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不知名的一座山脚, 一辆军绿色吉普停在路边。

  高芮时不时查看着手机时间,望着山间的羊肠小路。距离韵春给她打电话说下山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怎么还不见韵春的身影?她也不敢给韵春打电话, 有没有信号、会不会收到先不说, 上一次韵春在山上, 就因为一直没有信号的手机突然有了信号,收到了别人给她打的电话, 铃声让韵春一个恍神, 差点从崎岖的山路滚下。

  而眼前的这座山, 比上次的还要陡峭险峻,下山时必须要全神贯注。

  上次山平,她说陪着韵春同意了。这次山险,出于她的安全着想, 不论她怎么说, 韵春都没让她跟着,而是让她和司机开车去附近的村子歇息。

  她向当地村民打听了, 爬到山腰的道观要两个多小时, 下山或许会快一点, 没接到韵春电话前她便估摸着时间和司机开车过来了。

  结果等到了现在。

  这两年她跟着韵春跑了许多道观, 她搞不懂,为什么部分道观都建立在深山老林中, 难以寻找?

  每次目送韵春上山入林,都是一场不知名为何意的冒险。

  正想着, 高芮便见她一直眺望的山坡密林小路间, 走下来了个纤细人影。

  挺拔如竹。

  虽是夏初, 当地的气候早已炎热。但因为怕被山间不认识的毒草划伤皮肤,人交代在这儿, 韵春穿着严实,一身劲装干练十足。脚下的登山鞋,让她的身高已有一米八,路过稍低的树枝,她撇头绕过。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无力弯腰。

  一头红发——自从染过白发,黑发长出来后,韵春好像有了猎奇的心理,五年来,赤橙红绿青蓝紫各种颜色漂染了个遍。

  每次染头发还都会上热搜,久而久之,网友给韵春起了个外号——调色盘。

  还有网友在看到她因为染头发上热搜,直接发起投票,猜测下一次她会染什么颜色的头发。对于这些,韵春只觉得网友可爱,甚至有时候会在染头发前发微博让大家猜。

  红发被她梳成了丸子头,顶在头顶,精气神满满。额前的刘海也被她用卡子别在发间,整个人利利索索的。

  看到高芮,韵春抬起左手,向其挥了挥手中的登山棍,勉强算打了个招呼。

  高芮在看到韵春的那一秒就迎了上来,她说:“我还想你再不下来,上去寻你呢。”

  韵春:“滑倒了,坐在原地歇了会儿,耽误了时间。”

  一听滑倒了,高芮立刻围在韵春身边看:“哪里伤着了?”

  韵春抬起右手的水瓶,用水瓶底按住高芮的肩膀让她别乱转,安抚道:“一个屁|股墩,你说伤哪了?”

  高芮听到一顿:“那你屁|股…没事吧?”

  “没事。”

  韵春朝车走去,司机看到她,快速打开了后备箱。

  这边高芮问韵春:“怎么样?见到了吗?”

  韵春淡淡:“嗯。”

  “那问到了吗?”

  见韵春看向她,高芮打了个结巴,解释道:“我没有想知道你问的什么事,就是想知道这次成功了没。”

  韵春笑:“紧张什么?”她回,“没问到。道观是老道观,但上面那位,道行还没我高。”

  自从开了鬼眼后,她多少跟徐蓝椋学了些东西,结果上面的那个自称道长的人,谈话间知道的东西还没她多。多半是披上道破自称老道的骗子,在道观寻个度日的工作。

  韵春解下身后的背包递给高芮,高芮熟练地接过,将其放到车子后备箱。

  包里面装满了各种登山时要用的急需品,而后备箱,甚至连帐篷和锅与水都备着。

  一看就能看出韵春有不少的野外经历。

  高芮嘟囔:“那又白跑了一趟。”

  韵春笑:“不算白跑,至少排除了一个地方。”

  旁边司机问现在就走?

  韵春点点头,上了车。

  高芮坐到了副驾。

  不坐韵春身边是想让韵春好好休息一下,昨天赶完通告,打听到这里有座道观,马不停蹄就过来了。

  一路上都没怎么休息,早上又早早起来爬上。

  然而这样的事经常发生,高芮好奇韵春哪里来那么多的干劲?活脱脱像个不会倒的铁人。

  这也更让高芮好奇,韵春为什么对道观情有独钟,只要到一个地方就让她去打听当地附近有没有道观,只要有,韵春说什么都会来。

  她想知道为什么,可她只是助理不敢多问。之前问过一句,韵春说她是一个信徒,一直在寻找信仰。

  她不懂,而她不懂的不仅是韵春的这句话,还有韵春这个人。

  明明三十不到的年龄,她却总能从韵春身上感受出一种经历岁月磨砺后的沉淀。

  高芮向后看,韵春正后靠着车座,侧头凝望着外面。

  侧脸的弧线从耳根至下颌,完美地修饰着脸庞。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扬,微眯起的眸藏蕴着她读不懂的故事。

  她是前两年当的韵春助手,那时应聘的人很多,她刚大学毕业没有工作经验,学历还比不过他们,最终通知她通过面试时,她整个人都处在不敢置信中。

  她鼓起勇气问原因,当时韵春坐在办公桌后,脸上的笑意如春风般和煦。是她步入社会接触的第一抹温柔,韵春给了她原因:是她简历上写的长跑冠军,热爱运动,有参加过马拉松经验。

  韵春要找的,专业能力不用过强,但一定要能吃苦。

  对于不爱运动的韵春来说,能坚持长期跑步的人,是有毅力的。

  起初高芮还不理解,后来当她跟着韵春前往各种地方时,才明白韵春说的吃苦是什么意思。

  只是韵春不是说她不爱运动吗?怎么为了寻找道观,无论多陡的山,她可以说爬就爬?无论多么长的路,她一声不吭前往?

  而且韵春面试她的时候说要吃苦什么的,她还以为后面的工作会被各种为难,因为她面试的不止是韵春的工作助理,还有生活助理。听说生活助理最难做,要伺候艺人的方方面面,如果不满意,难免被刁难。

  但她的担心显然多余。

  韵春的生活完全不需要她这个助理,私下里,韵春很少让她做这个做那个,工作结束就可以回家。

  就连最开始她不知道韵春要进山,一个地方工作结束后,韵春总是让她先回晖市,那段时间她很好奇韵春留下做什么,有次韵春又让她一个人先回去,她便要求留下,跟着韵春一起。

  然后她才知道,韵春是要去当地的道观。

  道观?这个看似脱离时代的词汇。她以为韵春是一时兴起,结果从司机嘴里得知,她没来前,韵春已经足足找了三年的道观。

  或许是好奇,也或许是她有身为助理的职责,即便韵春每次出发寻找道观时不让她跟着,她还是坚持跟着。如果不危险,韵春会让她陪着一起去。但如果像今天这样藏着危险的山,韵春不会让她跟着,只会让她和司机去附近的村落等候,下山时如果手机有信号,就会给她打个电话让他们开车过来等。

  其实她想陪着韵春一起登山,但韵春说:“没有必要因为我自己的事,让你陷入危险。”

  她问韵春,那你一个人遇到危险怎么办?不怕意外发生,然后…死吗?

  提到死这个字,韵春表现不像常人那样畏惧和恐慌,反而…反而眼眸里淡薄的情绪,给她一种韵春是死过的诡异感。

  不过那种情绪很快被韵春眼里的笑掩盖,韵春弯眸冲她笑道:“人都是要死的。”

  “……”

  韵春弯眸笑时的眸,那样的温柔,好像是一片湖泊。

  清透的,什么都能包容的湖。

  正想着,高芮对上了韵春的双眼。

  她陷入沉思,完全没注意韵春转过头来看她。

  “怎么了?”

  对视在一起,高芮又结巴了,她道:“我想,我想说韵姐你要不要闭眼休息一下?”

  韵春颔首:“我知道。倒是你,昨晚应该也没睡好吧?可以适当休息一下。”说着韵春转头看向司机,“刘哥,辛苦你了。要是你想休息可以跟我说,换我来开车。”

  马哥回了韵春一句,大致意思是他在车上睡过了,没关系。

  韵春嗯了声,跟两人又聊了一会儿。

  回去的路颠簸不平,韵春想睡也睡不好。

  聊天结束,她偏头望向窗外。窗外树木郁郁葱葱,又是一年夏,这是路青雪离开的第五年。

  五年来,她去了国内大大小小的道观,走过羊肠小路、梯山栈谷,只为向各个道长询问进入冥界的办法,但都是一个回答:冥界的大门只对鬼魂开放,活人是入不了冥界的,就算找到了冥界的大门,也会被拦在外面。

  韵春曾经在这五年里认识的鬼魂帮助下,找到了冥界的入口。

  但也如众位道长所说,她进不去。只能眼睁睁看着其他鬼魂出入,她则因为身上活人的气息太重,没多久就被赶回了人界。

  她不断地尝试,次次结果亦复如是。

  冥界入口处扔她回人界的那两排士兵都认识她了。

  长久下来,还跟它们处成了朋友。她向它们询问路青雪的消息,但只听得路青雪在一个大人的府邸做事,没有大人的允许,路青雪不能随便出入冥界。

  韵春问那个大人是谁,那些士兵战战兢兢,不敢说出对方的名字。

  这不重要。至少她知道了路青雪还在,路青雪只是困在冥界不能出来。

  既然路青雪不能出冥界,那她就进冥界。

  徐蓝椋说她师父或许知道活人进入冥界的办法,可是她师父云游四海,居无定所,就连她师父之前是哪个道观的,徐蓝椋都不知道,当时拜师时她师父年事已高,或许已经仙逝也不一点。

  韵春听到后并未打消念头,反而找得更起劲了。

  韵春这几年的事业并没有落下,虽然从台前转到幕后,算是半隐退。但要出席的活动还很多,她每到一个地方,就会向当地人打听这里有没有道观,然后去向道长询问办法。

  她想总会瞎猫碰上死耗子,让她问到一个知晓办法的。

  就算走遍万水千山,她也不曾气馁。

  虽然和无法和路青雪见面,甚至五年里,就连梦都没有梦到过路青雪,可韵春总感觉,她想路青雪的同时,路青雪也在想她。

  很想很想。

  韵春望着犹如游龙似向后退的山脉,睫毛稍稍抖动了两下,耷在腿上的手摩挲着指腹。

  她时常告诉自己,翻过这座山,越过这条河,就能看见路青雪了。

  路青雪就在前方等着她。

  或者…路青雪也在找见到她的办法呢?

  五年来,她总有一种感觉:她让路青雪在前方的道路等她,而路青雪一定也让她在前方的路上等待。

  她们不是背道而驰,而是殊途同归。

  她们在心意相通的一条路两端,奋力的向中心点前进。

  都在告诉彼此:

  会见面的。

  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