才,慕强者,欺软弱,厌平庸!”
周蹇:“我生平做过无数伤天害理事,唯独钟爱天下良才。”
“钟爱良才做什么?拿来练就不朽仙身吗?”扶锦君淡淡吐气,用他最讨厌的那种眼神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我并不理解你,所以也不会原谅你。”
“不需要你的原谅。”周蹇说,“当初收你为徒是个错误,但我没有把你逐出师门……”
没有逐出师门,是仙途疯子对徒弟最后的一丝理智。
“我不会为你洗白,你会永远被钉在岳安的耻辱柱上,历史由我改写,注定你不得翻身。”扶锦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就算我不得好死,但也不是如了你的愿,我的报应与你无关,你也别窃喜。”
扶锦君召来审天,打算用这把不详的剑杀死梦境深渊的周蹇,这一次杀死,最后一层梦境的恶人也要消失了,自此以后,周蹇将不会出现在她梦里,她要把此处重重封印,再也不见。
“你记住了,你的存在会带来不详,尤其给身边人……”
周蹇恶毒的诅咒消散在尖叫声里,她们师徒依旧没有和解,带着怨气的师徒缘分终于被这一剑,两断了。
会给身边人带来不详吗?
扶锦君不畏惧一切恶毒的诅咒,唯一在乎的就是身边的岳瑶,这是她的本命花所在,是她活着的根基,是她仅有的活下去的希望。
不得不承认,恶贯满盈的周蹇确实很会戳人的痛处,他甚至比自己的心魔更懂自己的畏惧之处。
扶锦君用强大来武装己身,心中却脆弱如薄冰,在苦难面前她强行迎头而上,每一次硬抗都无比孤独自卑,她一切勇气的来源只有一个岳瑶。
岳瑶在,她便能收获勇气和力量,也有资格去感受世间的美好与阳光了。
他怎么敢诅咒岳瑶!
他该死!
该……千刀万剐。
长剑落地铿锵,扶锦君捂着脸蹲在地上,在梦中,她不用时时刻刻挺直高傲的头颅,不需要肩背挺直的示众,她终于承认了自己的脆弱。
“师姐。”
梦境深处,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扶锦君被一只温暖的胳膊搀扶了起来,正是心魔岳瑶。
心魔妩媚,一身红衣绝伦,本是个霍乱主人的所在,却穿越重重梦境寻来安慰她。
这就是岳瑶啊,就算成了心魔,也不忍心伤害岑姝。
“别哭别怕。”心魔又换了个称谓,“师父,我永远爱您。”
“……永远。”扶锦君回眸:“若为师不能陪你了,你也要好好生活。”
心魔:“您在说什么糊涂话呢?”
·
梦境外。
晚山殿内。
“师父,您在说什么糊涂话呢?”岳瑶陪着扶锦君,听她不安呓语,便轻轻拉住她的手,“是睡的不踏实吗?”
扶锦君眉头轻蹙,像一株夜里的铃兰被狂风撕扯过,外表看着茫然而幽静,让人看了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
岳瑶似乎感受到了那点若有若无的忧伤,心情也随之低落下来。
夜已深了,岳瑶不忍心打扰扶锦君睡眠,但也不放心她一个人睡着,由于没什么事儿干,岳瑶小心地握上扶锦君薄而光洁的指甲,耐心地为她修起了指甲。
小时候,师姐总是为自己这样修指甲,一边哄睡一边修剪,没一会儿就能睡熟了。
岳瑶亲亲扶锦君的指尖,捏着她纤长柔软的指,嵌入那光净的指缝,和她十指相连共入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