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轻如羽, 飘然而起,这场无边无尽的美梦,让魏清璃深陷其中, 她紧紧抱着官如卿, 微微颤抖,像是在啜泣,害怕失去的啜泣。
有人相依,那熟悉的气息和踏实感又回来了。
枕梦入睡,魏清璃嘴角挂着笑意,只是睡得越深, 意识越混沌, 直到次日醒来。
她处在半梦半醒中, 满脸笑意地去伸手摸人, 却发现身边空空如也。
“官官!”魏清璃惊坐而起,寻望四周, 偌大的内殿只有微亮的烛火, 哪有官如卿的影子?
不可能,那种感觉那么真实, 不可能只是一场梦。魏清璃查看自己,衣衫完整,昨晚虽激动可毕竟思念大过一切,她们很内敛,只是释放着彼此深深的爱。
可如果是梦的话,怎么会有那么强烈的真实感,她们明明相拥而眠, 还耳鬓厮磨。
一切都不像假的。
可是,她去哪了?怎么会又不见了?真的是梦吗?
魏清璃拧眉扶额, 低头看了看身下,回忆清晰得就像刚刚发生过,所以真的只是一场梦吗?因为自己相思过度,才起了欲念,做了这种翻云覆雨的美梦?
“皇上,您醒了?”阑珊点亮殿内红烛,这才五更天,她就听见魏清璃的声音,便走了进来。
“昨晚你在外面?”
“臣妾睡在外殿偏房。”为了便于传唤,阑珊与她隔殿而睡,任何动静应该都能听见。
“昨晚可有人过来?”
阑珊瞳孔一震,顿时觉得昨晚自己是不是睡得太沉,没有感觉到有人接近,不应该啊,就算自己睡了,修远也在巡夜,里外那么多锦卫御,就算是高手潜入,也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昨晚臣妾也在休憩,并未察觉有人靠近,发生何事了?”
“一点动静都没有?哪怕是推门之声?”
阑珊摇头。
“你可听见我说话了?”
“臣妾睡眠浅,皇上若是说了梦话,应该能听见。”阑珊聪明睿达,此话一出,自己不仅没有失察之责,也绝了魏清璃可能出现的幻想。
阑珊猜测,她一定是梦见如贵妃了才如此,否则这世间哪有人会让魏清璃魂不守舍呢?
“没事了,做梦而已。”魏清璃失落地低头,恢复了往日平静,那张绝美的容颜,哪怕在柔和的烛光下,都略显清冷。
“今天是太后生辰,您要先去凤鸣宫问安。”
“嗯,更衣吧。”魏清璃重打精神,可眼中却失去了光泽,黯然中带着丝丝肃杀之气,连阑珊都要小心行事,生怕在这种时候触怒龙颜。
今日要以公主身份参加太后生辰。
不知是不是因为杜庭曦天命所昭,连日来的阴雨天,竟奇迹般地放晴了。当第一缕晨光,照耀在凤鸣宫,杜庭曦孤寂的身影被渐渐照亮。
天还未亮,她就来了榕园,今日凤鸣宫会很热闹,外面越喧闹,杜庭曦就越想躲。她知道今天要见血,要面对自己不愿意见的局面。
知道在所难免,所以先来此静心片刻。
往年的生辰,她都不接受任何人送礼拜贺,但晚上总能看见一场璀璨的烟火,后来听说帝京的百姓,把她生辰那天定为烟火节,也为迎接年关的喜悦。
烟火节,也是杜庭曦这些年对生辰唯一的期待,那一串串烟火升空,转瞬即逝,真是像极了她那悲哀的爱情。
她从不想刻意记起自己的生辰,只是忘不了那个晚上......忘不了离玉华为了给她庆生,笨拙地做了一桌菜,自己也把最宝贵的东西给了她,可那却成了一场离别的仪式。
多残忍,刚拥有彼此,便彻底失去了。
那天晚上,杜庭曦连初夜之痛都没感觉到,只觉得心如刀割,她紧紧抱着离玉华,颤抖时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离玉华以为那是初次之痛,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失去前的悲鸣。
想到这些,杜庭曦心中像下了一场漂泊大雨,浇得心透凉透凉。
杜庭曦许久没有穿太后的凤袍,今晚的风华殿,为她而设,她也是从风华殿登上的后位,这座宫殿同步了凤鸣宫的奢华,平时只有皇宫大型庆典仪式,才会开放此殿。
傍晚,红毯长铺,乐声袅袅,蝶舞翩翩,夜宴开席,桃花坞美女如百花盛放,争相斗艳,二十桌私筵,每一桌都由宫女太监独立伺候,朝廷高官、王孙贵胄纷纷走进风华殿,相继列席。
“太后驾到,公主驾到!”随着司仪太监一声叫喊,众人起身下跪,声音宏亮:“臣等叩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公主万福金安。”
杜庭曦一身华贵凤袍,出现金丝楠木椅前,那凤舞九天华袍,以金丝所绣的两只凤凰,展开双翅在她宽大的袖口跃跃欲飞,流纹散发着荧光之色,她的发髻被一对金蝶羽钗轻挽,再束以凤冠,她目光幽深似海,淡淡的光晕照在她脸上,尽显柔美的风情,那令人寻味的绝美之颜,融合着那华贵的气质,散发着幽静冷然的气场,不怒自带威严。
而魏清璃则身穿百鸟流仙裙,明黄如金,仿佛夕阳的余晖笼罩周身,飞仙髻旁别着金玉美簪,精美的面容,勾着细细的妆容,身子高挑的她,眉宇间隐然一股冷气,平静的双眸,扫视众人,没有波澜,却透着杀伐果决的锐利。
“平身。”杜庭曦坐正乾位,魏清璃坐于右侧,左侧龙椅空缺,代表着病入膏肓的“皇上”。
以杜家为首的群臣,相继给杜庭曦献礼,并且恭祝她寿比南山,这仿佛是一场奢华的争宠,每件礼品都是天下珍宝。
平静的夜晚被阿谀奉承之言和那些金光闪闪的宝物围绕着,耳边有多少热闹,杜庭曦就有多少厌倦,可她依然笑容满面地应付着,只有魏清璃不加掩饰地挂着情绪,面对这些恶心的嘴脸,她只是轻嗤一笑。
在歌舞升平时,魏清璃闷闷地喝着酒,她甚至渴望从桃花坞那群女人中寻找官如卿的影子。以前,她们总在桃花坞相逢,喝酒,谈天论地,只是那时候谁都没有卸下防备,没有坦诚过。
如今,皇宫的任何角落都与官如卿有关,随随便便一件小事就会激发她强烈的思念,她知道今天要做什么,该做什么,可依然抵不住深刻的挂念。
她会不会在人群中藏着,给自己一个惊喜?魏清璃忍不住开始寻望,耳边传来昨晚的声音。
“我不是一直都在吗?傻瓜。”
“可以不打北国吗,璃儿。”
为何会提及北国呢?哪怕做梦都让人匪夷所思,可昨晚真的是梦吗?那个感觉好真实,令魏清璃一整天都魂不守舍。
所有人都沉浸在欢声笑语中,酒过三巡,杜氏族长杜威武端起酒杯,似乎已入微醺,他领着众人,站起说道:“臣弟恭喜太后寻回公主,公主能够大难不死是我贺朝之福,臣弟想为公主建一座长公主府,不知太后意下如何?”
“臣附议,公主在外受苦多年,也牵动我等之心,一座府邸,当此为建。”
“皇上今日怎么没来?”摄政司竟有人提及在位的皇帝。
又有人附议:“是啊,虽说皇上身子骨弱,可借着太后寿宴冲喜也好。”
“公主这样住在奉先殿不合规矩,虽是兄妹,但恐怕惹人非议。”
“政务之事,皇上无法操劳,还望太后多操心,公主毕竟女儿身......”
杜庭曦听着这些七嘴八舌的上奏之言,终于站了起来,她笑眸含水,温和言道:“哀家也是女儿身。”她虽然在笑,可难以揣测其心情,似有不快。
“老臣不是那个意思。”
“太后,臣弟已为公主择居一处府邸,就在东郊百花园,您觉得意下如何?”还是杜庭曦的哥哥,一品将军杜威武胆子大,说话肆无忌惮,几乎是要逼迫杜庭曦就范。
魏清璃只觉得耳边嗡嗡地很吵,她面若寒霜,揪了揪自己耳垂,望着那些人借酒装疯,冷笑一声。
她站起身,也端起了酒樽,扫视众人,笑着一饮而尽。今天终于都露出来了吗?平时都派出头鸟,暗戳戳地使劲,倒真以为法不责众。
“母后,儿臣要不孝了。”魏清璃带着几分敬意看向杜庭曦。
杜庭曦低眉坐了回去,不再说话,默许了一切。
魏清璃捏着酒杯,忽然往地上狠狠一摔,只见锦卫御就要上前拿人,但每个大臣都带了近卫,今天来此寿诞的都是二品以上官员,附和杜威武的人有四大家族,还有摄政司以及其他开工功臣。
魏清璃虽看起来漫不经心,但算了算,今天至少要办十个人。
那些手持刀尖的护卫,在殿前拔剑已是大逆不道,何况听说宫外还集结着杜家军队和城防军对峙,同时,一些大臣府兵也加入了进来,他们唯杜家马首是瞻,今天就是要逼公主让权,离开皇宫,入住长公主府。
杜氏依然想让杜庭曦掌权,当女皇,其他老臣不甘心给女人当附庸,必须拔掉这个试图谋权的公主。她虽然是嫡公主,可从来没有过妹妹继承哥哥皇位的历史,就算面临改革,让女子入朝,也要让太后寻立魏氏男子为太子。
沆瀣一气之人,各有异心,但魏清璃一个都不打算饶过。
“上个菜吧,给大家下酒。”她嘴角勾起一道阴邪的笑意,抬手之后,修远突然带着一队人,端着托盘走上前,跪地:“叩见太后,公主。”
魏清璃点点头,他挥手,手下将托盘放到那些重臣酒桌。
“这什么?”
“我看看。”
“啊!!!”
一连串被惊吓的叫声传来,原来修远送来了八颗人头,这就是魏清璃口中说的下酒菜。而死的人都是这八位重臣带来的府将和护卫长之类的领队人,所有不合国法之事,在宫外就直接诛杀了。
“这这.....”
魏清璃走到杜威武身边,掀起那块红布,那人头的血还在往外冒,她掩住口鼻,蹙眉道:“怎么样?舅舅,这道下酒菜您喜欢吗?”
“你,魏清璃.....你大逆不道!”
“谁大逆不道?舅舅不妨说得大声点。”魏清璃面色阴沉,又走到军机大臣跟前:“陆大人说吧,本公主大逆不道了吗?”
陆大人战战兢兢,望着桌上的人头,只觉得脖子发凉。
“太后!”杜威武只好看向杜庭曦,杜家人都揣测错了她的意思,他们以为太后惩罚两个侄儿不过就是做做样子,也不听杜玲珑之劝,依然执着地联合四大家族还有其他重臣,把魏清璃先逼下去。
四大家族,除了阑氏临阵怯场,没有开口,其他反对者都参与了,阑珊提前告知了族人,他们便躲过一劫。
杜庭曦面无表情地站起,缓缓说道:“哀家生辰,没想到会见这么多血,二哥你带头这样真叫妹妹为难,即日起,朝中大小事务交由公主处理,左相辅政,这些人如何办,也由公主决定,修统领务必协助公主处理好以下犯上之人。”
“是,太后!”
杜庭曦说完拂袖离去,这就是生辰的意义,把所有反对者逼出来,一网打尽。
“四妹!”见靠山走了,杜威武慌了,其他人面面相觑,一场寿宴变得人心惶惶。
魏清璃抽出修远的剑,弹了弹剑锋,扬起笑意:“这剑沾血了,果然腥气了很多。”她将剑落地,拖拽着摩擦出刺耳的声音。
她就这样来回走动,不下命令,不抬剑杀人,搞的人心态崩溃,竟有人抽剑试图行刺,忽然一个冰凌飞来,举剑护卫脖子瞬间被射穿了。
舞女、艺女被吓得魂飞魄散,大臣们一慌,修远忙让人把所有大臣都押住。耳边吵吵嚷嚷,魏清璃听不见,她只是低身望着躺在地上的人,那被射中的地方还残留着寒霜,这一招不是寒霜镖是什么?
她心跳骤快,当即起身,拨开人群寻找那个身影,周围都是人,就是没有她!
“官官!”魏清璃觉得官如卿就在身边,昨晚不是梦。
“官官,你出来,我知道你在!”魏清璃放声叫唤,为了不让自己失态,她已经尽可能地控制着,从来没觉得寻找一个人如此吃力。
她走到最高位,俯瞰所有人,将每张面容都收进眼底,还是没能看见心中之人。
魏清璃绝望地坐在杜庭曦之位,也顾不得避嫌了,她仰头,只觉得高处不胜寒,纵然身居高位,官官不在又有何意义呢?
“公主,这些逆臣如何处置?”修远问。
“除了阑氏,其他先押入五鼎牢。”她冷漠地回答,丝毫听不见那些求饶甚至谩骂。
魏清璃不在意,不在意这几条命,也不在意任何人的反应。
阑珊走到她身边,警惕地看着四周,谨防出现什么意外,今天的乱局在意料之中,宫内外早已层层布置,这些大臣不可能成功,何况是阑家给了这个密报,所以直接戴罪立功,那些反对者经此一役,也不敢再造次。
魏清璃呆呆地望着夜空,黑暗无边,忽然一颗飞星升空,紧接着无数亮光射到夜空,盛放出五彩斑斓,如彩虹般绚烂多姿。
帝京的烟火节似乎开始了,可所有盛放的景象,似乎都在向凤鸣宫展示。
杜庭曦独自走回净心苑,没有让任何人陪同,自己的娘家终究还是领会错了意思,杜玲珑的百般劝说,也没有奏效。
她忽然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选择是对是错,这人生就如这一场烟火,如此短暂,可过后却不留一丝痕迹,过去便也真的是过去了。
烟火很美,好似为杜庭曦生辰专门制作,天空竟绽放出了一些字样,隐隐约约看着像“云、歌”二字。
夜空在杜庭曦的眼中绚烂绽放,她驻足凝望,表情逐渐失落。
“喜欢吗?”她的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似真似假,如梦似幻。
天空忽暗忽明,可杜庭曦的心却“砰砰”而跳,她缓缓转身,离剑歌面带微笑,温柔地说道:“生辰快乐,云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