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如卿被带回皇宫后, 一直处在半清醒半癫狂的状态,她自封内力,才能不被地狱天罗完全支配。
她想远离魏清璃, 生怕自己一刻不清醒, 伤了身边人。魏清璃的脖颈几道鲜红的指印,足以说明一切。
奉天池,百草池
官如卿盘腿而坐,极力地去压制心中的嗜血之性,后背腾枝缠绕,仿佛一丛彼岸花林, 盘踞在身上红色的经络还未褪去, 她的眼底像结了蛛网, 透着一股浓浓的杀意。
如此可怖的惊悚模样, 唯有魏清璃敢靠近,她相信, 就算官官真的走火入魔, 也不会伤害自己。
她甚至试着用自己的玄宗心法相助,用这种柔和的功法, 去缓解那穷凶极恶的地狱天罗。可魏清璃的功力太弱了,如此强大的邪功,连离剑歌都要用两种功法同时应对,何况她。
离剑歌重伤难治,唯一能够研制解药的鬼医也死了,这世间再也无人可解这该死的嗜亲血咒了吗?
不,还有个人, 便是种蛊者,司徒常青。
可怎样才能找出这个人?出了这么多事, 她竟然能沉得住气不露脸。是为了北国吗?
司徒常青不愧是离剑歌的一生宿敌,是真的难以对付,这一步一步挖到最后,所有真相都已浮出水面,她却还能在幕后,默观一切。
如果说所有恩怨都是离剑歌引起,那么落刀的刽子手就是司徒常青。她利用了所有人,利用北国进行复国计划,并且培养了众多工具人,布了一个很大的局,不仅报复了离剑歌,还给自己留下退路,保国保宸国余党。
魏清璃怀疑,当年杜家的冤案,也是司徒常青在背后搞的,目的就是要让母后身陷囹圄,除之而后快,只是没想到离剑歌会那般无畏,倾尽一切地守护所爱。
可官官呢?这一直是她心中的未解之谜。为什么要那么早,就在一个孩子身上做那么长远的计划,并且种下嗜亲血咒?
嗜亲血咒只有血亲之间才能种,莫非官官也是司徒家的人么?
魏清璃蹲坐在池边,望着官如卿愁容满面,她不知还能怎么做,夺权她可以,政斗也行,可江湖纷争,这种厉害的功法和蛊术导致的走火入魔,她束手无策。
她心急如焚,望着官如卿,只想用片刻的陪伴,让她安心踏实。
水汽如雾,凝结成露,挂在官如卿的睫羽之上,她身上的红印似乎在变淡,可只要靠近便能感觉到炙烤的热气,尤其后背那块,似胎记似伤疤的花纹。
“阿璃。”一直没有清醒的官如卿,忽然平静地开口了。
“官官,我在。”魏清璃想褪去衣物下到池子,去陪她,被官如卿阻止:“你不要靠近你我。”
“我不。”魏清璃毅然决然地走向她,紧紧将官如卿抱在怀里,两人赤身相贴:“我不靠着你,便会不安,我不看着你,便会害怕,你不用担心会伤害我,为什么都不怕。”
“我不确定何时就会失控,我很难受,阿璃,你送我出宫吧,把我送到赤峰山,我在那边调养。”
魏清璃只是摇头:“若真的要去,我便与你一起去,可赤峰山有何好去的,阴寒之地,我怎能放你走。”
“这百草池解不了我的族母蛊。”官如卿无力地靠着魏清璃的肩头,她不知身体哪里痛,只觉得有一股股强有力的风往脑子里钻,企图淹没她的意志。
她痛苦难耐,身心皆受着煎熬,生不如死。这种难受仿佛只有杀人才能解决,她想见血,想体验杀人的快感。
这种嗜血的杀念,很可怕,她怕稍有不慎,就失手伤了魏清璃,若真的如此,她宁愿自尽。
“官官......”魏清璃轻抿唇口,欲言又止,心有不忍:“其实还有个法子。”
官如卿压制得辛苦,控制得全身肌肉酸疼,与体内那些乱窜的真气和力量抗衡,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若非魏清璃以身子和爱,压制她心底的杀念,这皇宫,恐怕都要被杀得片甲不留。
可她自己也知道,若真的没有法子解嗜亲血咒,还有最后一个办法。当年她宁可被离心丹折磨致死,也不愿意用的法子。
“你说得是自废武功么?”
“我知道这样对你来说很残忍,会让你多年的努力功亏一篑,可是......”魏清璃说着眼眶红了,她知道武功高强之人倘若自废武功跟自残没两样,不仅会元气大伤,心里也会受到巨大的冲击。
官如卿视武如命,要她去做这件事,比杀了她还痛苦。
魏清璃说出这句话都觉得残忍,这与让普通人自断双臂没有区别,可眼下没有任何人能够压制这嗜亲血咒了,地狱天罗在这血咒的驱使下,最后只会将官如卿彻底吞噬。
官如卿黯然垂眸,她抬起手,挥了挥周边的雾气,从池水中隐隐看见了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哑然失笑。
她可真的与阴魑他们一样,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好像从来都没有资格去拥有美好。
终究她还是斗不过命运,要落得如此下场。
若是从前,她宁死不屈,就算自尽也不会自废武功,可如今心有牵挂,她怕自己会伤害魏清璃,又担心真的失控变成杀人狂魔,杀了无辜之人,枉造杀戮。
“我的阿璃,只是想让我活着而已。”
“官官,武功没有了可以再练,你若没了,我......”
“傻瓜。”官如卿怜爱地抚了抚她的愧疚脸:“我明白,你退开一点。”
“官官?”魏清璃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她以为官如卿会否决这个建议,会激烈地反抗,没想到如此平静,更像暴风雨的前夕,哪怕只是自废武功,都令人心惊胆战。
她见不得官如卿受苦,受难,可两相害取其轻,真的别无他法了。魏清璃觉得自己好没用,除了在边上干着急,什么都做不了,那种无力感,让她陷入深深地绝望。
“阿璃。”官如卿忽然捏了捏她鼻尖,嘴角挤出一抹无力的笑意:“你上去,否则内力会冲伤你的。”
魏清璃咬牙点头,依依不舍地退回池边,重新穿好衣物,她很害怕,很怕面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幕。
官如卿双目疲惫地下垂,她已经撑到极限了,好累。
“徒儿不孝,有负师尊多年教诲。”她自言自语时,双掌微抬,池水泛着旋涡,发丝被风扬起,一股汹涌的正邪力量在碰撞,官如卿体内的正派武学和邪恶的地狱天罗好似在进行一场博弈。
官如卿昂头,展开双臂,将所有内力蓄在经络处,自废武功先要自断经脉,至此,她可能会彻底变成一个废人了。
她嘴角含笑,无畏的双眸,是深不见底的绝望。就在她要振臂一挥,准备自绝后路时,门“砰然”被冲开,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被点了穴,魏清璃亦如此。
只见一个身穿道服之人,挥动拂尘走到百草池旁,抬手在官如卿后背打了几掌,不知是在疗伤还是在伤人,官如卿痛苦地闷了两声便晕倒了。
道姑将她抱了上来,脱下披风裹住了官如卿。
魏清璃瞳孔撑大,心急如焚,却叫不出声,她的哑穴被点住了。
道姑的篷帽盖住了头,遮挡了半边脸,可身形一看便知是曾经现过身的道姑。
所谓两个道姑,便是她和谭无心两人的切换。
“魏清璃,你够狠的,竟敢让我女儿自废武功。”说话间,她摘下了帽子,露出了真颜。
魏清璃怔住,不仅因为听见了“女儿”二字,还因为她的长相与官如卿有七分相像。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司徒常青,就是那个被你们贺朝窃取了江山的宸国贵族,司徒氏族长。”
她微微抬头,瞳呈红色,一缕红丝垂挂右鬓,丹凤眉眼若隐若现,朱唇扬起时,笑容亦正亦邪,娇艳无比。
“这是我女儿,也就是你口中的官官,她的名字其实叫司徒端慕。”
魏清璃全身血脉膨胀,却不得不使自己冷静下来,毕竟官如卿在她手上,她的出现可能是危机,但也会是转机。
司徒常青似乎能感觉到她情绪变化,见她不再剑拔弩张,沉静下来后,便解了哑穴。
刚解开束缚,魏清璃就问:“嗜亲血咒是你种下的?”她语气平稳,想套取更多的信息。
“是,我们母女连心,不种蛊我怎能知晓女儿过得怎样,是否安全。”说罢她轻抚女儿的脸,那殷红的指甲,落在官如卿满是疮痍的脸上,更加刺目。
魏清璃恨不得将此人碎尸万段,对自己女儿用蛊,从抛弃到做局,让官官受尽磨难,简直毫无人性!
她内心万马奔腾,纵使多憎恨眼前人,也不能怎样,魏清璃紧了紧的拳头又松下了,她淡淡地问:“在云罗钱庄不出现,非要等到我们回宫才来,你想怎样?说吧。”
“你又狠又聪明,我其实真该直接杀了你,可是杀了你,魏清遥即位,只会对我更加不利,她比你还心狠手辣呢,呵呵,我答应过无心,不伤她女儿,不过这魏清遥不愧是玉华培养出来的孩子,到底还是不同。”司徒常青拨了拨官如卿鬓角的水渍,将披风紧了紧,掖好怀中人,满目慈祥的眼神,让人分不清真假。
她竟称呼离剑歌为“玉华”,魏清璃以为她恨极了离剑歌,现在看来,是又不是?
司徒常青轻叹一口气,将官如卿轻松地抱离地面,似要带她离开。
“你做什么?”魏清璃有些慌张。
“你希望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这血咒我可以解,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放过北国。”
魏清璃双目一沉,这四个字如此熟悉,好像在梦中听官官说过,她也基本猜到了这其中缘由。司徒常青所有的旧部,宸国残活之军基本都逃窜到北国,供司徒常青调遣保护。
想实现这些,只有一人的身份能办到。
“你就是大国巫吧。”魏清璃问。
司徒常青轻笑,那嘴角拉起的勾人弧度,和官如卿太像了,她没有回答,只是说:“我知道你一直野心勃勃,想覆灭四个小国,完成边境统一,可他们不碍你事,何必动兵呢?现在就看我女儿的一条命,能否抵得过你的野心。”
好一个激将法,好一个威胁,魏清璃不吃这套,可为了官如卿,一切皆可。
“我答应你。”
司徒常青眉眼上扬:“以何为凭?”
“君无戏言。”
“无凭无据,没有可信度。”
“你解开我穴道。”魏清璃说道。
司徒常青双指并拢,轻轻一挥,魏清璃被解开了束缚,她深深呼出一口气,冷笑:“你倒真不怕我叫人来。”
“她在我手中,你就是一只没有牙齿没有利爪的老虎,没有一点杀伤力。”
这就是魏清璃当初戒备所有人的原因,她不想被人抓住任何把柄和软肋,受制于人的感觉不好,可官如卿已经住进心底,为此她可以什么都不在乎。
她走到桌案旁,拿出一卷小小的黄轴,落笔写下一句话:“封赏北国,国号永留。”随即她将随身戴的皇帝名章落下,只是上边的名字是“魏清扬”。
倘若有天,魏清璃以女子身份重新登基,就必须遵守先皇圣谕。
“这样如何?”
司徒常青挥手用掌风勾来了黄卷,轻瞥一眼,满意地收起:“可,东西我带走了,人,我也要带走。”
“慢着!”魏清璃话音未落,司徒常青就没了影子,速度快如闪电,只是人走了,声音还在回荡:“你还是去担心担心杜庭曦吧。”
听闻此言,魏清璃又是心中一惊,追到奉先殿外,四下巡卫如常,没有半点外人入侵的影子,更不知道司徒常青如何悄无声息地进来。
她要把官官带到哪里去了?!心头一阵慌乱扰过,又见阑珊匆匆来报。
“公主,太后在凤鸣宫晕倒了。”
“什么?”魏清璃想起刚刚司徒常青的话,可离剑歌不是去见母后了吗?出事了?
“凤鸣宫可有其他可疑人在?”
阑珊摇头:“只有上官大人和王府的许护卫在。”
离剑歌去哪了??
魏清璃当即下旨:“宫内戒严,发现任何可疑者立即拿下,必要时格杀勿论。”
“是!”
下完命令,魏清璃匆匆向凤鸣宫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