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深处, 扶锦君在心魔的陪同下破开重重境魇,思绪渐渐明朗,梦境开始坍塌, 有了破梦转醒的征兆。
可是,就在她准备告别心魔出梦的时候, 又看到了熟悉的影子。
周……蹇?
不应该啊,方才她拿审天剑杀死对方之后,她们师徒应该再也不见才对,这是她的梦境, 怎么可能让对方死灰复燃?
对啊,这是扶锦君的梦境, 周蹇本该再无机会露面的。
坏就坏在岳瑶也入梦了。
察觉师姐深陷梦魇,岳瑶义无反顾地随她入了梦,她刚一进入梦境就看到了扶锦君和一位红衣女子站在一起。
岳瑶:“……”
按照常理, 岳瑶是该误会什么的,但是她不想再继续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误会和师姐吵架了,所以她选择不动声色地跟在了她们身后。
这里是扶锦君梦境, 身处梦中的扶锦君却是最迟钝的那位, 就连她身边的心魔都察觉到岳瑶的存在了,扶锦君还没有感觉出自己梦中多了一个人。
中途,心魔突然莞尔一笑, 低头往后瞧了一眼。
扶锦君:“怎么了?”
心魔没点明岳瑶的存在, 而是找了个借口离开了一会儿, 扶锦君等在原地,她扭头去找了岳瑶。
一直躲在后面的岳瑶看清了这位红衣女子的模样, 瞬间明白过来——这搞不好就是师姐起的心魔!
竟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她怎么过来了?
心魔是主人的妄念所化,变成心上人的模样后, 不仅仅有那人的性格习惯,主人心底的贪婪,痴往,执念也都会被放大很多。
因此,心魔走来的时候,岳瑶注意到了她和自己的不同——心魔眼尾有一处细节,像是抹了些许胭脂一样,带了一丝邪气和妩媚。
这正是自己身上没有的。
岳瑶不知道心魔会有此类小变化,还以为扶锦君喜欢这样的,她就像一只和敌人针锋相对的猫,翘着尾巴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对付朝自己走来的心魔。
心魔步履款款,有恃无恐地逼近。
岳瑶退后半步,摸不准她要做什么。
心魔什么都没做,她甚至没有同岳瑶搭话,只是默默擦肩而过,然后在转瞬间化为一阵红雾,红雾穿过岳瑶的身影,在她眼角留下了同样的红痕。显朱负
岳瑶懂了心魔的意思,她扮做对方,很快走到了扶锦君身边。
“师父。”
岳瑶很自然地叫了她一声,然后才注意到了眼前的景象——十步外的地方,周蹇正垂着手望着扶锦君,而扶锦君明显不怎么待见对方,周身的低气压岳瑶看也不用看就感受到了。
咦?师姐居然这么讨厌周蹇的吗?
岳瑶前世倒是没怎么注意,也可能是师姐不愿在自己面前展露出来,她知道他们俩关系不算很好,但也没有如此剑拔弩张。
如今在师姐梦中,梦主人的情绪被无限放大,她清楚地感受到了这二位师徒间的矛盾。
扶锦君心里隐约觉得不对劲,回头多看了眼“心魔”,这心魔倒是和以前别无二致,但……
这时,周蹇突然出声打断了扶锦君的思考,他笑着对岳瑶说:“瑶,过来,让为师看看,师父好久没见你了。”
岳瑶愣住——这场景怎么这么熟悉。
对,她以前做过这个梦,只不过那一次周蹇笑着叫她过来,她正要听话的过去,就看到师姐白裙翻飞临空降落,挡在了她和周蹇中间。
这次师姐就在自己身边,自然也做出了阻拦。
师姐拦住她:“瑶师妹,如果师姐叛出师门,你是跟着师姐还是跟着师父?”
扶锦君话一出口,便微微蹙起眉头。
她也不知为何,梦境突然脱离了控制,自己像个牵线木偶一样麻木地念着词,问出的话并没有经过自身的考虑。
而就在这句话之后,扶锦君后知后觉地紧张了起来。她怕岳瑶不理解,怕岳瑶义无反顾地去找周蹇。
因为这场梦里,出现了不该出现的周蹇,有了不受控制的迹象,虽然只是一场梦,她也不想看到那种结果。
扶锦君又加了一句:“你考虑清楚。”
岳瑶和上次做梦一样,立即给出答案:“当然跟师姐了啊。”
岑姝绷直的肩头迅速松了下来。
站在树边的周蹇则气歪了脸:“徐瑶!你再说一遍!为师辛辛苦苦把你教养大,你居然跟你师姐走?你想清楚,一旦叛逃师门,你就便不再是仙人了,而是一个人人喊打的逆徒!”
岳瑶:“……”
他说的话都和上次做梦一样!
岳瑶心说这我熟,她和上次一样躲在师姐身后怼他:“可是师父,您天天不是闭关就是闭关,把我带大的一直是师姐啊~”
周蹇气到发噎:“你!”
岳瑶火上浇油:“再说了,正派还是反骨能有什么差别?我不在乎,我就稀罕我师姐,其他都随便啦~”
……就算重来一次,岳瑶还是会义无反顾地选择师姐。
扶锦君受到了很大宽慰,心头温暖极了,她很想回头抱抱岳瑶,可是梦境继续流动,她不受控制地拔/出长剑,指向了周蹇。
周蹇再次被杀死,化为了木灰随风而去。
岳瑶没什么反常的表现,反正这场梦也做过一次,无所谓了。
她和上次一样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师姐,你若是像梦里这样先来问我,我们的结局会不会更好……”
扶锦君垂着剑,血滴顺着剑身坠到地上,她震颤起来,红着眼问:“……先来问你吗。”
岳瑶不理解梦中的自己为何要这么说,也不理解师姐为何会有这么大反应。
反正师姐又没有真的弑师……
等等。
岳瑶怔住,忽然想起了自己曾经在内阁中听到的话,他们说扶锦君弑师,亲手杀死了周蹇,那时自己以为是那帮人给师姐抹黑,因此一直没有当真……这居然是真的吗?
师姐那么规矩守礼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呢?
岳瑶喃喃地在心中一遍遍否认自己,想起的却是一个个被自己忽略掉的证据,其实啊,很早之前,自己就听到了类似的流言蜚语,只不过那时,她以为扶锦君不在意名声,故意往坏了说,就如同她给大众留下的印象是刻薄绝情一样,这事儿也是故意说出来推开众人的。
真真假假,到头来,最像假的事情竟是真的。
师姐到底瞒了多少事儿,还有那些是她藏起来不肯说的?
岳瑶抬头看向扶锦君,故意试探她的后半句话:“若是先来问我,就不会……”
扶锦君丢掉剑,温温柔柔地摸摸她的头:“若是我大胆一点,提早杀了周蹇,你也不用受那么多苦了。”
鉴于岳瑶此刻正假装成心魔,所以扶锦君对自己的心魔没有设防,顺理成章地朝她吐露心声:“堕魔艰辛,若非迫不得已,师姐也不至于让你冒这么大的险,所幸魔界安宁,容你过了几年逍遥日月。”
堕魔……
也是师姐一手安排的?
一股不甘和怒火直冲面门,岳瑶像是被一把火点燃了一样,她多年来不断辗转反侧中自责的,不断拿来懊悔的事情,居然不是自己的错,而是她最亲最爱的师姐一手造成的。
那她扶锦君凭什么这么厌弃自己堕魔!
第一次堕魔后,她把自己当成败类,趁着自己渡劫的时候把自己一剑穿心。
第二次堕魔后,她无论如何也要给自己洗经伐髓,她们二人还以为这事大吵特吵了好久,差点撕破脸皮。
凭什么?
堕魔这么不齿,竟然是她一手酿成的……多么可笑。
岳瑶气到极致,酸苦之中又有点想笑,要不是自己今天入了她扶锦君的梦,说不定余生还要因为堕魔自责内疚很久,而她扶锦君也会时不时提起这事儿来压自己一头,好像自己欠她什么一样。
平日里,岳瑶是个敢于豁出面子去的人,哪怕要她没心没肺抱着扶锦君撒娇,她也敢做,就算当着众人面去求扶锦君什么,她眼睛都可以不眨一下,但是同时,她的自尊也很强。
比如那次扶锦君摆弄她的腿时,她就算知道那事儿的性质,也会又羞又怯,哪怕当时只有她们两人,她也不想户牖大开地容扶锦君观赏。
岳瑶的自尊总体现在一些看似微小又奇怪的地方。
再例如现在,她绷不住了,为了掩饰情绪,岳瑶弯下腰咳嗽起来,咳出来的泪花盖过她的心头泪,就连指尖都在冰凉中震颤。
扶锦君不知,不知道心魔为何有些情绪反常,她只能拍拍对方的背,算作安慰。
岳瑶讥讽地想,师姐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算了,算了。
岳瑶低垂着脑袋,被这场支离破碎的情感纠葛伤到了心。
好在梦境很快便破了,她很快出了梦,像是没发生什么一样继续跪在扶锦君床榻边。
细数现状,岳瑶发现自己现在像个滑稽的戏子,扶锦君不止不爱“瑶师妹”,还亲手设计自己堕魔,自己重回人间后,还得委屈地扮做她收养的弟子,嘻嘻哈哈地陪她谈情说爱,这不,婚期将近,自己还要成为她扶锦君的妻了。
一直虚与委蛇,一直演戏,图个什么呢。
她扶锦君又图个什么呢。
岳瑶不懂,可就在扶锦君转醒的那一刻,她同对方双目相对,那是一双涤荡过世间阴郁和不幸的眼神,扶锦君似经历了许多年的不幸,最后在灰烬中重生,最后修炼出这样澄澈冷静又薄情的目光。
岳瑶直到她受了很多苦,又不是完全了解她具体受过什么苦难。
但就是这么一双眼,叫她根本移不开视线。
她发现自己还是会心疼对方,虽说同情一个人就是不幸的开始,但她没办法克服本能。
岳瑶不断地自我厌弃,恨不得痛骂自己一顿,把自己给骂清醒了。
可是,扶锦君看向她的时候,她嘴里说出的却是:“早上好,师父。”
扶锦君视线柔和下来,刻薄的薄冰在她眼眸中化开,化成脉脉春水,她说:“从今以后,你就不仅仅是我徒儿了。”
岳瑶默默上前抱住她:“嗯。”
“昨晚我已通知内阁众人,很快整个岳瑶便会知道,我们不只是师徒了。”扶锦君起身,长发遮住肩头,“为师答应对你好,也要告知天下人。”
这不仅仅是扶锦君的职责,而是她作为爱人的承诺。
“师父,你想好了。”岳瑶目光渐渐下移,盯着她流畅的下颌线,“此事您并不在理,因为您为师,我为徒,就算爱意由我而起,到头来,世间流言蜚语的矛头也会指向您。”
这事避无可避,扶锦君为师长,在世人眼里,师长天然就该起引导纠正作用,如果岳瑶动心,也是她作为小辈的不懂事,扶锦君这个做师父的不该纵容她,而是得即使止损,把这段荒谬的情感拨乱反正。
谁能知道扶锦君的爱意积压了十数年,早到岳瑶重生之前。
俗世人怎么能用浅薄的爱来理解她,当然,扶锦君也不期待世人的理解,她甚至不需要任何人的祝福,如果她们叫唤得太吵,她就带着岳瑶离开此地。
她听了岳瑶的话语,微微一笑:“为师自然是无碍,你在意这些吗?”
岳瑶不止生性自由,内心也自由无牵挂,为了即时的一个念头,她随时可以放弃一切可以放弃的东西,因此自然也不在意这些闲言碎语。
“我不在乎的,师父。”岳瑶说,“只要您乐意,我做什么都好,时候不早了,徒儿伺候您洗漱吧。”
洗漱。
扶锦君想起自己卧病在床的那些年,岳瑶日日亲自打水来榻前为她擦面梳妆,除此之外,她从来都是一个术法解决所有,很少亲力亲为,也很少让岳瑶亲手来伺候。
岳瑶既然提出来了,那重温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扶锦君允了,岳瑶便出了殿门去盛水。
晚山外没有了禁制,任何人都可以进入,岳瑶走了没几步就敏锐地察觉了来人,她没多想,一边张望着一边往外走。
扶锦君望着她的背影,总觉得一夜过后,这丫头心里藏了很多事儿,那种鲜少在她身上出现的凝重和悲哀居然笼罩了她,但看一个背影,也能感受到那般心情。
岳瑶走出殿外,扶锦君也看着她往外走。可是她们俩都忘记了,晚山殿门前,设置了重重禁制,就在岳瑶踏足殿外后一段距离后,晚山天地换色,金轮成锁为链,一下子束缚住了她的手脚。
密密麻麻的禁锢叫人看了头皮发麻,岳瑶试着往前走了一步,却被那金色的链条拽得更死了,她现在手脚发麻,脑袋也因为剧烈的情绪起伏而晕乎乎的,这一拽,直接就被扯到了地上。
“扑通”一声,岳瑶实实在在地跪到了地上。
链条叮叮当当地撞击声不绝入耳,扶锦君一下子惊醒过来,瞬间移形换影跑过去扶她。
十分巧合的是,方才进入晚山的那些人恰好也到了。
于是,众人刚站稳脚跟,就察觉晚山天地震颤,数不清的锁链从云中的金轮中蜿蜒而下,缠绕上了岳瑶的手脚。
岳瑶跪地,殿内的扶锦君仓皇而出抱住了她。
一向仪态万方的扶锦君终于失了态,只穿了白色中衣便闯了出来,恍神间,纯白色的衣袂翻飞宛若当年的小师姐。
锁链来的太快,岳瑶走神之时根本没办法对抗,况且这链条本就是为了锁住她,来势汹汹却又无比精准,只是片刻,她便被缠得动弹不得。
而岳瑶的目光还是留在殿外来人的身上,她想,这些人怎么这么大阵仗,轰轰烈烈一大堆涌来晚山殿,是要逼扶锦君做什么决定,还是下定决定去逼扶锦君做什么事情……再或者,他们现在就要推翻师姐了?
扶锦君冷冷回头:“诸位有何事?”
众人木在原地:“……”
内阁众人昨天听了这么爆炸的消息,一晚上都没睡,大家商议了整整一晚,有人强烈谴责师徒□□的闹剧,有人说是扶锦君强迫她徒弟,有人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建议把岳瑶驱逐出师门,把此事轻描淡写地按下。
大家各执己见,吵到翻天,最后争执不下,便一蜂窝涌来晚山殿,打算问个清楚。
结果……一照面,就看到了这么一副场景。
这,怎么看怎么像扶锦君强迫她徒弟就范,不听话还把人家锁起来不让走。
除去特殊用途外,正常的两情相悦会用到锁链吗?
不会。
很显然,岳瑶看起来应该是不愿意的,也就是说,扶锦君昨天约定婚姻什么的,根本没有问过岳瑶的看法!
仙督何降荣背着手叹了口气,示意大家先回避一下,容扶锦君整肃仪容之后再拜见。
“我看就在这里说吧。”柳德润心疼岳瑶,拳拳长辈心下,他艰难地收起自己激愤的情绪,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就知道这场婚约是个闹剧,你们瞧瞧这场景,她们是安安分分在一起过日子的吗,若是真的成了这桩婚事,我们岳瑶估计也不得安宁了。”
“柳仙督,不可对扶锦君不敬。”严青香虽然也参与了内阁议事,但没有被完全带歪,对扶锦君依旧是高山仰止的态度,她及时制止他,道,“此事还没有定下,还来得及商议……若是,若是实在不行,我们也只能让步,扶锦君是岳安的仙君,个人私事我们本无权过问,只是一个小弟子而已,舍弃了又如何呢,再说了,扶锦君那么喜欢她,不至于伤到人,小情侣直接吵吵闹闹也没什么大碍。”
北方仙督何降荣也站出来附和道:“她说的有道理,我觉得我们不该管这么多,柳兄你最近有些偏激了,不妨先冷静冷静,许多事情往后看来也不是很严重。”
柳德润目光放了很远,穿过重重锁链,像是看到了什么故人的影子:“我们做师父的,就应当严格要求己身,不能带有为师为尊的傲慢,太过傲慢便会造成很悲哀的后果,老夫这么多年没悟出什么大道理,倒是在一步步试错时得出这么个结论。”
他许是在岳瑶身上看到了自己徒弟的影子,口口声声说欠以前的徐瑶一个人情,其实不过是为了合理安慰自己,并试图通过挽救不幸的岳瑶来弥补自己的遗恨。
说到底他也只是自我感动,把岳瑶想象成苦难中的弟子,慈悲地想要拉岳瑶一把,却根本不问对方愿不愿意接受这个施恩。
“柳兄,当年的事情我一直以为你已经放下了。”何降荣上前拍拍他肩头,叹息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数,狄沧的事情你也别纠结了,他现在在魔界应该也还不错,你们师徒缘分既然已尽,就各自向前看吧,日后会愈来愈好的。”
严青香悲哀地看着柳德润,知晓他哪儿是在救岳瑶,而是把岳瑶想象成了当初的弟子,一时感怀,便固执地想要把她救起罢了。
岳瑶被众人彻头彻尾地误会了个遍。
所有人都在揣测她的境遇,却没人知道她才是那个有实力的掌控全局的人,岳瑶也自信啊,她现在法术回来了,也知道扶锦君的很多事情,只要她掌握的秘密够多,心中便越发有恃无恐。
岳瑶总觉得,有些时候,自己虽然看起来很可笑,但她有资格俯视众人,因为她们都不知道自己最真实的身份,她既是扶锦君的徒弟,也是死去的徐瑶,更是魔界的魔尊。
任谁也不会想到她有如此多的马甲,就算其中的一个翻车了,她可以假死,可以逃避,可以还魂再来,无所谓的。
只是,岳瑶一直以为众人只是随便说说,不会真把责任归给扶锦君,但是今日一看,在很多人眼里,扶锦君竟是那个“强迫弟子荒淫无度”的恶人,自己作为真正的恶人,反而在其中扮演了个受害者的角色。
这不公平。
岳瑶记得,自己堕魔的那晚,扶锦君还未醒来,她故意穿着对方的仙君袍到晚山下耀武扬威了一圈,刻意用暧昧的语言暗示她们的关系。
而那时,扶锦君并未和自己有任何亲密行为。
情之所起,也都是自己率先勾的对方。
以前不懂事,情根未还的时候,她趁天真懵懂又是送对方瑶石玉势,又是不规矩地亲亲抱抱举高高,整日黏在扶锦君身边。
后来长大后,又凭着同瑶师妹相像的容貌接近对方,故意不留分寸,多次逾矩,卖乖求好,惹得扶锦君心防打破,没了禁忌。
这不都怪自己吗。
这些人不知真相,便给扶锦君扣了这么大一个罪名,是真觉得事实如此还是故意这样说,为了拉扶锦君下马,然后让自己这个傀儡上位?
岳瑶心说,我不是傀儡,到时候你们真把我这个魔尊推上位了,才是最棘手的事儿。
“瑶瑶,放松,为师给你解开。”
扶锦君温热的体温通过肩头传来,岳瑶靠着她,手脚一片冰凉中,察觉对方捧起了自己身上的锁链,正小心翼翼地为她施法解开。
“扶锦仙君,你枉为人师,这是你的徒弟,又不是什么随手捡来的猫猫狗狗……不对,你这种高高在上的仙君怎么会体味黎民百苦,就算岳瑶是你捡来的,也不该如此折辱她。”柳仙督实在看不下去了,恨不得上前拉开扶锦君的碰到岳瑶的手,“岑姝!你放开她。”
何降荣一个头两个大,不明白柳德润怎么突然情绪如此激动,他随严青香一起上前制住柳德润。
禁制易设却难解,扶锦君本就心绪复杂,几次出错后,锁链越锁越严实,眼看岳瑶变得有些难受,她的心更乱了。
场外人聒噪,扶锦君忍无可忍,一抬袖对着吵闹处施压过去。
一群人纷纷抬肘去扛这一击,来自扶锦仙君的威压万般浩荡,仙督一众人使力去挡,而柳德润却未去挡,华盖般的屏障尚未成型,便被冲击到了,就算再怎么及时,所有人也被打退了几步。
晚山之中,威压如水波般荡漾开来,不远处的瀑布般紫藤花荡漾开,碎花纷飞……
扶锦君:“别吵。”
柳德润挺直脊梁质问道:“你作为我们的仙君,如今也要对岳安的人下手了吗,此举一出,你又与你师父有何异?”
糟了……
何降荣一下子脸都发白了,他率先反应过来,连忙去挡柳德润的嘴。
他怎么敢提周蹇!这可是扶锦君的逆鳞!谁不知道扶锦君痛恨周蹇到了骨子里,鞭尸都不解气的那种!
柳德润居然把扶锦君和周蹇相提并论,这还不如指着鼻子骂扶锦君是个人渣呢。
果然,扶锦君被这一声辱骂吸引了注意。
随着岳瑶身上的锁链落地,扶锦君就着那身白衣起身回眸:“你说什么?”
要完!
众人都傻眼了,集体向后退了几步。
“周蹇……”扶锦君重复了一遍这个噩梦一般的名字,低头冷笑一声,又微抬下颌询问众人,“你们觉得我和周蹇别无差异吗?上一任仙君陨落后,岳安又从一个火炕到了另一个火炕里面?”
众人连忙否认,可就在大家疯狂摇头的背景下,柳德润不怕死地站出来硬刚:“不然呢,你师父周蹇好歹没做下此等伤天害理强迫徒弟欢好的行为!”
周蹇的恶事千千万,很多都没有告知众人,比如他把蛊虫下在弟子那里,然后高高在上地准备看她们互相残杀,残杀不成,便想方设法地逼师姐岑姝做出选择。
再比如,他为了练就不老仙身,以“爱惜奇才”的名义去搜寻英才,最后还要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那是他爱护后辈的理由。
他是个善于撒谎和伪装的疯子,疯子怎么会把责任自揽呢?
所有的不对都是岑姝的,就连岑姝最后替天行道杀死周蹇,在众人眼里,都是她大逆不道弑了师。
如今,好好的一桩喜事,非要被众人曲解成一厢情愿的逼迫。
扶锦君冷脸看向柳德润,心说,上天果然从没给过她好脸色,喜事都让这位给掺和掉了。
现场气氛有些冷,岳瑶揉了揉手腕,上前拉住扶锦君:“师父,没事的,不要生气,我给您和他们解释。”
扶锦君知道,再怎么解释众人都是不会听的,因为柳德润在此带节奏,大家出于对他的信任,都会对这桩喜事胡思乱想一通,她不觉得上天会赏脸抬手放过她,也不希冀这些人能退一步,更不愿意让她和岳瑶的婚事被世人满怀恶意的揣测。
恶意的揣测,会玷污了美满的情感。
扶锦君对于某些在意的事物,会强迫性地讲究细节,就像她在批改某些决议文书时,会耐心地一字一字纠错,所有的败笔都不能被容忍,所有的烂疴都将被剜掉。
所以她现在不能容忍柳德润的奚落和指责,平时里,她出于礼法会愿意去容忍和商议,但今日不行,她不愿意退让了。
扶锦君回应了岳瑶一句“不用了”,然后召来了审天剑。
一看审天在手,岳瑶觉得情势突然变得不可控了起来,她也不顾众人怎么看待,拼命抱住扶锦君,连忙劝道:“师父别这样,消消气,周蹇杀就杀了,他死有余辜,您别再犯下杀生的过错了!”
扶锦君周身一震。
岳瑶什么时候知道周蹇是自己亲手杀的了?那些流言蜚语她听进去了?还是说……
扶锦君握紧审天剑,修颀的剑身因为主人的杀念而微微颤抖着,这时候,岑姝记起了昨晚的梦境——明明周蹇已死,不该出现在梦境,可他还是出来挑衅自己,原来那根本不是自己一人的梦境,而是岳瑶也入梦了,那个有点别扭的“心魔”,其实根本不是心魔本身,还是岳瑶所化。
看来她什么都看到了……
自己手刃周蹇,害她堕魔,骗她多年,还要半带强迫地把她关在晚山殿,要她同自己完婚。
害怕,惶恐,自厌……种种情绪积压在心口,加上连日来的疲乏和身体的亏败,扶锦君的血气迅速消耗殆尽,唇色白得跟秋死的白蝶一样,她站都站不稳,拄着剑后退了半步。
“师父!”
岳瑶叫她的声音如同隔世,恍恍惚惚,若即若离,扶锦君眼前出现了重影,喉头泛起了血腥气。
不该如此了,得结束这场闹剧了。
扶锦君选择用最简单,也是最狠辣的办法去了结现实——她决心把霍乱人群的柳德润斩杀掉,杀鸡儆猴,再也不允许世人妄议她的是是非非。
在扶锦君拿起审天之前,岳瑶就想到了师姐要做什么事情,她很了解对方的脾气,知道师姐这次是完全被激怒了,盛怒下的师姐杀意正浓,一旦出手,一切就都晚了。
她必须制止扶锦君这样做,因为以前的扶锦君名声差是差,但毕竟没有真的做什么出格的事儿,即使以前做了,也已经算是翻篇。而现在不一样,大家对她的反抗正浓,所以很难容下那些错事。
“师父,不可以,你冷静一下。”岳瑶只能求她,同时用手去夺审天剑,“放下审天,一切都好说。”
柳德润还在拱火:“这就是扶锦君吗,岳安只手遮天的仙君,居然要对老夫下手,来,杀了我!让世人看看……”
岳瑶转移众人注意道:“柳仙督你今天莫不是醉了?还是被什么人摄了魂,为何如此激进?”
摄魂?
拉架的何降荣一下子意识到了什么,因为柳德润平时里虽然挺爱义愤填膺,也不过是在私下里念叨几句,他是心直口快,但不至于这般把事儿挑明了说。
哪里不对劲……何降荣和严青香对视一眼,施法搜了搜柳德润的魂。
果然。
“扶锦仙君稍等!柳仙督被人施了禁术。”
严青香眉头一皱,抬手掴了柳德润后背一掌,那一掌力度很轻,但却很强势地逼出了他体内的邪魔气。
一缕黑雾瞬间逃窜显形。
——魔族禁术!
“岳安混进了奸细,居然敢在柳仙督身上设下了邪魔术法!太大胆了,那些妖魔把我们置于何地,简直目中无人!”何降荣盛怒,他吩咐下去,“封了岳安!严查,查!直到把那个邪魔给我揪出来!”
岳瑶看了她师姐一眼,心说这八成是狄沧设下的小伎俩,毕竟这种偷偷摸摸的小术法他最擅长了,至于什么目的……简直不用说了。
这是要逼扶锦君犯下不可回头的错事啊。
他是要逼死自己师姐!
亏得柳德润还和狄沧一起商议怎么拉扶锦君下台,其实人家暗地里早在他身上设了术法,就等激怒扶锦君后,看岳安大乱然后坐收渔翁利。
狄沧无情无心,也一直没有原谅柳德润,所谓的暂时合作根本不是谅解之举,而是另一重的报复和利用。
显然,柳德润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面色难看到了极点,脸上的法令纹深刻又悲伤,他追逐对方许多年,不仅没得到原谅,反而再次深受其害。
实在可笑极了,枉费他特意出世一趟,为了赎罪,昧着良心和对方一起设局,只求能让狄沧好受点,结果只换来一次无情的背刺。
老人家心肠直,接受不来这些弯弯绕绕和勾心斗角,更无法接受如此怨毒背叛,柳德润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在何降荣的搀扶下,和一只渐渐枯朽的白木一般,一寸寸矮了下去。
那缕黑雾像是故意要看他落寞一样,耀武扬威地在原地挑衅升腾。
几位大仙督设法驱赶几次,都无法将其驱逐,无奈下,大家只好看向了扶锦君。
扶锦君平复了片刻心绪,正要收了这混账又嚣张的东西,结果那团黑雾也突然冲向了她的方向。
正好送上门。
扶锦君指尖起光,蓄势待发,那黑雾却猛地拐了个弯,朝岳瑶扑了过去。
岳瑶:!!!
咦,自己招他惹他了!
岳瑶站在原地,没躲,魔族术法在她这个魔尊面前不过是小巫见大巫,能侵害她身体的,碰到她的那一刻便会消匿于无形,干扰她意志的,会反过来被她的意志压倒,总之岳瑶不带怕的,像看戏一样等狄沧要做什么幺蛾子。
这团黑雾,大概率是狄沧的一抹意识,能控制柳德润,却不能控制岳瑶,为了防止被众人捉到,它只能躲在岳瑶这里,一接触岳瑶便消弭了,相当于自我销毁。
岳瑶也没出手伤它,一来不确定是否会伤到对面狄沧的意识,二来她一出手怕露馅,她现在没有一丝仙法,出手就算掉马甲。
黑雾袭来的这几秒间隔虽然足够岳瑶做出反应,但种种原因之下,岳瑶没有做出任何行动。
可是扶锦君反应过来了,因为担心失手伤了岳瑶,所以她没去袭击黑雾,而是亲自去挡了一下。
岳瑶:!!!
众人:!!!
扶锦君的仙体可受不了魔族术法!岳瑶万万没想到师姐居然会这样做,师姐总是这样本能保护自己,在自己面前,她甚至都不仔细权衡利弊,如同丧失了思考能力一般,二话不说就冲上来保护自己。
可这是魔族术法啊!
况且师姐还受着伤!
岳瑶吓得魂飞魄散,在扶锦君跌落在地之前,一把抱住她:“师父!”
扶锦君喉头的那股鲜血终于泛了上来,从嘴角淌下,唯美是唯美,吓人也是真吓人,反正岳瑶根本见不得,本不是晕血的她,一看这血就人傻了。
扶锦君经年复发的伤、没有根除的蛊虫、方才挨了一记的黑雾,几方联合在一起,纷纷叫嚣着要她命。
岳瑶抱着她,感受了一种浓厚的无助,她同围观的众人说离开晚山殿,又向比较信任的苍云君发了一份求助传音符。
其实她和扶锦君习惯差不多,每次受伤都喜欢躲起来自我疗伤,不喜欢被众人围观自己的伤痕,所以,哪怕众人再怎么关切扶锦君,她也不肯放大家进来看一眼。
岳瑶指着天空中浮动的金轮,色厉内荏道:“这是禁制,你们进来就出不去了,都出去吧,扶锦君的伤,我会仔细照看……何仙督,劳烦你在这段时间管好岳安,别泄露了消息,也别让其他人知道,诸位,有什么恩恩怨怨等我师父醒来再说吧。”
严青香答应她:“既然你还愿意护着你师父,说明她也没强迫你,对吗?”
岳瑶:“如果有错,一定是我的过错更多一些,诸位别怪扶锦君。”
众人领会她的意思之后,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柳德润也从那种偏激情绪中回过了神,没人煽动情绪,大家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也退出了晚山。
这晚山,不该门户大开,更不该任由他人不经通传便随意进入,其他仙山因为有通传弟子守着,所以没有设结界,但晚山只有岳瑶和扶锦君两人,若是屏障消失了,相当于对任何人都敞开大门。
这很不好,岳瑶细想一回,发觉自己和师姐的前两次闹别扭,都是因为有外人的闯入而加深了矛盾。
是该及时封上了。
岳瑶抬手面向金轮,设了个独特的屏障。
这次的屏障不是静态的,而是会随着主人的心绪流动变化,比如现在,苍云君前来帮忙时,那个屏障正是他曾经破解过的某一个——岳瑶用独特的方式告诉他可以进来。
当然,进来后只能止步于晚山殿外。
因为晚山殿前设下的锁还没有解开,岳瑶不太清楚,担心他一旦进入,也被锁起来。
“扶锦君她……”岳瑶判断不来,只能让苍云君的一抹神识随着自己进来探病。
“情况可能有点糟糕。”只存有一抹神识的苍云君在殿外蹙眉,他发声对岳瑶说,“严重到我也没办法看出病情了,你师父的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拖着继续消耗亏损着法力,就像被一条线绑着的两端,一方松开,另一方便会收紧,此消彼长,所以我们必须得找到‘线的另一头’,掐断那方的索取源头。”
岳瑶:“不可以把这条联系的‘线’断掉吗?”
苍云君:“不行,中间的维系建立在你师父的本命花之上,不可以损坏。”
岳瑶沉默着坐下来,不说话了。
“她的本命花根系开始糜烂,像是有了蛊毒,而那方索取的源头也寄居在她的本命花上面,所以本命花无法自愈,蛊毒侵害多年,毒性越深,扶锦君越难继续维持生命。”苍云君提议,“我才疏博浅,或许你可以找一些奇士来破此困境。”
奇士。
比如魔界左护法,宣云。
岳瑶听进去了,决定事不宜迟,应当立刻去请宣云来一次,可她不方便离开,更不能叫苍云君去叫人。
不过岳瑶也不是没有成功往魔界传过信,她记得,自己曾经在思过的时候,往魔界送过一次特殊的加密信,也正是那封信,让宣云得到消息来救自己。
既然上一次能收到,那这一次一定也没有问题。
岳瑶这样想着,便执笔给宣云写了一封加急信过去,为了赶时间,她没有做太多的加密处理便匆匆投递了出去,而就在她送出去没多久,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岳安被何仙督封了,现在满世界的都在寻魔界奸细,自己的信还怎么往外送?
但是岳瑶也不敢离开晚山殿,她担心自己一旦离开,又会被和上次一样重重捆住,到时候别说其他,不仅师姐醒不过来,自己也要被困死在晚山殿。
孤立无援的状态下,岳瑶只能祈祷那封信别被拦住,她无处走,安置好扶锦君后,只能坐在殿前台阶上等待好消息。
又是晚霞景象,晚山美得不成样子,云卷云舒里,因为金轮变幻被蒸腾成了紫橙色,彩色的光洒在殿前玉阶上,岳瑶疲惫地枕着玉阶闭上眼睛。
一阵风来,攀附着花树的紫藤随着风力而来,绕着岳瑶饶有兴趣地转了几圈,小小的花洒了她满身。
香味清甜,带着些许讨好。
岳瑶睡着了。贤祝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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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安界外,何仙督声势浩大地带着众弟子,对整个岳安进行了一番大搜查。
“大家务必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别放过任何一个角落,那些邪魔外道的东西就喜欢化身成一些脏东西藏起来,谁知道也没有没处理干净,躲在阴沟里的,躲在烂泥里的,都要翻出来,不能留下遗患!”何降荣背着手不停地焦虑踱步,恨不得把整个岳安的地皮都翻起来找,“都细心点,别给我走马观花!”
路过的柳德润本打算来找他,一看这阵仗,突然有些自惭形秽,便低着头匆匆快步走过去了。
“哎,柳兄去哪儿。”何降荣叫住他,“等等我。”
柳仙督再次叹了口气,虽然其他弟子不明所以,但他还是搁不下那块老脸,只能放大步子把何降荣拉到了一个小角落私下谈话。
“老夫实在是没脸呆在岳安了。”柳德润摇摇头,平日里这个固执的老头终于察觉到自己闯大祸了,“虽然扶锦君现在没醒,但这个罪过她一定会追究的,就算不追究,我也无颜再面对她了。”
何降荣拍拍他肩膀:“这不怪你,都是那邪祟惹得祸事,若没有那东西上身,你也不会如此冲动行事。”
柳德润:“何兄,我问你一件事,你可知为何单单是我被上身吗?”
何降荣:“为何?”
柳德润再次叹气:“因为……我没忍住,去见了他啊。”
他,指的是狄沧。
何降荣停下脚步,一开始有些震惊,紧接着便是恨铁不成钢地一瞪眼:“你说你不知道他现在沦落成了什么德行吗,怎么敢去见他?”
柳德润:“我看着他长大,知道他骨子里不坏,是个好孩子……堕魔的事情也都怪我,要不是我把他的道心遗失了,也不至于害他至此。”
何降荣说不出话来,只是摇头:“你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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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安界外,一把黑伞隐藏在半明半暗里,黄昏割裂阴阳,黑色划分明暗,狄沧若有所思地盯着地上离穴的蚁群,正要抬脚踩下,又默默收回了脚。
所谓诡计多端不择手段,当然不会被一击就破,他留在柳德润身上的意识不止一丝,那缕意识被驱散后,还有另外一处藏着没被发现。
也就是说,方才,甚至是之前的种种,他都知道。
比如扶锦君要娶岳瑶,再比如扶锦君负伤,岳瑶说她要一个人留在晚山殿陪着扶锦君,比如柳德润的歉疚……他也都听到了。
多年的闭关之后,本该是变本加厉的报复,但他突然觉得有些没滋没味起来,就像现在,他明明可以趁着扶锦君负伤,利用柳德润再次折腾一次岳安,说不定不仅能把岳安搅个鸡犬不宁,还能趁火打劫,强大魔界。
可是这一切做完之后,好像也没什么意思了吧。
狄沧拿不准主意,便给宣云穿了个话,把大体情况说了说。
在魔界,魔尊在的时候魔尊做主,魔尊不在了,宣云才是那个日常做主的,自己只是负责搅混水,具体大事还得问问宣云。
得亏他事先问了问宣云,宣云才知道了扶锦君负伤的事儿从魔界赶往岳安,而岳瑶的那封信,自然也被拦了下来。
信是严青香的人拦下的,她仔细辨认了几番,有点不确定地问周围的弟子:“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信的字迹有点眼熟?”
一个弟子抢答:“我认识!这是岳瑶师姐的字,我曾经帮她处理过事情,对她的字很熟……”
话说一半,那弟子突然意识到此刻是何种场合,不该搬岳瑶出来的。
但话一出口,覆水难收,众人越看越觉得像岳瑶的字了。
严青香叹息一声,收起信件:“都别往外说,我去问问其他人 ,万一是陷害呢。”
话虽这样说,但谁都知道这是一种自我安慰。
因为魔气最鼎盛的那天,魔气是从晚山附近传出来的,可晚山是什么地方,是当时扶锦君的养伤之处,岳瑶特别强调几里内都不允许有人打扰,也就是说,魔气传出来的那时候,除去晚山,那地方大半夜本不该有人烟的。
这该如何……扶锦君唯一的徒儿,岳安的首席弟子有包庇私藏魔物的嫌疑,再难听一点,或许那个魔物就在岳瑶身上。
严青香处理不来,只能找其他人商议。
她率先去找了何降荣,而何降荣身边有柳德润陪着,柳德润身上藏着狄沧的一缕意识。
明明是一个秘密,传来传去,和告知天下差不多了,最不该知道的人也知道了,该知道的人还蒙在鼓里。
岳瑶还在等扶锦君醒来。
因为三位仙督离开边界处,所以宣云没费多大劲就进来了,她在进入之前,去见了狄沧一面。
狄沧说,把他们的魔尊带回魔界吧,岳瑶的身份暴露了,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宣云不是很想带岳瑶走,一来她觉得扶锦君醒来若是看不到岳瑶,会疯魔的,二来岳瑶和扶锦君羁绊如此之深,还真不一定愿意离开。
“实在不行,你设计让她假死后带她走。”狄沧出主意道,“她若不同意……不,她一定会同意的。”
宣云懒得反驳他,跟一个出关不久的人讲来龙去脉实在是个麻烦无比的事情,她索性不辩解,抓紧时间去了晚山殿。
岳瑶放宣云进来,然后抱着扶锦君去了殿前。
宣云一看伤势,脸上便出现了凝重的表情:“难,有些棘手。”
“是与本命花有关吗?我该去哪儿重新帮她找一个?”岳瑶追问,“与她牵连的另一端是何人,就算是天涯海角我也去找。”
宣云抬眼:“你真的不知道吗?”
岳瑶沉默。
其实,她也想到了,能让师姐豁出命去救的,除去自己,也很少有人了,就在她上次剖金丹去救扶锦君时,她明确地看到了那副场景,本命的铃兰花被重重束缚,被另一端的生命汲取养分和生命,而随着自己年纪渐长,师姐也渐渐衰弱了下去。
傻子都能想到,只不过一直不敢相信,在自欺欺人罢了。
岳瑶揩了一把脸,面对现实道:“我要怎么办。”
“走吧,换个躯壳,离开这里,把本命花还给她。”宣云改变了先前的主意,因为她发现,扶锦君的情况比自己想象得还要糟糕,只有岳瑶放弃点什么,才能换扶锦君一线生机,她劝说道,“现在不知道扶锦君是否对你进行过固魂,若魂魄太过安逸稳固,你不能逃脱这幅躯壳的话,只能选择陨落,若是没有固魂还好,大不了重新找个壳子,继续换副模样生活下去。”
固魂吗,岳瑶想起了曾经的那些琐事,今世最初相遇时候,她害怕师姐到了极致,一照面就打算逃离,魂魄倒是轻易离开了,但是没一会儿就被揪了回去,可能……那就是所谓的固魂术吧。
师姐竟然在那时候就把自己牢牢困在了这幅本命花做成的躯壳里,她始终爱着自己,从一剑穿心之始,到看似无意地“捡回去”,再到偶然接回晚山殿,一切居然都在师姐的掌控之中。
她下了好大一盘局,通过数十年的岁月去证明那一副真挚心意,说到底自己从来都没有了解过她,没有了解过这些事儿,只是在一次次的误会和矛盾中离她越来越远,甚至推开她,直待她断情绝爱拔掉情根。
明白这一切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试试吧,如果因此殒命,我也没话说。”岳瑶平静地坐下,很乖地拉了拉沉睡的扶锦君的手,“如果我不在了,麻烦你想办法告诉我的师姐,就说我没福气继续陪她了,以后日子还长,让她好好照顾自己,粥熬得不好喝就别熬了,不丢人的。”
宣云抱着胳膊看她絮絮叨叨煽情,听了一半,便打断道:“说完了吗,抓紧时间,不然到时候你们俩说不定得一起走。”
岳瑶:“……”
她翻涌的情感还没来得及抒发呢,就被煞风景的左护法直截了当地打断了,岳瑶抽抽鼻子:“那你都记住了吗?”
宣云不耐烦:“记什么?”
岳瑶:“……”
很好,不用记了,到时候让师姐一个人瞎想吧,哪怕误以为自己跟人跑了,也行。
唯一遗憾的是,自己都答应嫁给她了,结果没能等到陪她洞房花烛那一晚。
岳瑶:“唉。”
宣云嘴上同岳瑶打诨,其实动作未尝不凝重,她要把岳瑶魂魄抽离,这是一项庞大又复杂的事情,为了确保尽量成功,前期的准备工作必不可少。
宣云停下来准备了一会儿,嘱咐了岳瑶好几次,又反复为扶锦君把了几次脉象,最后下定决心盘膝而坐……
这时,晚山殿外来了一大堆人。
严青香同几位仙督都来了,她们这次不打扰扶锦君,只是来问问岳瑶那封信相关的事宜。
谁能想到晚山殿居然被屏障封了起来,她们居然进不去了?
严青香眉头一皱,觉得事情不是很理想:“岳瑶怎么把晚山给封了?”
何降荣一个头两个大,声音都低了许多:“但这魔物一定要揪出来的,不然岳安今后必无安宁时日。”
大家都心照不宣,那魔物,或者与魔物有关的东西,就在晚山殿。
“实在不行……我们叫岳瑶出来,搜搜魂就知道了,若有不干净的东西沾在她身上,大不了除掉就好,除掉之后,咱们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如果扶锦君能醒来,那婚事也就办吧。大家伙还是别拦着了,现在也挺好的,事情总不能越搞越糟不是吗?”柳德润松了口,被桩桩件件的坏事折磨得有心无力,“哪一任仙君不会出点纰漏,仙君也不是圣人,我们不要逼得太严,这不公平。”
众人本也没有那么强的反叛情绪,柳仙督松口,大家也随之放松下来。
“好吧,那就大事化了,谨慎处理。”
“等等。”宣云兀地睁眼,对岳瑶说,“她们要搜你的魂。”
岳瑶头疼地揉揉眉心:“这可不行,我现在浑身上下都是掩藏起来的魔头气息,平日里伪装还行,一被搜魂就全露馅了。”
宣云出主意:“我还有个办法,风险虽大,但好处也不少。”
事情都到这个份上了,不容岳瑶再推拒了,不管是什么办法,她都得硬着头皮尝试尝试。
“总之不过一死,看开点。”宣云安慰她,“扶锦君不可能没为你固过魂,你生还的可能性本就很小,别觉得有遗憾,从容一些。”
岳瑶:“……”
“左护法。”岳瑶哭笑不得,“不会安慰人可以不用安慰的。”
宣云:“……爱信不信。”
两人借着开玩笑的空档,把方才的凝重心情一收拾,重新审视了一番眼前的困难。
是啊,也不过一死,自己也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怕什么呢?
岳瑶破罐子破摔,唤来了审天剑。
“劳烦您暂时醒一醒吧。”
宣云虔诚地跪在扶锦君面前,不知道使了什么大邪的术法,竟然让昏迷的扶锦君重新起了身。
死魂还生,如同回光返照那般,宣云曾经做过祭司,同死灵沟通的事情也不是没做过,她强行唤醒扶锦君,用的便是那种唤醒死亡灵的方式。
岳瑶眼角一红——知道她这是默认扶锦君已死了。
或许这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奇门遁甲的事情,还是不过问的好。
岳瑶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低落,尤其是她看到师姐睁开双眸时,眸中失焦,无悲无喜的模样,比她死了都难受。
宣云回头看着岳瑶:“让扶锦君最后陪你一次,就当演一场戏,你须得再次死于她剑下,被审天夺取性命,本命花回笼的同时,你尽量使得魂魄抽离,如果能找到寄宿之处最好,如果失败……只能祝好。”
宣云想了想,又说:“还有,你的生魂抽离过许多次,必定是不太稳定的,所以,机会只有两次,希望你成功脱离之后好好珍惜机会,别寄宿在花花草草身上,白白浪费了一次机会。”
岳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