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光线再暗, 都掩盖不住韵月琴的这一笑。贤祝敷

  多久没见过这样明艳的笑容了呢?

  二十多年了吧……

  这些年里她不是没梦到过韵月琴,可就算在梦中,她一次没梦到过韵月琴对她笑, 夜夜梦到的, 只有韵月琴哭着说恨她。

  徐蓝椋垂在腿侧的手微微抬了抬, 但还是没敢触碰韵月琴,只能尽量放低语气, “嗯, 休息的好吗?”

  韵月琴点点头:“比之前好很多。”

  话刚说完韵月琴紧接着问道:“阿蓝, 有小韵的消息吗?”

  相比自己,韵月琴更担心孩子。

  她太想见小韵了。

  可是自她死后,灵魂便被困在了医院。自杀者死后灵魂将会禁锢在自杀的地方,如笼中鸟不可逃脱, 百年不可转世。如若不是前不久阿蓝把她救出, 她可能就被医院的那些魂体折磨到魂飞魄散了。

  即使这样,被救出后韵月琴想做的第一件事, 还是去找小韵。

  哪怕在魂飞魄散前的最后一秒, 让她看一眼也好。

  想看看那孩子在没了她后, 有没有健康长大, 现在应该还在读大学吧?考了个什么样的大学呢?学的什么专业?有没有交朋友呢?

  这些年被困在医院,她每天都是数着日子过的, 数着韵春成长的日子,数按照平常人的生活她该做什么……

  可是徐蓝椋却说她魂体受损严重, 需要养伤, 养好之后才能自由地去往各地。

  而镯子无疑是最适合韵月琴修养的物品, 生前常年佩戴,已经跟她有了通感。

  当看到徐蓝椋拿出镯子, 让她进镯子里养伤时,韵月琴不是没激动地问她:“你见到过小韵?”

  徐蓝椋却说没有,她说这个镯子是从吕峰那买来的。

  而如徐蓝椋所料,提到了吕峰,韵月琴就算有满腔疑惑也不再多过问。

  现在徐蓝椋看着韵月琴眼里溢出的期待,嘴角抿起,遗憾道:“没有。”

  瞧着韵月琴眼里的亮光一点点泯灭,徐蓝椋还是不忍心,“不过你放心,我已经托人去要吕艳平的联系方式了,等要到后我就打电话问她。”

  韵月琴:“我上次给你的号码不对吗?”

  出于身体本能,徐蓝椋抬手,食指屈起在韵月琴的鼻头刮了一下,笑着说:“多少年过去了?人家早就换号码了。”

  一人一鬼都因为这个动作愣怔。

  好似回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所处的地方不再是昏暗的卧室,而是开满小黄花的山坡。

  韵月琴侧过身,不敢再看徐蓝椋,丢下一句:“找到小韵一定要告诉我。”

  闪身回了镯子。

  徐蓝椋垂眸凝望着方才碰过韵月琴的手指,微微摩挲了下后怀恋了起来。

  两秒后,徐蓝椋表情微变,将撕下的符纸重新贴在了镯子上。

  她对韵月琴说这是为了防止有别的鬼进入镯子打扰她,但真正的本意是,防止韵月琴跑出去。

  就算是残魂,想要出去找人也是轻而易举。

  好在韵月琴听她的话,没有动过擅自离开的想法。

  而她今天对韵月琴说的谎言太拙劣,甚至漏洞百出。

  她不知道韵月琴是真的没有发现,还是发现后潜意识选择相信她。

  不管是什么,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不能让韵月琴和韵春见面。

  虽然徐蓝椋知道这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可……

  徐蓝椋低低望着镯子,哑声:“该回到我身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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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韵春在家躺了三天。

  真真实实躺了三天。

  虽说这三天她需要照顾狗,可事实上,是路青雪在照顾。放狗粮以及放水,或是陪狗玩球,都是路青雪在做。她唯一做的,只有遛狗。

  且路青雪不仅帮她照顾了狗,还照顾了她。

  醒来就有饭吃,吃过饭遛个狗回家补觉,中午睡醒午饭又好了。下午没事做就窝在沙发,和路青雪一起找电影电视剧看,期间还会看一下国内外的秀台,跟路青雪分享着她当模特时发生的故事。路青雪会认真聆听她说的,听到好的事情会笑,听到不好的会皱眉,总之,和路青雪聊天很舒服。

  路青雪…好可爱。

  不过有次下午路青雪突然消失,等好几个小时才出现。

  韵春问她做什么去了,路青雪说她有工作。

  韵春好奇鬼能有什么工作,路青雪笑着说,类似片警,引魂渡魂以及管辖周围的魂体。之后就没多解释,韵春也没过问。

  路青雪说的简单,好似这工作人人都能做一样,但韵春心里已然有了认定:路青雪果然不简单。

  而当路青雪在的时候,Merry就在爬路青雪的身边,不论做什么,都不会离开路青雪超过两分钟。韵春感觉Merry过于喜欢路青雪了,还像是很久没见过路青雪的那种。一直粘着路青雪,黏人程度让韵春惊叹。

  到了傍晚,她出去遛狗外加买菜。傍晚路青雪会跟她一起遛狗,买菜时韵春会问要买什么,想吃什么,旁人看到也只当韵春是在跟狗说话,没觉得奇怪。买了菜,她们两个一起回了家,路青雪做菜,她在旁边打下手。

  路青雪手艺很好。

  韵春吃得很快乐。

  嘴快乐,胃快乐,身体快乐。

  哪哪都快乐。

  满打满算,在这充满洪流的生活中,她一刻不停歇地工作了近六年,一路摸爬滚打,在底层苟活,工作中把自己磨得近乎没了棱角,圆滑到逢人笑呵呵。

  除了心里的底线还在,韵春感觉她整个人已经烂透了。

  一具活生生的尸体。

  能走能跳,能笑能哭。

  就是不能休息。

  只要一休息,只要不再忙碌,只要空闲下来,仿佛就能嗅到从身体里散发处的腐烂的气息。

  但这三天不一样,她休息了,她停了,她不再需要用工作压榨自己,让自己得不到喘息的机会。此刻…她静了下来,却没闻到任何臭气。

  鼻间萦绕着的,是满满的石榴香。

  是路青雪的味道。

  对于路青雪的照顾,韵春心里过意不去,可却也是第一次体会到了躺平的惬意,感受了一把咸鱼的快乐。

  压迫着神经的石头就这样轻悠悠的被路青雪拿走。

  最后一晚,韵春洗了澡吹干了头发,走到客厅。

  路青雪穿着一件纯白色睡裙,胸前是蕾丝边,胸口也是蕾丝连接成的。微卷的发垂在两侧,勾着的卷满是缱绻。裙摆很短,坐在那里,衣摆堪堪遮住大腿根部,灯光照射下,路青雪腿莹白到反光,一点瑕疵都没有。就在韵春想要收回视线时,路青雪翘起了一条腿,衣摆晃动了两下,滑落了几毫米,本就岌岌可危,此刻全然走光,阴影之下,所能看到的风情如月下小岛。

  韵春匆匆忙挪开视线。

  想着随意找个别的地方看,结果视线路过电视机、柜子、茶几都没能停下,最后生硬地停到了路青雪脸上。

  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个半框眼镜,这眼镜是韵春上上次接活时,薇薇给她设计的小道具,结束后想还给薇薇的,但薇薇说她戴着好看就送她了。韵春想要是薇薇见到路青雪戴这个,就不会说她好看了。

  镜框遮挡了路青雪眼尾的痣,同时也就遮挡住了夏夜的蝉鸣。因为没有镜框,路青雪充满了媚丝的眼眸依旧,眯着笑看她时,媚惑转为了点点温情,与身上的白裙相对,纯到如同荡在秋千上的风。

  不知是秋千晃动带起的风,还是风动荡起的秋千。

  韵春只知她的心间有风吹过。

  “要睡了吗?”

  路青雪仰眸望着韵春。

  忽而心中感慨,小家伙吃的什么?怎么长这么高?

  没重遇韵春前,她心里韵春还是那个竖着马尾辫,跑起来辫梢一晃一晃的小孩儿,导致看到韵春长大后的样子,路青雪差点没敢认。

  真是女大十八变。

  韵春变得让她忍不住感叹。

  可能正因这道妙不可言的惊奇,让她对韵春的注意慢慢加增。

  “不…”

  路青雪的声音不但没让韵春心里的那股风停,反而还如同莽撞的、杂乱的、一股脑冲刺的小型龙卷风,在她心里横冲直撞着。

  她抬脚,走到路青雪身边自然地坐下,“最后一天了,不着急睡觉。”

  路青雪看向她,她抬起一只胳膊,肘关节抵着沙发,撑着头,懒洋洋道:“明天好日子就结束喽。”

  “怎么说?”

  韵春下巴抬向爬在茶几前的Merry,“明天大老板回来,它就送走了,我就得去上班了…”

  “所以你说的好日子,就是指不用上班?”

  “不是。”

  韵春脱下拖鞋,腿并拢曲起。“班上不去都好说,我指的是这两天的氛围。”

  她的膝盖对着路青雪的方向,身体也在不经意间偏向路青雪。

  刚洗过澡,韵春不但香,被热水浇过的皮肤泛着淡淡的蜜桃粉。

  曼妙身姿曲着,脚尖合拢贴在一起,犹如一条美人鱼。

  路青雪看着看着,跟着放下了腿,学着韵春的姿势,手肘抵着沙发靠背,腿慢慢曲起。

  两人本来靠得就很近,随着路青雪腿弯起,她的膝盖自然而然碰到了韵春的膝盖,可她没有挪动,碰到后反而就抵着了。

  腰塌陷下来,整个人柔若无骨地靠在沙发上。

  可能是这个姿势不舒服,路青雪放下支撑的手臂,手指捻着眼镜腿,轻微抬头取下眼镜,头枕了上去。而伴随着这个改变,路青雪的脸蓦然放大在了韵春眼前。

  韵春呼吸滞住,一时间忘记了后退。

  她们脸对脸,心观心。

  路青雪另一只手慢慢举起,抚到了韵春的侧脸,冰凉的肌肤与韵春脸的温热形成对比,凉意席卷韵春,却也正好熨平了韵春发烫到快要起褶皱的怦然。

  “小乖,”路青雪叫道,指腹摩着韵春滑嫩的脸,“以后的生活也可以是这样的。”

  “有我,有Merry。”

  “有你所说的好日子。”

  路青雪的声音柔柔的,一开口韵春就陷了进去。

  “就像那人说只要把婚书烧掉,我们就会断了联系。而你没有烧掉它,反而存放在了抽屉中。”

  从徐蓝椋家回来的那天,韵春就把徐蓝椋跟她说的对路青雪说了一遍。

  “小乖,我很开心。”

  路青雪朝着韵春靠近了些,嘴边的笑意渐浓,眼尾的痣散发烫人的柔。

  她的手还抚摸着韵春脸颊,捧着韵春,如同捧起一颗耀眼的星。

  “开心你承认我的存在,同时也珍惜我的存在。”

  “开心你…并没有立刻放弃我,放弃我们的联系。”

  而也是这个原因,让路青雪的心态有了转变。

  开始时她明示暗示韵春不要解除和她的关系,之所以不是强迫韵春威胁韵春,一是尊重韵春的想法,二是想看韵春随心的选择。

  现在韵春没有立刻烧掉她们的婚书,不管是出于朋友还是什么,都让路青雪心情愉悦。

  路青雪软软喊:“小乖。”

  韵春还陷在路青雪云般的柔中,回应也是下意识的:“嗯…”

  她望着路青雪,想这个人怎么清纯又性感,妩媚又温柔…

  宛若百变的云,旁人捉摸不透,时不时被吸引。

  “相信姐姐…”

  在韵春的注视下,路青雪捧着她的脸,慢慢贴近着。

  最后在韵春额头落下了一个吻。

  一个如羽毛浮在半空般的吻。

  “以后都是好日子。”

  只要你愿意,

  “以后你的生活里,有我…”

  路青雪低下眸,抚着面颊的手滑落在了韵春下颚处,轻轻地抬起,使得韵春对上她的双眼。

  她浅声地询问:“给姐姐一次机会好不好?”

  韵春被路青雪圈在怀里。

  近在咫尺。

  她很清楚地闻到了路青雪的体香,看到了路青雪唇边如春潮般的笑意,听到路青雪咚咚咚的心跳…

  等一哈!

  鬼哪来的心跳声?

  韵春仔细辨别,发现这咚咚咚犹如极速敲门的心跳声,来自于她。

  但愿路青雪听不见。

  很快韵春便知道她的祈祷没用,因为路青雪的手缓缓地松开了她的下巴,指尖顺着颈线,走过锁骨,来到了她左胸口。

  路青雪只是稍稍地按压了下,韵春便听见了路青雪的一声轻笑。

  “噢~小乖好像不用说了,它已经替你回答了。”

  韵春,“是你靠得太近,我呼吸不过来。”

  韵春慌乱起身,站在沙发边看路青雪,“现在就好很多了。”

  她自己都没发现,这话说得毫无底气。

  路青雪坐起身,胸口的白色蕾丝边晃动,睡裙的布料奶油一般,亲人,可口。

  她本人也是。

  路青雪浅浅地笑:“那它是不是替你回答了呢?”

  韵春抿唇,用了路青雪以前常说的那句话:“随你怎么想。”

  这句话太好用了,把问题和答案全都回抛给了对方,让对方去纠结去回答。

  只是不能用于吵架。不然就显得对其敷衍和不尊重,以及自身的不作为。

  好在她和路青雪不是吵架,而是一场让她手足无措的对话。

  韵春说完故作镇定地转身走向卧室。

  可她那挺直的背影无论怎么看,都有些落荒而逃的味道。

  可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就算韵春关上了卧室门,一转身,还是看见路青雪支着脑袋躺在床上。路青雪另一只手拍了拍韵春睡觉的位置,嘴角噙笑,温柔道:“这次,该小乖你关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