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云罗钱庄, 弥漫着血腥之气,散发着前所未有的杀气。一阵刺骨的寒风掠过,离剑歌望着死了的弟子们, 悲痛半晌, 忽而凌光从眼底一闪而过,她另一只手垂落而下。
登时,后院地上的落叶开始“嗖嗖”被卷起,四周碎石、假山、树木都开始发出声响,似要被这股强大的力量拔起。
纵然只是单手,离剑歌也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万物皆掌于手中, 她横扫而去, 好似一股龙卷风, 席卷而去,谭无心忙后翻落于屋顶, 可离剑歌怎能饶她!
她掌控着那些七零八落的碎物, 隔空控物,指哪打哪, 谭无心连出手还击的机会都没有,离剑歌彻底怒了,她一怒仿佛就要毁天灭地。
终究是谭无心轻视了离剑歌的武学造诣,以前还能勉强跟她对几掌,可带着恨意和报仇之心的离剑歌,所向披靡,而且一段时间未见, 她的功力竟然又增强了。
谭无心武功不弱,可比起从小精研武功的离剑歌来说, 她无法匹敌。这些日子,离剑歌参悟了新的功法,那便是将玄宗心法和离心功合二为一,既能轻易地化解敌人招式,还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耗尽对方,趁机一招击溃。
她在威力和柔力的两个极端中参悟出了新的招式,新招式快而猛,不见其形,难以防备。谭无心渐渐吃力,晃神之间,不知哪里突来一掌,像被人偷袭一般,肺腑震伤,重重落地,吐血不止
没想到仅仅一掌而已,谭无心就被击得站不起来,但她咧嘴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口中残余的鲜血顺着嘴角流下:“是不是很难过,难过才会杀气这般重,离剑歌,你教出这么多徒弟有何用?他们都因你而死,看着你痛苦我可太开心了。”
离剑歌还在强行控制官如卿,她意识恍惚,甚至有性命之忧。要压制地狱天罗,谈何容易,所以离剑歌内功耗损严重,一心二用,一边疗伤,一边对付谭无心,她也很勉强。
所以,必须一击即中,直接杀了谭无心。
“既然你是的我造的孽,便由我亲自送你走。”离剑歌抬手,掌心薄雾升起,细碎的冰霜凝结而起,她翻手下压,冰凌逐渐拉长,最后竟变成了剑的形状。
她手轻轻滑动,空中划出一圈冰剑,锋利的剑刃倒映在她眼中,离剑歌五指一屈,冷冷道来:“死在我手里,是你的荣幸。”说罢她用了八成功力,将寒霜飞剑射出。
谭无心终于笑不出来了,眼中闪过一丝惊恐,她想起身可根本躲不过,这无数根冰霜剑密集且迅如闪电,自己只能等死。
反正该做的都做了,死就死吧,她微微闭眼,等待万剑穿心。
忽然一道黄色身影闪现,以掌对剑,只感觉到一股碰撞之力,这一杀招被人化解了。
离剑歌望着来人,瞳孔瞪大,难以置信地望着她,眸间也瞬时温柔。同时,许连心和上官世青也很快赶到,两队金甲卫冲进后院,遁甲对着红衣谍士,长矛对外,齐刷刷地将现场所有人包围。
挡下谭无心致命一击的正是魏清遥,她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应该来一趟云罗钱庄。她扫了一眼梧桐树下的尸体和四周七零八落的红衣谍卫肢体,便知道这里刚发生过大战。
“遥儿......”离剑歌只是望着她,轻轻喃了一句。
再见离剑歌,听到她唤自己名字,魏清遥心中骤然酸楚,信念被摧毁,看什么都是阴暗的,正如此时的云罗钱庄,在黑夜笼罩下的血色,在她眼中不过是一场因果轮回。
谭无心见是魏清遥救的自己,当即发出得意之笑,终究是亲生骨肉,即便由别人调教长大,也是母女连心。
她以为魏清遥是舍不得自己。
离剑歌的内力回收,专注在另一只手上,官如卿这次的走火入魔比之前更加棘手,连她都难以控制,现在只想保住其性命。
真的到无法挽救的地步,只能废掉官如卿一身武功。
这是离剑歌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因为阴魑死了,世上应该无人能够研制出解嗜亲血咒的解药。
除非司徒常青还留了后手。
“师尊!”许连心和上官世青惊见这惨状,当即走到离剑歌身边。
官如卿被点住穴位,人虽醒着,可意志已被地狱天罗支配,流血的七窍,也被止住,只是那张布满红色经络的脸,透着嗜血的可怖。
“你来。”离剑歌看向许连心。
“是,师尊。”许连心知道如何去运用功法,这些早年她都学过,后来自己参悟又提升了一重境界,只要离剑歌稍微点一点,她便能掌控自如。
许连心满目心疼,望着官如卿如此,心中沉重不已。她扶着人原地坐下,开始专注地以功力压制。
官如卿的瞳色由鲜红异变成深红,可见受功法反噬已深,若非离剑歌及时赶到,她定会性命不保。
但司徒常青真的会任由她出事不管吗?
离剑歌没有说话,只是眼神变得茫然起来,哀痛的心情让她看起来,多了几分苍凉。上官世青从来没见过师尊这样的眼神,好似心底的防线被击溃了,悲痛欲绝后的冷静,是一种悔憾和绝望。
“师尊......”上官世青望着那些死去的同门,悲上心头,上前一个一个探脉,发现都已经没了气息。
而躺在班若凤怀里的阴魑,瞳孔已经散大,人已经彻底瘫软。
她抚上阴魑的脖颈,还有微弱的气息,但已是回天乏术。
“让我走吧......”阴魑嘴唇忽然微微抽动,那眼角落下的热泪,在班若凤的额前化开,烫伤了她的心。
“你说过你不会死的,你是鬼医,专跟阎王爷抢人的不是吗?”班若凤紧咬下唇,强忍的泪水,终究还是决堤了,她这辈子还从未流过泪。
可此时,却怎么都止不住。
阴魑似乎无法回应,眼睛已看不见任何东西,耳朵也逐渐失聪,她只是不断地喃喃:“阿凤,阿凤......”
“我不要下辈子了,我只要此生,阿魑,你不要走,好不好?”班若凤把藏在心里的话,尽数倒出:“你知不知道,当我发现你恐惧太阳的那一刻,我就很心疼,你被尊主惩罚时战战兢兢的样子,让我想保护,我也开始对你产生好奇,想看见你面具后的样子。”
班若凤说着哽咽了,可她依然努力让自己维持语气的平静,这些话藏在心底很久了,她知道阴魑想听,今天她要全说出来,还来得及吗?
老天爷,能不能给她说完的机会,能不能让一切还赶得上?
阴魑不知是否能听见,但豆大的泪水像断线的珍珠,不受控制地下流。
“你在沼泽林不惜毁去假肢也要救我,我才知道你......”班若凤想到那天,痛并着快乐:“那一刻我就决定,哪怕你犯过错,也要保护你,你明明是个娇俏可人的姑娘,明明好不容易从阴暗处走出来,却不能见阳光。但没关系,我可以做你一辈子的太阳啊,听见没有?”
她拭去泪水,忍哭的表情,痛苦挣扎的面容,让声音也随之沙哑,班若凤也重伤自身,若阴魑真的要走,不如她陪着一起走吧。
“阿魑......我喜欢你。”班若凤终于说出了这句话,她在阴魑的额前落下轻轻一吻,温热的泪水落在阴魑的脸上,她涣散的目光好似闪了闪,脸上肌肉动了动,可还是没有太大反应。
班若凤抚摸到她的断肢便痛彻心扉,为何要这般残忍,为何几次死里逃生,最终还是逃不过这个结局。
她的阿魑都这般惨了,老天为何这般不公?!
离剑歌走来蹲下,探手去探她的心脉。
“离尊主,求你救救她。”班若凤开始哀求,她别无他法,阴魑是鬼医,鬼医怎会死,不会死的,她不想接受。
“以命换命也行。”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离剑歌身上,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就像上次那样有惊无险,可为什么每次遭难的都是阴魑,她宁愿是自己啊!
离剑歌眉头紧蹙,微微摇头:“五脏六腑俱裂,本尊救不了,她若能自救,也根本无需别人出手。”
“可她明明还有一些微弱的气息和脉象,她没死!”班若凤不相信这个残忍的事实。
“是,但也是凭意志吊着一口气而已,你若愿意,本尊能做的就是让她当个活死人,永远在你身边,若不愿意,就直接送她走吧。”
班若凤怔住,一时间不知如何接受这件事,她看向怀中的人儿,说是还有气,可与死人又有何分别?
“你先考虑考虑,我去给她报仇。”
离剑歌的淡淡语气中,透着对徒弟们的疼爱,她不善言辞,不苟言笑,从来都是严苛教徒,少予关心,但却一直默默地关注每个人。
阴魑也好,其他人也罢,死了便死了,但被杀之仇,一定要报。
这么多年了,每个徒弟都没有让她失望,只是年轻时就在战场见多了死人,也经历过太多次生离死别,对这种失去,她没有太多的情感表达,只在沉默和平静中,悄然爆发出悲悯的力量。
这些痛,是她咎由自取,或许最该遭受惩罚的人,是自己。
离剑歌走向魏清遥,冷眸如霜,脚下生风,周身压不住的强大内力,让每一步都卷起尘土:“我要杀了她,为我的徒儿们报仇,你要护着她吗?”
两人四目相对,魏清遥千愁万绪袭上心头,想起谭无心那些话,心渐渐冷却。
谭无心不言不语,望着她们像仇人似地对决,真是大快人心。
“我的母妃,是善用兵法,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第一女将离玉华,是吗?”魏清遥从小便以此为荣,虽从没见过母亲,可临摹过无数张画像,她是正统皇家血脉,又是离玉华的女儿,这样引以为傲的出生,一直让她正气浩然,正义善良,所以她刻苦练武,研究医术、兵法,熟读百家。
她想做个和离玉华一样的女子,她想成为忠王一门的骄傲,可是......怎么会这样,一切都变了,这些都是假的。
离剑歌面无表情,早就心有准备,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你的亲生母亲是你身后那位,她杀了我徒儿,今日我定要杀了她。”她平静地说。
最不想听见的话,最不想面对的现实,还是发生了。魏清遥感觉自己好似要被黑暗生吞活剥一般,只觉得浑身发冷,耳边嗡嗡作响,涌动的气血,让她忿忿地拔过身边金甲卫的佩剑,指向离剑歌。
“我若不许呢?”她从没想过有天会与离剑歌拔剑相向,这个自己曾经视为亲母,活在心中多年的敬畏之人,会是一切的刽子手。
上官世青见状,箭步上前,挡在离剑歌跟前:“郡主,你若要杀师尊,便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果真,谁都比她重要。
魏清遥冷笑:“上官世青,你以为本郡主真的舍不得杀你吗?”
“我从没这么觉得过,但谁都不可以伤害师尊。”对上官世青来说,离剑歌便是母亲般的存在,在这世上,师尊和太后就是她底线,谁都不可以踏过这条线,哪怕是郡主。
可她不会对魏清遥动手,她什么都没有,只有烂命一条。
“世青,你让开。”离剑歌摆手,她无惧面对今天这个局面,当年种下的因,今日得这个恶果,应该自己承受。
她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爱徒,许连心、上官世青、官如卿,连同那个已经隐退的郭湄,她们能好好活着,便是离剑歌最大的欣慰了。
反正,云歌也还是放不下天下和魏清璃,不会与她走。
而她当年的一念私欲,做了这些事,最后其实什么都没有得到,当真可笑。
“师尊,弟子......”上官世青不愿,郡主怎么能用剑指向师尊,她不能允许这么可怕的事发生。
“为师的话也不听了吗?”
“我!”上官世青双拳相握,紧张不已,她不管那谭无心是长着跟师尊一样的脸,还是郡主的生母,这些都与她无关。
在上官世青的世界里,师尊做一切都是对的,哪怕是作恶。
她要保护也必须听话,离剑歌少有严厉的声音一出,上官世青便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让开。
离剑歌凝视魏清遥,缓步上前,把心口对着她的剑,露出释然的轻松笑意:“我亏欠了许多人,尤其是你,今日既然你得知了真相,我便给你一次机会。”
魏清遥并非真的想杀离剑歌,只是怒气上头,受到现实打击之下,才抽出了剑。
离剑歌凑到剑前时,她的心已经在颤抖,只是硬着头皮才没有后退,心中确实有怨,有恨。活着最大的支撑倒了,她如何面对?如何去接受这个手段残忍,杀人如麻的恶人是自己亲娘?
这些话只有从离剑歌口中说出来,她才能相信,刻她不想听啊,为什么要说出来?!
上官世青和许连心都紧张得手心出汗,许连心不能抽身,只好说:“郡主,您冷静点,师尊从未害过你,否则怎会教你一身本事。”
“是,郡主,有什么事心平气和地说好吗?”上官世青也接应,试图稳下魏清遥的情绪。
魏清遥依然举剑未放,沉默半晌,离剑歌低眉苦笑,竟已经没有任何杀气,反而柔和万分,望着这个视如己出的“女儿”,她眼中竟还透着宠溺:“遥儿,我只给你一剑的机会,让你替你的母亲,你的身世和你的痛苦报仇,可你若一剑杀不死我,便再也没机会了。”
听到这一声“遥儿”,魏清遥几乎崩溃,眼泪“唰”地浸湿眼眶,她心软了,她怎么可能对离剑歌下得了手,这就是她的母妃啊,有没有生过自己重要吗?
从小到大,那些无声的陪伴和倾囊相授都是真的,自己从小到大叫的面具师父,就是她啊。
魏清遥难过地低头,举剑的手也开始颤抖,正要缓缓下落,一旁的谭无心眼露失望,紧接着嘴角露出阴险的笑容,她忽然抬手,驭掌往魏清遥后背便是一击。
所有人都措手不及,也没人注意到她的偷袭,魏清遥只觉得受到一股强大的推力,身体失控地往前,举着的剑,直直地刺入离剑歌的身体。
离剑歌身子微微一震,血一滴一滴地顺着剑锋落下,魏清遥目瞪口呆,张口结舌地说不出一句话。
“师尊!!!”许连心一阵撕裂地叫唤,好似唤醒了官如卿,她转头看到离剑歌被刺穿了身体,恢复了知觉。
“师尊!”她和许连心几乎同时起身冲了过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现场只听见谭无心得意忘形的笑声,就该如此,就该让离剑歌死在自己女儿手上。
离剑歌眼眶泛红,好似感觉不到疼,只是望着魏清遥,嘴角扬起,这一剑刺乱了她稳固的内息,一抹鲜红从口而出,离剑歌双臂一震,剑被拔离身,魏清遥被弹得后退两步。
许连心和身负重伤的官如卿,一人一边慌忙扶住已站立不稳的离剑歌。
只有上官世青大受震惊地站在原地,难以置信地摇头,望着瑟瑟发抖的魏清遥,像受惊过度一般。
她欲哭无泪,面对这一幕真的是肝肠寸断,痛苦万分。上官世青双拳紧握,额间青筋暴露,忽然眼神骤冷,利索地从腰间抽出双冥斩,迅速地闪动,对着谭无心的脖子直接落下。
谭无心四肢一抖,笑声戛然而止,她瞪大双眼,身体僵硬地倒地,死不瞑目。
魏清遥猛然转身,望着手持双冥斩的上官世青,眸间从未像此时这般寒意凛冽,她登时痛心疾首地指向上官世青:“你......”
“谁都不可以伤害师尊。”上官世青木木地说。
“上官世青,她是我娘!!”魏清遥几乎已经压不住迸发的情绪。
“那又怎样?”上官世青说着眼泪突然就涌了出来,她知道自己出手意味着什么。
魏清遥一直强忍的眼泪,终究还是没能抑制住,她忍不住上前,拎着上官世青衣襟,吼叫:“她是我娘,她罪该万死,罪大恶极,谁都可以杀她,可为什么这个人是你,为什么?!!”她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猛烈地摇晃着上官世青时,忍不住重重甩去一巴掌,可这一下,何尝不是打在自己心头。
上官世青的脸被打出了红印,可她依然说:“谁都不可以伤害师尊。”脸没有痛感,心已经痛得麻木,一切后果,她愿意承受,哪怕把命赔给郡主。
可,谁都不可以伤害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