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 韵春清洗了碗筷后,便准备去遛狗了。

  她从厨房出来,路青雪坐在沙发看杂志, Merry正叼着球在一旁玩。

  莫月送来的东西跟齐全, 牵狗绳也有, 她刚拿出来放在了沙发。

  就在路青雪腿边。

  韵春看了眼牵狗绳,又看了眼Merry, 最后看向路青雪。

  她嘿嘿一笑:“青雪姐, 它跟你在一起好乖哦。”

  路青雪撩眸看她, 笑而不语。

  韵春认为路青雪看出了她的想法。

  但路青雪不挑明,就静静地看着她演。

  韵春面不改色,又说:“真的好乖哦。”

  尾音拉长,语气带有几分恳求。

  路青雪合住书, 春风似的柔软语气:“想让我帮你系绳子?”

  果然, 她想什么路青雪都能猜到。

  “嗯嗯。”

  韵春摸了摸鼻子,讪讪解释:“我觉得我可能狗毛过敏, 不能和它靠太近。”

  还在嘴硬。

  路青雪不懂, 小家伙承认怕狗有这么难吗?

  承认怕狗不难, 但承认之前否定过的事情, 难。

  上次在车上承认舍不得路青雪,是情况特殊。

  “你放心, 我绝对不会让你白帮忙的。”

  韵春说着走到了玄关处,那里放着她从路婉怡家拿回的袋子。

  而看到袋子的那秒, 路青雪低下了头, 不想去看。

  韵春却兴冲冲地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相框, 这是她和路婉怡要的路青雪的遗照。

  没错,遗照。

  说好了要给路青雪上香, 没有遗照怎么行呢?

  一边把照片放到了客厅的柜子上,一遍转头对路青雪说:“等我买来香炉和香,就可以给你上香了。”

  路青雪:……

  她很想问韵春不觉得诡异吗?

  家里突然放一个黑白照片,不害怕吗?

  更想问韵春以什么身份给她上香呢?

  但路青雪识趣地没有问。

  她知道韵春的回答不是自己想听到的。

  路青雪帮韵春将遛狗的绳子扣好,甚至连捡便便的袋子都预备好了。

  韵春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拉着狗下楼。

  笑嘻嘻的从路青雪手中接过了绳子,韵春冲路青雪说:“有你真好。”

  ---

  莫月让韵春帮忙看三天狗。

  就给了韵春三天带薪假,让她这三天内好好照顾Merry。

  这让韵春有三个感慨:

  1.大老板对Merry真好。

  2.当大老板的狗真好。

  3.这个活给了她真好。

  如果她是一个不怕狗的人,让她多照顾两天她也是乐意的。

  可惜她怕狗。

  可惜大老板就出差三天。

  遛了狗,韵春没急着回去,而是拉着Merry前往了徐蓝椋家。

  路过楼下的水果店,韵春还买了些水果。求人办事就是这样,事儿没办成前,总得意思意思。

  徐蓝椋的家门很特别,门上方的中央贴着一个八卦,门两边说是对联吧,但其实是自己手写的符,上面画的图案韵春一点也看不懂。

  门旁边的墙上还挂着一个“在家”的牌子,韵春挑起看了眼,反面印着“不在家”三字。

  摁了门铃后,韵春拉着Merry在门口等着。

  如路青雪所说的一样,Merry真的很乖,走在马路上看到人会自主躲避,而且不会拽着韵春跑,反而会迁就着韵春的步伐满满走。经过一次遛弯,韵春已经稍稍克服了对它的恐惧。

  不过当Merry冲着门突然喊叫时,韵春还是打了个哆嗦。

  不是怕,是没防住它会突然叫。

  韵春看着它,没等问怎么了,身前的门从里面打开。

  韵春抬眸。

  徐蓝椋还是穿着唐装,脖子上挂着金链子,整个人跟暴发户似的,一点也不像看事的神婆。

  虽然穿着没变,韵春却感觉哪里有点不一样。

  哪里呢?

  韵春视线上下一扫,最后停在了徐蓝椋的头顶。

  ——染发了。

  之前黑白两色参杂的发,此刻乌黑黑的,看不到一根白头发。

  看着比之前年轻了六七岁。

  见到是韵春,徐蓝椋微微扬起了抹笑,随即偏头看了眼还在叫的金毛,道:“你娃娃?”

  “老板的。”韵春抻了下狗绳,“它能进吧?”

  “你都领着来了,我拒之门外还怎么做生意?”徐蓝椋侧身,“进来吧。”

  韵春应了声,拉着Merry进了门。一进门她怔住了,徐蓝椋家里还有几个人。她一进门,哪里人目光齐刷刷停在了她身上。

  韵春淡定地回望过去,心想应该都是来找徐蓝椋看事的。

  徐蓝椋看向她,“有点忙,你等会儿?”

  “好。”

  “那去我书房等吧,不然这娃娃一直叫,会吵到别人。”

  韵春点了点头。

  跟着徐蓝椋进了书房。

  “喝水吗?”徐蓝椋问。

  韵春摇头:“不用了,你去忙吧。”

  徐蓝椋嗯了声,不跟韵春客气:“喝水自己去外面倒。我尽量快一点。”

  “好。”

  徐蓝椋关门出去前,看了Merry一眼,Merry冲着她汪了两声。

  等到门关,韵春蹲在距离Merry半步之前,保持着谨慎的距离,轻声:“Merry?”

  金毛看着她。

  “你怎么了?”跟动物说话,要擅长自问自答,韵春问完便问,“是害怕吗?”

  她猜Merry一开始叫是听到徐蓝椋来开门的脚步声,等进了徐蓝椋家又叫,或许是因为徐蓝椋家的装修有些古怪。她家很暗,客厅里还摆放了一个韵春不认识的神像,面前摆放着香炉,神像旁还亮着暗红色的灯光,墙壁上贴着各类的符纸。韵春第一次来的时候也吓了一跳。

  不过书房还好,里面没什么怪异的东西,靠着窗,光线还算充足。

  韵春抿了抿唇,轻笑:“别怕哈,她爱吃猪肉包子,不吃狗肉的。”

  也不知道Merry听没听懂,反正没两秒,Merry只是舌头伸了出来,喘着气,没有再叫了。

  关着门,不怕狗跑出去,韵春放心地松开绳子,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环顾四周,观察着书房环境。

  和外面贴着乱糟糟符纸的墙壁一比较,书房就显得整洁干净。现驻副

  墙上只挂着两幅墨笔。

  韵春看了眼落笔,两幅都是徐蓝椋自己执笔写的。

  所写内容,是两句诗: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韵春虽高中没毕业,却也知道这两句诗感叹的是物是人非,道的是沧桑往事与悲凉经历。

  这样凄楚的诗句,不仅亲笔写下,还挂在书房里,徐蓝椋心中是有什么意难平吗?

  韵春稍稍猜测了一下,没多深究。这是个人隐私,她想也想不出来,而且万一徐蓝椋就是觉得写的好看,挂着玩玩呢?

  可就在韵春打算收回视线时,回转的眸光扫到第一幅书法时忽然顿住。

  目光停留在了“春”字上。

  韵春记忆力算不上厉害,但对于看过的东西依稀会有印象。

  她起身上前,盯着那个春字深深看了看,眉头微微一皱。

  从口袋中拿出了她和路青雪的婚书,展开。

  吕峰这个人有点小聪明,就是用不到正经地方。婚书上写的名字不是那天他喊出的‘吕韵’二字,而是韵春。

  他心里韵春改名是事实,卖八字时为了准确性,将改后的名字写在八字上。

  为的就是怕名字不准确,路家知道后不高兴,再把钱要回去。

  此刻,韵春看着婚书上她的名字。

  纸上的春字,与墙上书法的春字毫无二致。

  春上三横都是一笔写下来的不说,就连春下的日字,全是偏圆形的口字外加一横。

  韵春懵然,既是这样,那这婚书……是徐蓝椋写的?

  路婉怡口中算命的人,就是徐蓝椋?

  啊?

  韵春又仔细地看了一遍婚书,发现还有“人”“成”两字能对上。对比过后,是同一人的字迹。

  当下确认了心中所想,这婚书……确实是徐蓝椋写的。

  也就是说:她和路青雪冥婚这件事,是徐蓝椋的手笔。

  而现在,她要找徐蓝椋解除这段关系。

  开始是徐蓝椋,结束是徐蓝椋。

  徐蓝椋好会赚钱。

  韵春:“。”

  好吧,重点关注偏了。

  韵春拿着婚书坐回椅子,在书房静静等了有二十分钟,书房的门才被从外推开。

  一看到徐蓝椋,一直安静的Merry又开始叫了。

  见状,徐蓝椋笑着问韵春:“不如先把它关在书房,你跟我来外面聊?”

  韵春有太多问题想问徐蓝椋了,当下同意:“好。”出门前,韵春小声对狗说:“不要在里面捣乱哦,乖乖等我。”

  Merry:“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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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到桌子前,韵春开门见山。她翘起腿,把婚书拍到徐蓝椋面前,“这是你写的吧。”

  徐蓝椋拿起婚书扫了一眼,“是。”

  韵春眉眼捎带着少许疏离笑意,语气轻快:“你先是给我定冥婚,然后回过头跟我说我被鬼缠上了,到最后再说能解除这段关系。”

  “这一系列下来,你挣得盆满钵满了吧?”

  徐蓝椋默了默,直接:“你觉得我在套路你?”

  韵春耸了耸肩。

  徐蓝椋笑:“我很讲诚信的。”

  徐蓝椋把婚书放到桌上,双手合十搭在桌边,笑着看韵春。

  “第一,他们来找我写婚书,为你们订婚的时候,我并不认识你。不知道韵春是你,你就是韵春。”

  这点韵春想到了。

  “第二,那天我偶然撞见你,说你遇到鬼了,只是觉得你合我眼缘,路见不平想要帮你一下。”

  徐蓝椋:“第三…”

  韵春接话:“第三,你也不知道我冥婚的对象,恰恰就是你算的那家。也不知道缠着我的鬼,恰恰就是经你手成婚的那家,对不?”

  徐蓝椋点头:“正确。”

  韵春嘴角微微勾了勾,“是不是太巧合了?”

  徐蓝椋不以为然:“人生就是这么多巧合组成的,所以才会有惊喜和意外。”

  韵春在意的不是这个,而是:“那你是不是得给我免费?这些全算是因你而起。”

  徐蓝椋:“…”

  这个崽子。

  就抠抠搜搜的。

  讲价的机会一点不放过。

  徐蓝椋面上的笑消失,问她:“你真的这么认为?”

  “不然呢?你自己都承认了。”

  徐蓝椋神色淡淡,手指在了婚书路青雪的名字上,反问:“会不会是这个小姑娘的原因呢?”

  她死了,才会有冥婚。

  才会有后面的一些事。

  徐蓝椋话语不断,“而这个小姑娘又跟你有关系呢?”

  韵春一怔。

  徐蓝椋连她们认识都知道?还是说别的什么?

  “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就需要你自己去发现了,我不能多说。”徐蓝椋故作高深道。

  “总之就是不可能免费。”

  韵春:“…”

  不说就不说,她问路青雪去。

  视线落在婚书纸,韵春问道:“有没有什么办法,就算没了冥婚的这层关系,我也能见到她?”

  “为什么要见她?”

  徐蓝椋没有回答韵春的问题,反而问韵春所想。

  韵春简单概括:“我俩聊挺好,想多聊聊。”

  她没想隐瞒徐蓝椋,因为还要跟徐蓝椋请教法子。

  但韵春不知道徐蓝椋怎么想的,居然问她:“你爱上她了?”

  韵春目瞪口呆之际,徐蓝椋淡淡:“那还解除关系做什么?结婚的流程都省下了,直接可以共度余生。”

  韵春哭笑不得:“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就是惺惺相惜的好朋友?”

  “没有。”

  徐蓝椋没有一秒犹豫的回答让韵春无奈。

  见韵春眼皮半耷,徐蓝椋笑:“我是说,你们的关系解除后,我没有办法让你看见她。”

  韵春不信。她无言盯着徐蓝椋,直觉告诉她,徐蓝椋肯定有办法。

  如炬的目光锁定徐蓝椋,让她浑身上下如触电般泛起一层麻,被看得不自然。徐蓝椋转着指上的戒指,后靠着椅背,妥协似的充满无可奈何,慢声反问:“总不能让我给你开鬼眼吧?”

  韵春弯眸,想都没想答应:“好啊。”

  只要能见到路青雪就行。

  徐蓝椋白了她一眼,冷声:“那到时候你看到的鬼就不止她一个了。”

  “……”

  意思是她昨天想的镜子里的鬼也能看见咯?

  不止镜子里,角落的所有鬼魂她都能看见?要是那种尖嘴獠牙,眼睛流着血泪嘴角裂着大口子的鬼怎么办?可能还有吊着长舌的……

  那也太吓人了。

  毕竟不是所有鬼都像路青雪一样赏心悦目,让人看了心旷神怡。

  “看你的气色,她现在不会对你造成什么伤害。既要又要不可能同时发生,不如先别管这件事,等你什么时候不想见到她了,也就是你所言的惺惺相惜没了,你再解除你们的关系,这样也不用纠结什么。”

  徐蓝椋给韵春提出建议,然后又说,“到时候你也不用来找我,直接把这张婚书烧掉,你们之间……就不会有任何联系了。”

  烧掉就可以了吗?

  开鬼眼这件事韵春放弃了,暂时也只能按照徐蓝椋说的,先将她和路青雪的事情放一放。

  “再给我想想别的办法。”韵春不放弃地说。

  这次徐蓝椋没回应。办法有的是,只是暂时不能告诉韵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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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聊的差不多聊完了,但再离开之前,韵春没忘记问:“我妈…你找到了吗?”

  听到韵春提及韵月琴,徐蓝椋嘴角的弧度不变,只是桌下转动戒指的手顿了下,似乎是因为没有完成雇主任务的原因。

  她坐直了身子,双手重新搭上桌子,略遗憾:“没有。”

  对此,徐蓝椋给出了解释:“过去这么多年,在世间流荡的魂体不是那么好找的。”看着韵春,她又说,“或许投胎了也说不准。”

  投胎…

  韵春浓密睫毛似夏夜月光下的树影,晃动的那么不自然。

  她的妈妈去找新的妈妈了吗?

  是好事。

  可是鼻子为什么发酸呢?

  真的就…最后一眼都见不到了么?

  徐蓝椋说找不到,那么徐蓝椋都去哪里找了呢?应该不用出去吧,在家招魂就可以。

  韵春抱着最后的希望,问:“那你有没有对着我老家的方向招魂呢?在西南方向。”

  “试过。”

  徐蓝椋:“不过你可以给我说一下在你老家她常去的地方,大致描绘一下景象,今晚我可以想象着你所说的画面再试一次,这样成功率可能高一些。”

  “好。”

  徐蓝椋的话无疑给韵春燃起了希望,她思索后说:“除了干活必须去的地方,我妈妈常去的地方只有一处。”

  她徐徐讲道: “那是一个小山坡……”

  韵春所在的村子被山围着,韵月琴常常带着小小年纪的韵春去那里,一坐就是好长时间。那里不仅可以看到她的村子,还可以眺望到附近十几里的各个村落,一转身,还能看到山后面的村子。

  她问过韵月琴站在这里看什么?韵月琴笑着回答她,说这里风景好,以前开满了漫山遍野的小黄花,风一吹,小黄花零星晃动,好看得很。还说站在山坡,眼界是宽阔的。看到的世界变广,说不定能看到许久未见的人。又或者她坐在这里,能等到许久未归的故人。

  那时韵春不懂什么意思,只是随着年龄增长,韵月琴也很少去那小山坡了。

  好似看不到旧风景,也等不到故人归了。

  “…”

  韵春讲这些时,低垂着眸,早已陷入了和韵月琴的回忆中。

  导致她没注意,徐蓝椋眼里的莫测变化。

  等到韵春讲完,徐蓝椋眼下的波澜已收起,平静地又次承诺会再试着召唤,如果有结果会告诉韵春。

  韵春起身道了谢,到书房牵上Merry便离开了。

  徐蓝椋送韵春出门,听着楼梯里韵春的声音渐远。她将墙边的牌子翻了个面,牌子上的字变成了“不在家”。

  这样就不会有人来打扰。

  之后徐蓝椋关门,转头进了卧室。

  卧室的窗帘是拉着的,屋子里暗沉沉。

  徐蓝椋走到衣柜前,打开门,偌大的衣柜里只放了一个东西。

  如果韵春在这儿,定会认出摆在柜子中央台面上的,是那天她给徐蓝椋的镯子。

  也就是韵月琴一直戴在手腕上的那只假货。

  镯子上贴着一道黄色符纸,不知道封印着什么。

  徐蓝椋望向镯子时,眸光闪了闪,转柔。盯着镯子看了两秒,徐蓝椋掀开上面的符纸,并后退一步。

  衣柜敞开的两扇门间,依稀出现了一道柔和身影。

  人在去世变成鬼时,外貌一般会变化成心里留有遗憾或是心里最留恋的那个年纪时的模样。

  韵月琴在死后,自动幻化成了十六岁的样子。

  扎着两个又粗又长的麻花辫,额前的刘海是自然卷形成了弯弧,浓眉大眼,一脸的稚嫩。

  只不过眼里蕴含着的,是高于十六岁的成熟。

  看见徐蓝椋,韵月琴牵起了一抹柔笑,低声唤道:“阿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