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开出山路到了水泥路段, 颠簸慢慢小了。

  车窗开着,细中带暖的微风拂面,韵春渐渐睡了过去。

  这些年她没有梦到路青雪一次, 心里暗暗道路青雪是个小气鬼, 梦都不给梦一下。

  不梦路青雪, 她却常常梦到那根红线。

  而且还是每去一个道观,回去后就会梦到那根红线。

  梦里的她总是不由自主地顺着红线前进, 翻山越海, 领略了许多未曾见过的奇观。

  好比之前结满石榴的梨树。

  而这次的梦境, 韵春来到了一片望不到头的梅花林。林间有一条小溪,溪水涓涓从山上流下,从高至低的流水中,韵春看到了一条逆游的红色小鱼。不知道它为什么要逆流而上, 只看到它的尾巴不停歇地摆动。它不能停, 停下来就会被水流击退。就算是稍短的一截距离,也是它努力许久才游过来的。

  风吹花落, 浓郁的花香萦绕鼻尖。

  韵春被一落花吸引了视线, 不由地仰头望。

  下一秒, 她被眼前的景象惊艳。纷纷扬扬的花瓣飘落, 好似一场盛大的雪景。

  而纤细的红线在雪中,那样的亮眼、鲜艳。韵春不自觉地抬脚, 顺着红线一步一步向前走,仰头观赏着‘雪景’。

  ‘雪景’过于美丽, 韵春看得出了神。以至于她没注意脚下的石子, 不小心绊了一跤。没有跌倒, 只是身子闪了个趔趄。稳定身心后,韵春无意间抬眸。

  前方树影间梅花花瓣阵阵, 而在花瓣间,好似有一曼妙的身姿。

  红线的那端,就在它那里。

  熟悉的身影让韵春大脑在一瞬间宕机,身体变得木然无法动弹。可就在她盯着林间身影,努力辨认对方是不是路青雪的时候,一朵梅花从韵春的眼前坠落,遮挡了韵春的视线。

  一秒的时间,当韵春再次望向前方,那身影早已不在。

  韵春起身向前跑了两步,到了那身影刚才在的地方。可除了梅花,什么逗没有。韵春恍惚地想是她太想路青雪了,所以看花眼了?

  每次梦境都很短,这次也不例外,还不等分析出看到的到底是人的身影还是错落的梅树构成的影,她就被一道电话铃吵醒。

  电话是韵月琴打来的,问她晚上几点能到家。不用说韵春都能猜到韵月琴的意思,她说:“不用等我吃饭,你和徐阿姨先吃,给我留一口就行。”

  然后才对韵月琴说了回去的时间,简单聊了两句,韵春挂断电话。

  看着黑掉的屏幕里她自己的脸,韵春细细回味着梦里所看到的。

  是她看错了吗?

  韵春偏移视线,将目光落在梦境里她系着红线的手指。

  不管怎么样,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在梦境里看到身影。

  虽依稀难辨,但……会是路青雪吗?

  ---

  冥界。

  千山站在梅树下,低眸望着坐在她面前的路青雪,对方穿着一条素色的裙子,头发编在一侧,知性矜雅。

  面对千山,路青雪好似没有看见,一直低头看着她的手。准确来说,是看着她手旁的红线。

  之前同性相斥般只要路青雪一靠近就后退的红线,此刻虽然没有缠在路青雪的手指上,但却像被安抚的炸毛猫,轻轻地贴在路青雪的指间,供路青雪把玩。

  “你还有回头的机会。”千山沉默良久,说道。

  路青雪眸光闪动,视线依旧停在红线上,她顿了几秒,没有直面回答千山的话,而是开了另一个话题。

  “之前一直是大人你和我打赌。不如今天,我来和大人打一个赌?”

  说出最后一个字时,路青雪才缓慢地掀动眼皮,望向千山。

  浅淡的眸中只有寡色,未多出其它的神色。

  尽管这样,千山却还是看出了路青雪眸里的另一抹变化。那是远比五年前的稳重还要沉淀的神色。如同深不见底的深渊,一眼望去只能看到黑乎乎的口,看不出它有多长多高,看不到的深邃。

  五年的时间对千山来说是眨眼而过,可对路青雪来说不是,千山不知道原来短短五年时间,可以发生这么多的事情。

  路青雪在五年里,做了她百年都不会完成的事情。

  而她居然现在才察觉。

  她将路青雪关在这里,只祈祷一切不会太晚。

  敛了敛心神,千山低低:“什么赌?”

  路青雪举起右手,瞥向攀附在她食指上的红线,语气如同水淡而无味,可又如水甘之如饴,“就赌它会不会系在我手上。”

  千山一噎,虽然把路青雪关在这里她出不去,可韵春命簿来之前她看了,昨天还留有淡痕的‘有缘无分’四个字,今天彻底消失。

  也就是说韵春和路青雪之间的命运指向完全改变。

  这根红线,系在路青雪手指只是早晚的问题,除非…

  除非红线那端的人放弃。

  但红线那端的人会放弃吗?

  她知道,这样的变化是因为这五年,开了鬼眼的韵春一次次不放弃的寻找,一次次生闯冥界。也是路青雪五年来背着她,默默召集游荡在外的孤魂,有了随时能和她抗争的‘军队’。

  她们都为了对方而竭力,属于真正的…逆天改命。

  还真让她们给改了。千山心里嗤笑了声,笑她自己太信命簿所言。

  “大人怎么犹豫了?”

  路青雪的嗓音传入耳中,千山抿了下唇开口:“赌注是什么?放你离开?”

  “没有赌注,只是一个赌。”路青雪站起身,与千山相对而立。看到千山眼里的困惑,她嘴角露出点点笑意,“就当是给大人你解解闷。”

  千山眼里的疑惑更甚。她将路青雪困在梅花阵中,路青雪却并未提出离开,是她不想离开?还是找到了离开的办法?抛去前者,后者更不可能。

  她的梅花阵,除了师姐,至今还没被其他人破解过。

  那么还有一个可能是……

  千山拂袖,若有所思:“你是觉得韵春能找来这里?”

  一股风吹过,路青雪接住了一片从面前掉落的花瓣,将它捻在指尖,静静地观赏。

  风停下,树枝间的沙沙声也渐渐的停下,当最后一阵细响消失,林子里响起路青雪似风的轻轻低喃。

  她说:“我信我们。”

  ---

  千山从梅花林中出来,便来到了府邸的另一处院子。

  见房门禁闭,她端着手中的梅花糕,来到了院东墙的秋千上,坐在上面,轻微的晃悠。

  荡秋千中,千山捻起了盘中的一块梅花糕,放到嘴中轻轻咀嚼。

  这是她自己做的梅花糕,是路青雪教的。她做出来的味道虽不似路青雪做的美味,但五年来的努力也算没有白费,至少能咽下。

  随着秋千的晃动,脚腕处的铃铛声不断地传入房间某仙的耳朵里。

  “喳喳,送你铃铛不是让你来吵我的。”

  听到里面的仙说话,千山立刻跳下秋千,一个闪身到了房前。

  “师姐师姐,我做了梅花糕给你吃,你开门让我进去呀。”

  要不是万水在忙的时候习惯将房门紧锁,外人无法进入,千山或许一进院子就直接闯入房间了。嗯,千山完全没意识到,万水之所以会紧锁房门,其实就是为了防她的。

  身前的门在她话音落下后咯吱一声开了。

  千山嘴角扬起,踱步走进房间。

  绕过屏风,她问坐在案后的万水:“师姐,你这才刚出关,干嘛这么忙啊?”

  万水放下手中的物件,美目撩起,虽不怒自威,可对千山说话的语气柔如云:“还不是因为你给我闯这么大的祸?”

  “……”

  “师姐,你…你知道了?”

  “你还想瞒着我?”

  “我怕你生我气~”千山斜着靠在万水身边,妖精似地拿起一块梅花糕喂到万水嘴边,讨好地说,“师姐,你快尝尝,我做了好久的。”

  万水低睨一眼千山拿糕点的手,没有吃,而是道:“你就庆幸帝君远去赴宴,暂时不知道冥界发生的事。不然,又要受罚了。”说最后一句时,万水指尖轻戳千山额心,无奈地说。

  显然这不是千山第一次闯祸。

  她们身为帝君的护法,万水除了帮帝君打理事务外,还多一条工作:替千山收拾闯出的祸。

  千山闻言,面上的神色转而正经,她将盘子放上案面,身子却还倚着万水。抽出手绢将指间的糕点沫擦去,眸色晦暗:“我也不知道路青雪是怎么背着我召集了那么多孤魂。”

  “现在已经完全脱离我的掌控,彻底不受约束,变成了一个能号召万魂的…鬼王。”

  她是怎么做到的?

  万水柔声:“卧薪尝胆。”

  千山不认为:“我可没有为难她。”

  “对她来说,你不让她和那个人类见面,就是在为难她。”

  千山枕着万水的胳膊,抬眸看着她的师姐,“留在我身边不好吗?我能给她的都给了。”

  “她只要一样,而这一样是你给不了的。”

  “韵春?”

  千山冷哼了声,“真搞不懂她们人类的爱情。原先路青雪跟她结阴婚,我怕她受罚,还替她瞒着帝君。而且是她输了赌答应永远留在我身边的,现在倒好,为了那个人类,居然背叛了我。”

  “她只是…太爱了。”

  万水手抚上千山的头顶,轻声,“你还小,不懂这些。”

  千山愤愤:“我已经一千九百岁了!”

  万水:“那也小。”

  千山说不出反驳的话,不是因为她不懂情爱,而是跟万水比,她确实小。

  万水捏起盘中的一块梅花糕,将其分成两半,一半递给千山,一半到了自己的嘴边。

  很甜。

  不知道放了多少的糖。

  万水下意识的蹙眉,但见千山眨着眼看她,似在询问味道如何,万水还没蹙起的眉头转平,面不改色地咽下嘴里的梅花糕,问:“路青雪呢?”

  提到路青雪,千山的注意转移,万水趁机将剩下的糕点放回了盘中,想等千山离开后就着水再吃。

  “我把她困在梅花阵了。”

  说着千山在心里感应着梅花阵,结果下一秒,她腾地坐了起来。

  动作幅度之大,吓得万水一惊。

  微微挑眉望向千山,见千山脸皱皱巴巴的,万水试探地开口:“她跑了?”

  千山“嗯”了一声,一屁|股坐下,顺势瘫在万水身上,怅然:“师姐,现在怎么办啊?”

  万水沉吟片刻:“闭关前,我只是让你注意一些。谁知道你直接将她带在身边?是你养虎为患。”

  万水之前卜卦时算到了冥界会有这一骤变,所以特意嘱咐了千山。

  千山听万水的话,时刻注意着路青雪,所以路青雪和活人结冥婚她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甚至在那时,路青雪根本不管自己阴差的身份,就开始召集孤魂了,就是为了不断掉和韵春的关系。

  所以路青雪也不算是背叛她,毕竟从一开始,路青雪的目的就很明确。

  如果不是她太信命簿,导致她做的这些事,间接将事情推到极端。

  千山也知道是她做错了,下巴抵在万水的胳膊,低声:“你闭关我太无聊了,就想找她陪我。而且我想有我看守着,她做什么都逃不过我的眼,谁知道…”

  路青雪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厉害。

  短短五年的修炼,居然连她的梅花阵都破了。

  那句‘我信我们’,不是之前的‘我信她’,就已经告诉了千山答案。

  不是韵春会来,而是她会出去。

  “你啊你…管理不严。”万水轻声,“只希望等帝君回来,对你的处罚轻一些。”

  千山弱弱地喊:“师姐…”

  承受不住师妹的一声喊,万水抿声:“帝君回来前你将功赎罪,或许能好一些。”

  “怎么将功赎罪?”

  万水道:“趁她羽翼未完全丰满,还无法跟冥界真正抗衡。去把她抓回来押入地狱,让她受地狱之火灼烧。”

  千山闻言,指尖一点一点蜷起。

  见千山面露难色,万水心里叹气。小师妹性子顽皮,时常闯祸,可都是无心之举。她性本善,虽总是用惩罚威胁那些鬼魂,却从未真正做过会让它们魂飞魄散的惩罚。唯一的缺点就是吵闹些,唤她喳喳,就是因为话密且多。正也是这样,才让万水感觉枯燥的冥界并没那么死板。

  此时案上香炉的烟袅袅,千山一言不发。见不惯她这副样子,万水无奈开口,“或者…”

  千山眸转瞬望向万水,听师姐给她出主意。或者什么?

  不会是觉得她下不了手,师姐替她去吧?

  那路青雪不完了吗。

  ---

  韵春回到晖市已经是晚上八点,等到司机送她回了别墅,是晚上九点半。

  进了家后,韵春先是回房间洗了个澡,换了身清爽的衣服后出门。

  她要去的不是别处,而是后两排的一幢别墅。

  五年前她搬来路青雪家,便想着给徐蓝椋和韵月琴也换个住的地方,但是不好将她们接来一起住,就想着在市里给她们找个交通便利的房区。

  谁知道她把这件事告诉给两人,徐蓝椋听到后问她:“你住在哪个别墅区?”

  韵春说了地方。

  徐蓝椋:“哦,那不用给我们找房子了,我们搬过去就行。”

  还不等韵春解释什么时,只听徐蓝椋说:“我在那也有房子。”

  韵春当时:“?!”

  她不信,先不说那别墅贵得根本买不起,就说谁有别墅还来老城区住啊?

  徐蓝椋:“谁说我是买的?那是我给一个大老板看风水,给他看好了,他走了财运,直接送我了一套别墅。哦,他送了我一台车,不过我不怎么开车,一直停在车|库,你开吗?送你。”

  徐蓝椋:“怎么就不能住在这里了?我这儿的房租一个月两千,那套别墅租出去月租八万二。我一个月还净赚八万呢。”

  韵春:“……”

  也是那天开始,韵春对徐蓝椋不再起疑,甚至深感敬佩。

  她对徐蓝椋的赚钱能力一无所知。

  然后她拍了拍韵月琴的肩膀,开玩笑地说:“妈,我能不能变成富二代,就靠你了。”

  想着,韵春已经来到了韵月琴和徐蓝椋住的别墅前。

  输入了密码打开门,还没换拖鞋,Merry听到动静就跑了过来。

  韵春蹲下身子,揉着Merry的脑袋,“Merry,想我了吗?”

  Merry身后,是不明所以的韵月琴:“妞妞,你干嘛去?”

  等韵月琴追到玄关口,见是韵春回来了,她松了口气,“我说妞妞怎么突然跑开了。”

  韵月琴不习惯叫英文,又觉得韵春喊得麦麦不好听,就一直喊Merry为妞妞。

  没想到Merry还很喜欢这个名字,开始时韵月琴这样喊它,Merry不但给了回应,还开心地跳了两下。

  狗没意见,韵春想反驳都没用,就随着韵月琴喊了。

  韵春笑着起身,给了Merry一个飞吻:“当然是听到我回来了,对不对?”

  韵月琴笑:“好啦,快进来吃饭了。”

  韵春走过玄关,问:“你们吃了没?”

  “吃过了。”

  “那就行。”

  韵春看了看,不见徐蓝椋身影,她问:“徐阿姨呢?”

  “吃了饭就去忙了,还没有回来。”

  自从徐蓝椋带着韵月琴搬进来,那些富人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徐蓝椋算命、看风水等等很厉害,一直登门请徐蓝椋。还有的富人可能是做过亏心事,请徐蓝椋去给他们驱邪……反正自从搬来后,徐蓝椋生意比在老城区还要多,每一笔赚的钱要多得多。

  完全不用担心挣不到钱。

  韵月琴跟在身想要帮忙却又帮不上,想去应聘个保洁或者什么工作,但因为没有身份证和户口,只能在家里待着。

  失落感席卷时,韵春把Merry交给她,让她跟着Merry的保姆学怎么照顾它,给她找事情做。

  后来徐蓝椋托人将韵月琴的户口搞定了后,韵月琴出去工作了两天,可因为心里放不下Merry,就辞职一直在家待着了。也不去想挣钱的问题,韵春每个月都会给她生活费,够她花了。

  徐蓝椋也给她钱,但她没有要。为此徐蓝椋还跟她闹了脾气,问她:“韵春给你钱你就要,为什么我给你钱你不要?”

  “她是我女儿。”

  徐蓝椋脱口:“我还是你另一半呢。”

  “…”

  另一半。

  自从韵月琴睁眼,成功复活后,她们谁都没有开口说过这种话,没有确定过关系,彼此心照不宣。

  但韵月琴心里还是怕的,她怕徐蓝椋嫌弃她,怕徐蓝椋还恨她,怕……

  怕的很多,可是在徐蓝椋说出这句话后,忽然就没那么怕了。

  重活一次不该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有些该说的话也不该瞒在心底,她该拔掉上面长满的苔藓和杂草。所以那天,她上前将徐蓝椋抱在了怀里,一如当年徐蓝椋亲她时,小心翼翼地吻上了徐蓝椋的眼角,对徐蓝椋说:“这些年对不起你,我……我爱你。”

  徐蓝椋哭了。徐蓝椋脸红了。徐蓝椋手足无措的将卡塞到韵月琴怀里,躲回了房间。

  徐蓝椋…害羞了。

  还没等韵月琴做什么,躲入房间不到一分钟的徐蓝椋出来了,一边抹着眼角的泪水,一边拉起韵月琴的手,拽着韵月琴往房间走,嘴上说:“…让我感受一下你怎么爱我。”

  那天后,两人算是正式在一起了。

  韵月琴当然不会忘记是谁给她重新活一次的机会,所以吃饭的时候,虽然知道希望渺茫,但韵月琴还是问了韵春,“怎么样?找到能见小雪的办法了吗?”

  醒来的那一刻,韵月琴是懵的。

  前一秒徐蓝椋让她在离开前给韵春留张纸条,留纸条时她还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自私,或许人和鬼可以在一起,她不能接受,但不代表韵春不能接受。她不该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韵春的身上,让韵春去承担痛苦。想到韵春那样伤心,她便打算离开前去找路青雪……

  结果后一秒再睁眼,徐蓝椋告诉她,她活了,变回了人。

  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活了。

  得知是路青雪让她活过来的,韵月琴心里复杂,可又做不了什么。

  看到当时还是一头白发的韵春,韵月琴连对不起都说不出口…

  一切都是她的错。

  开始时面对韵春,她小心谨慎,拘谨到连叫韵春名字都要在心里考虑半天。韵春注意到了韵月琴的不对,可也别扭到不知道怎么缓解。后来还是在徐蓝椋的鼓励下,韵月琴才有勇气又一次找韵春谈心,母女俩说了很多。最关键的两点是:她知道韵春没有再怪她,而她也对韵春说,以后她的决定自己不会再参与。韵春尊重她的选择,她也要尊重韵春。

  当时韵春抱住她,不敢相信地问她:“也就是说…我可以和青雪姐在一起了?”

  韵月琴将她写留言时所想的告诉韵春,她说:“她比我想象的要爱你。”

  “人活一世,遇到一个这么爱你的人很难。”

  “她爱你,你爱她。只要你们相爱,过得开心,外界的声音是什么样都无所谓。”

  “是我目光短浅,心胸狭隘。”

  不止是当前,还有二十几年前。

  韵月琴抹去眼角泪水,轻拍韵春的后背,喃喃:“苦了你了。”

  两人互相理解彼此是前提,为了对方能放下心中坚持,反思自己做的对不对才是最重要的。好在,韵月琴也比她想象中的要更爱韵春,就算接受不了,但也不会再反对,最重要的,是韵春开心健康,其它的无所谓了。话说开,存在母女两心里的芥蒂因此消除。

  回到现在。

  听见韵月琴问的,韵春摇了摇头:“没。”

  没有找到办法是常态,心里却也难免低落。

  韵月琴坐在韵春的对面,闻言安慰道:“没关系,总会找到办法的,总会见到小雪的。”

  韵春笑了下,“嗯。”

  韵春吃了饭,坐在沙发上撸狗的时候,徐蓝椋回来了。

  看见她,徐蓝椋第一句:“呦,火龙果回来了?”

  韵春:“……”

  她该习惯的,染黄发徐蓝椋叫她菠萝,染粉色徐蓝椋叫她草莓,染绿色叫她西瓜……

  但她还是撩眸,毫无攻击力地回怼:“你才火龙果。”

  “我头发是黑的。”

  “那我要是把头发染黑了,你怎么叫我?”

  徐蓝椋毫不客气:“臭了的火龙果。”

  韵月琴洗了碗出来,就听见两人斗嘴,会心一笑,走到徐蓝椋身边,“怎么样?累不累?”

  “好累。”徐蓝椋语气软了下来,带着撒娇意味,“想泡澡。”

  韵月琴:“那我去给你放水。”

  “好。”

  等韵月琴去放水,徐蓝椋手指了下韵春,“你。”

  接着指向大门,“可以走了。”

  说完还指了指沙发上的Merry,“把这条狗也带走!”

  韵月琴喜欢这条狗喜欢的不得了,要是它在,韵月琴都不看她。

  必须带走。

  韵春抚摸着Merry的头,“咱娘俩被嫌弃喽。”

  韵月琴正好从浴室出来,听到,“什么嫌弃?”

  徐蓝椋干咳了声,“没什么。”说着还给韵春使了眼色,让她别乱说。

  韵春点点头,表示了解,下一秒却升起了坏笑:“徐阿姨说让我快点把Merry带走,她不想让Merry在。”

  说完韵春揉着Merry的后背,“走吧Merry。”

  “走什么走?我给它买的睡垫今天到了,正好试一试。”说着韵月琴叫道,“妞妞过来。”

  Merry一下子跳下沙发,跑到了韵月琴身边。

  韵春喊:“Merry,你真的不跟我回去吗?那谁陪我睡觉呀?”

  韵月琴看向她,“那你今天就在这儿睡,又不是没有你的房间。”

  说完带着Merry去了它的新睡垫那,给了它玩具后,又转身进了浴室。

  韵春收回的目光对上了徐蓝椋投来的视线,那眼神似笑非笑。

  韵春眨眨眼,无辜地说:“不是我不想走哦,是我妈让我睡在这儿的。”

  徐蓝椋默了默,问她:“还没见到路青雪?”

  徐蓝椋突然提起,韵春以为是在关心她这次有没有收获,收起了神色。道:“没有。”

  谁知道徐蓝椋笑了:“嗯,要是见到了,你也不会赖着不走。”

  韵春:“。”

  互相伤害是吧?

  ---

  韵春最后当然没有留宿。

  不过也没带走Merry,因为她离开时,Merry已经睡着了。

  Merry体重比她还要重,想直接带走是不可能的。

  就留在那吧,睡着了也不会打扰到两人。

  从别墅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

  夏日星空闪亮,点点的繁星镶嵌着锦色的黑。

  路两边的绿化树枝繁叶茂,遮挡了半边天,同时也将两边不怎么亮的路灯遮挡,昏昏暗暗的光照下,透亮的柏油马路上是树叶的倒影。

  随着夏夜的风吹拂,婆娑的树影闪动,好似浓郁的水墨画。

  韵春穿着人字拖,涂着红色指甲油的脚趾晶莹似宝石。穿着短裤的她,长腿露在夏日空气中,暖暖的,感受不到一丝冷意。

  而她的上半身,是一件肥大的宽松短袖,将她窈窈身姿笼盖。头发被她肆意地扎在脑后,整个人慵懒之中显着随性。

  离开前她跟徐蓝椋喝了瓶红酒,微微的醉意,蒸着她脸颊泛着红晕。

  红酒是徐蓝椋准备出来泡澡时候和韵月琴喝的,开始时只给她和韵春各倒了一杯,结果一杯结束,两人都喝得起了兴致,一眨眼一瓶就没了。

  韵春抬起手,摸了摸发热的脸颊,然后仰起头,直直地望着星空。

  她来到了灯光不明显的暗处,这样没有眼周铺满的光,她能更清楚地看到星空。

  她曾说在等一颗流星,向其许愿路青雪不再那么痛。

  可她一直没有等来这颗流星。

  所以,韵春决定她不等流星了,也决定要换一个愿望。

  她的视线集中在了天边一颗黯淡的,闪着微弱红光的星星,心里对它说:“能不能帮我告诉路青雪,我想她了。”

  韵春甚至不敢对星星许愿说:让她见到路青雪。

  她没有放弃过寻找路青雪,却也被这五年打磨了棱角,这样最终的梦想她不敢一下子许出来。

  太大胆了。

  不过可能是喝了酒的原因,韵春对星星说完后,又看向了旁边的弯月。

  她在心里说:月亮啊月亮,我想见到我的月亮。

  明天,让我见到路青雪好不好?

  月亮没有回应。

  星星也没有。

  只有空中吹拂而过的风,轻轻扫过韵春的面庞。

  韵春仰着的脖子发僵,她呼出一口气,眨眸。

  这种事情好像没办法拜托星与月,只能靠她自己。

  如果许愿有用的话,她早就和路青雪见面了。

  韵春刚将视线从天空收回,后肩膀就被拍了一下,身后响起一道童声:

  “你回来了怎么不去找我?”

  韵春转头,一个穿着蓬蓬裙的小女孩飘在半空,正一脸怒气地看着她。

  对上韵春的双眸,小女孩叉腰:“你知不知道我是冒着多大的险来找的你?现在冥界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到处捕捉孤魂,要是被它们抓到,我就要被送去投胎了。”

  韵春听到后面微微一怔,心里奇怪冥界怎么突然捕捉孤魂了,不是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但还是关心小女孩:“那你不躲着,找我做什么?”

  小女孩:“我无聊,你陪我玩。”

  这样的事情发生不止一次,韵春先是无奈抿唇,然后手伸到眼前,假装抠下眼球。

  实则放下的手伸入了口袋,从口袋里掏出颗糖,递给小女孩,“喏。”

  小女孩翻了个白眼,“我跟你说了多少遍?我已经六十多岁了。一颗糖果对我是无用的。”

  韵春哦了声,手又放到另一边眼前,假装抠下眼睛后,又从口袋里掏出了第二颗糖,两颗糖一起给了小女孩:“这下可以了吧?”

  小女孩笑着接过:“可以了。”

  韵春被逗得笑了下:“没事儿就回去吧,你也说这几天不安全,别乱跑。”

  小女孩摇摇头:“我决定了,不等他们抓,我过几自己去冥界。到时候就帮你去给你一直找的那个人带话。你快想想,想跟她说什么?我要是有机会见到她,一定帮你告诉她。”

  “你…”韵春说不出话来。

  “小丫头被我感动了?”

  韵春敛眸:“嗯。”

  小女孩倒是没想到韵春会这么诚实,她默了下,“以前不想投胎,是因为想找到生我的那两个人,问他们为什么不要我了,问他们为什么生我却不养我。但这么多年过去,我没有找到他们不说,却看过了不少跟我一样的情况的事情发生。我以为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可是在看到有的小孩被爸妈牵着手蹦蹦跳跳走时,我慢慢发现,世界有好有坏。就像我遇到你,我彻底明白人有好有坏,他们不要我,不是我的问题,是他们太坏了。”

  小女孩握紧手中的糖果,她想到第二次见到韵春,想要吓唬韵春的时候,韵春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给她的场景。

  那颗糖她吃了,很甜。

  她没吃过糖,就连身上的蓬蓬裙,还是他们骗她说要带她去游乐场,买给她的。

  不愿再回想被他们丢下的画面,小女孩说:“所以我现在就希望,我要是投胎了,能投个好人家。”

  韵春眼眶泛红,笑着说:“一定会的。”

  她又补充:“不过下辈子无聊别抠眼珠子了。”

  小女孩哼了声:“到时候我不在,你想找鬼陪你玩都找不到。”

  韵春眼睛发红,跟小女孩相处了五年,也是舍不得的。

  小女孩吃着糖:“说吧,想要我带什么话给她?”

  “就说——”

  韵春突然卡壳了。

  对路青雪说什么呢?

  说五年不见,我想你了?还是我在找你,你等我?或者说我很好,你不用担心我,你也要好好的?

  不是不知道说什么,而是想说的太多,带一句话太少。

  韵春的心里千回百转,认真地斟酌着话,如果小女孩真的能带话给路青雪,那么她想对路青雪说……

  “就跟她说我想——”

  韵春说道一半,小女孩忽然挂在了她脖子上,一脸惊恐地看了眼韵春身后,然后将头埋进了韵春颈窝。

  韵春不明所以,被她突然的行为弄懵:“怎么了?”

  小女孩凄厉地喊:“有鬼!!!”

  韵春:“…你不就是鬼吗?怎么还怕鬼?”

  “她不一样,她身上的气息好浓,好厉害!我感觉她能把我吃了!你快点,把你那些符纸都用在她身上!快点赶走她!”

  韵春觉得这是小女孩的恶作剧,虽然说是六十多岁了,但心性还停在孩童时期,时不时就会恶作剧来捣蛋韵春。

  不过自从知道小女孩的身世后,面对小女孩无理取闹,韵春更多是随她去的心态。此刻,韵春虽然不信小女孩的话,但还是配合着她,一边应着“好”,一边慢慢转过身。

  韵春以为转身后看到的会是空无一影的街道。

  可…不是。

  远处昏暗的路灯下,一抹单薄的白色身影站在那里。地上没有影子,确实是鬼无疑。

  她的身后是略长的街道,两边树木高挺,遮挡着光七零八碎,随着树叶晃动还忽明忽暗,衬得街道诡谲阴森。周边是别墅的栅栏,栅栏上藤蔓缠绕,氛围幽暗。

  如果突然看到这样的景象,难免会将人吓一大跳。韵春不可避免的怔愣在了原地,但她不是惊吓,而是…难以置信。

  “你灭了她了吗?”

  “她消失了吗?”

  问话得不到回应,小女孩大着胆子抬头,向后偷看。

  见那白影还在,她顿时吓得蹿到了韵春后背。

  在韵春耳边一声声质问:

  “你怎么站着一动不动?快上啊!”

  “不行不行,她好像很强,你应该对付不了她!你快去找你家里的那个半仙,说不定你俩合起来能打过她。”

  “你吓住了?”

  耳边的吵闹,唤回了韵春丢失的魂。她死死地盯着远去的影子,连眼都不敢眨一下,生怕眨眼后对方就不在了。

  发干的唇微微张开,干涸的嗓子艰难地发出声音:“……没有。”

  “那你干嘛不动?”小女孩问。

  等了会儿,等不到韵春回答,反而她身上的寒气越来越冷冽,小女孩有些承受不住,她道:“算了,你身上有符,她大概伤害不到你。我就不一样了,得先跑一步。”

  离开前,小女孩没忘记问:“你要跟那个人说什么?”

  韵春望着前方的身影,唇翕动着,嗓子如同哽了一块大石头,哽咽了几秒,才说出话来:“跟她说:‘路青雪,韵春想抱抱你。’”

  原来韵春找的那个人叫路青雪?听着怎么有些耳熟?

  不给小女孩时间多想,她匆匆:“好,我记住了,你保重哈。”

  说完小女孩便消失了。

  随着她的消失,空旷的街道,除了风与影,月与星,灯与光,只剩下了韵春和前方的身影。

  她们好像也变成了密不可分的组合,在这个世界扮演着属于她们的角色。

  韵春双腿如同被水泥灌溉,死死地焊在了原地,无法动弹。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抬起脚,向前一步。

  是梦吗?

  还是她喝醉了的原因?咸逐府

  她怎么看到了路青雪?

  抬起的脚落下,韵春不敢再向前,她怕。

  怕是虚无的梦境,她上前后梦就醒了。

  怕是她喝醉认错了鬼,上前看清是别的鬼后她会失落。

  远处的身影看出了韵春的踟蹰不前,沉寂了五年的湖水早在看到韵春的那刻活了过来,此时一双柳叶眼弯起,带着眼角的痣生动。

  可是距离太远、灯光太暗,韵春只看到对方笑了,看不清对方看向她的眸有没有下雨。

  天空一角有颗流星快速划过,坠向无人境地。

  而同一时刻,韵春听见对面的身影唤她:“小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