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的冬天, 雷雨少见,今日不知为何,电闪雷鸣, 天像破开了一个洞, 向地面尽情泼洒着水,将先前的积雪尽数浇融,让本就寒冷的天气,更加刺骨。
魏清璃晕倒后,被就近带到了忠王府,事发突然, 魏清遥命人准备了换洗衣物, 将人放到特等厢房养着。她自己因为淋雨, 伤口恶化, 还感染了风寒,唇色愈发苍白。
她换了一身清雅的墨绿云衫, 端坐床榻边, 给魏清璃把脉。阑珊和许连心都焦急地守在一旁,静静等候。
魏清遥双指放于魏清璃的脉上, 双目微闭,她自己身子各处都不适,难以专注,初步断定是急火攻心,加上以前病根未完全清除,导致的病发。
此时,上官世青端来几碗驱寒药, 分给阑珊和许连心,都在寒风刺骨时淋了雨, 太容易受寒,尤其魏清遥。
她为每个人考虑周到,不过就是想给予魏清遥最深的关心。
见魏清遥正在专注把脉,上官世青只是在旁边等着,刚刚没能给她换药,不知伤口怎么样了?比起其他人,她似乎更加在意魏清遥的伤势和情况。
片刻之后,魏清遥收回手,看向阑珊:“璃姐姐是急火攻心,加上感染风寒导致的旧疾复发,我写个药方,你切记监督她吃药七天。”
“是,郡主。”
上官世青端着驱寒药上前:“郡主先喝这个,我去研墨。”她也跟着淋雨了,雨露还凝结在眉眼,唇色异常,气色不佳,魏清遥到底是精通医理,懂得望闻问切。
她接过药碗,却拉住了上官世青手腕,将汤药一饮而尽后,探出了脉搏有异。
上官世青望着她,突然想起那个突如其来的深吻,脸颊顿时像被火烧般的发烫。
“你怎么了?”魏清遥问。
“没。”她低头。
魏清遥低眉,忽而想起什么,将手覆在她受伤的腹部,问:“伤口裂开了?”
“没有,郡主。”被靠近本就容易紧张,上官世青匆忙转身,走到桌案,开始准备笔墨纸砚。
魏清遥没有再逼问,上官世青嘴巴跟缝了针似的,很严实,从不多说一个字。
写完药方后,阑珊便开始在下人协助下去抓药、煎药。魏清遥医术高过许多人,根本无需府医,府中也有药堂,珍贵药材应有尽有。
她思前想后,还是对魏清璃用了针疗,同时听着许连心汇报当时的情况。
“道姑带着十五人劫囚车,在玄门附近引发了十处起火点,随后就爆炸了,囚车的锁链被砍断后,道姑出现了,贵妃便飞跃而起,我等接应形成阵法与之交手,四象阵法连师尊都能困住半个时辰,何况这个道姑。”
魏清遥面无表情地扎针,眼神平静似水,听见道姑二字就想起那张神似离剑歌的脸。
“但很快你们阵法就破了,四象阵法必须心意相通,有一人败下,另外三人都会受到重创,你说她突然卸力的?”
许连心点头:“我听见道姑跟她说了一句话。”
“说了什么?”魏清遥停手望她。
“没听清。”
“看来是受到了干扰......”魏清遥施完针,给魏清璃盖好被褥,陷入沉思。
此时,门外响起“太后驾到”的声音,所有人都站起下跪,杜庭曦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参见太后!”
“起来。”杜庭曦径自向床榻走去,急于看望昏迷的魏清璃,阿灵收伞站在门外,杜玲珑也跟着进来了,向阑珊和魏清遥分别行了礼。
得到消息,杜庭曦坐立难安,这个计策毕竟是她提出来的,虽然知道冒险,但没想到会变成这样,还导致了魏清璃旧病复发。
这景象,恍若昨日重现,杜庭曦望着病榻上的人,满眼心疼。
不知是心有不忍,还是压不住关心,上官世青上前轻声说道:“太后放心,郡主已给公主把过脉,也开了方子,没有大碍的,您要保重身体,接下来还需您主持大局。”
她对杜庭曦的一番话,比平时加起来都要多,魏清遥眸间流转,深深地看向上官世青,继而低眉冷笑。
杜庭曦没有说话,站起身,看向魏清遥:“你母妃来过没有?”
“来过。”
“她在哪?”杜庭曦气场冷却,眉眼恍若结了冰霜,比平日凌厉了几分。
魏清遥只是摇头,从来没有人知道离剑歌到底在哪,去了何处,只有她想出现的时候才会出现。
杜庭曦心情不佳,端着手来回踱步,好似在思考什么。
四周的静谧,放大了雷雨之声,“啪嗒啪嗒”的声响,敲打着每个人的心头。
杜庭曦眼神渐冷,视线朦胧后,汇聚一点,眸光犀利地亮起,吩咐道:“传哀家令,贵妃受贼子所抓,全国上下清剿宸国党羽,边境之国胆敢窝藏前朝余孽,便发兵声讨,永夺国号!”
那瞬变的眼神,被杀气笼罩,久违杜庭曦大杀四方的气场,上官世青望着她许久,陡然想起刚进宫那阵子,眨眼间都这么多年了。
如果不是师尊之命和太后的温暖照料,她也不会有机会跟郡主交涉如此之深,也不会发生那么多纠葛......局势的变化莫测,让上官世青对未来愈发迷茫起来,更加猜不透魏清遥对自己的种种行径。
她思虑太深,丝毫没有发现魏清遥盯凝的视线。在旁人看来,上官世青望着杜庭曦的眼神,充满了迷恋和沉沦。
“是,太后!”杜玲珑作揖,现在她负责颁布太后懿旨,等同于手握大权。她和阑珊二人受之重用,代表最高权势,叶薇逐渐深入武将之核,李梦浅掌握科举文试,四人在不同领域发挥着最大功效,让魏清璃这方势力如虎添翼。
魏清遥一言不发,她知道杜庭曦意图,不管谁抓走了官如卿,都要用流血扩大事态,朝廷不会因为太后生辰在即,或是年关将近,就放过那些贼子。
这样一来,以前宸国旧部将会变成过街老鼠,相信道姑若和宸国相关,必定不希望事情变成这样。她们一天不放人,就杀一天,杀到人回来为止。
狠,还是杜庭曦狠。
“清遥,你父王如何了?”
魏清遥回神,回答:“不太好。”
杜庭曦发现她脸色很难看,面无血色,说话比平时虚弱:“你身体可还好?”
“谢太后关心,清遥受了点风寒,无碍。”
“嗯,既然来了,哀家去看看你父王。”
“是,清遥陪您去。”她上前扶着杜庭曦,两人亲昵有间,甚若母女,上官世青想上前,魏清遥却说:“谁都不要跟着。”
这句话仿佛只对她说的,上官世青止住了脚步,好像确实没有自己该走的路和该站的地,她望着前面二人的背影,缩了缩身子,不自觉地抱了抱臂,心中的卑微,将她带进了尘埃里。
赤峰山 悬崖洞
半山腰一处密林,腾枝结成一张厚厚的绿网,密集的缝隙,遮挡了狂风暴雨,这里本该寒如冰山,但往洞穴深处走去,却是温暖无比。
这处悬崖洞,肉眼难觅,常人无法接近,不仅处在悬崖峭壁上,寸步难行,越往深处,越感到诡异,星火忽隐忽现,头顶挂满冬眠的虫类,峭壁四周光滑,渗透着层层水雾。
这条洞穴横穿了整座山,最深处有十几个孔洞,用来透气,里面火把闪烁,红烛燃动,各种动物毛皮铺垫的石床,柔软舒适。
石头堆成一座简陋的炉壁,上面吊着一只野鸡,挂着一壶热酒,有个身穿灰色道袍之人,坐在火旁,正在添置柴火。
躺在床榻上的人,忽然睁眼,倏然跳跃,旋身往火旁攻去,那人转眸一瞥,看清她脸后,官如卿忙收掌,后翻落地。
布置四象阵法时,道姑确实来了,可在交手关键时候,她却对官如卿说:“不想见你娘吗?”
就这句话,让当时在正乾位的官如卿一时分神,被她钻了空子,点住了穴。原本,官如卿可以用移穴大法,逃脱开来,可想到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或许能够深入对方,便将计就计,假装被擒。
最重要的是,她还记得离剑歌之前的一句叮嘱“再看到那人立即杀了”。
那人指的就是眼前这个长相七分神似离剑歌的人,刚刚官如卿停手也是因为,正对着这张像师尊的脸,有些下不了手,也有很多疑惑在心中想解开。
那天只看到半张脸,现在看到了全貌,果真是......叫人大吃一惊。
“你到底是谁?”官如卿警惕地望着她,随时准备开打。
道姑拿着一根柴枝,淡定地翻了翻炭火,又将酒壶拎下来,放在石桌上:“要不要喝一杯暖暖身子。”
“我不想问第二遍。”官如卿说话间,周边阴风阵阵,内力往外汹涌,伴随着愤怒、憎恨和不屑。
“你除非使出地狱天罗,否则不是我的对手。”
官如卿一身傲骨,岂会受人这般傲慢地对待,当即冲上去,使出离心功与之对掌,道姑也不敢轻敌,左闪右躲,只守不攻。
寒霜镖嗖嗖发来,带着冷气的双掌,只要被碰到便会冻住全身,但道姑总能轻松化解。官如卿受挫发怒,瞳孔加深,双拳交叉,登时,身体被红晕包裹,跃跃欲出的地狱之花,即将迸发而出。
原本泰然自若的道姑终于变了脸色,从怀中掏出一只蛊笛,开始吹奏。官如卿顿时开始扭曲,只觉得身体好似被无数支利箭射中,一步都无法动弹,她痛苦地跪地,忍不住闷哼起来,在地上打滚。
身体似火烧,她紧咬下唇,瞪望着道姑,依旧倔强地起身,抱着同归于尽的信念,将寒霜注入掌心,配合离心功,攻向道姑。
可她刚往前一步,五脏六腑突起一阵浪涌,像一锤落在胸口,熊熊烈火燃烧在周围,官如卿口中鲜血直涌,她手抓地面,指甲抠出了血,与软泥混在一起。
她全身颤抖,却不求饶,满眼不屈,哪怕已经死去活来,也还在试图扑到道姑身边。
明明没有吹出声响,为什么她会如此痛苦,生不如死,甚至口鼻出血。
道姑终于停手,她叹息,微微一笑:“一身芒刺,倒是跟你娘很像。”
官如卿得到片刻的解脱,整个人松散下来后,瘫软地倒地,毫无力气。那张神似离剑歌的脸,慢慢走近她。
“我叫谭无心,熟悉吗?”
“谭......”她有气无力地喃喃道。
“没错,正是养了你八年的谭家村。”
官如卿艰难地撑起身体,望着她,隐隐明白了什么。道姑面不改色,嘴角划过一丝幽冷的笑意:“而你.....”
呼之欲出的名字,让她浑身发抖,只见那道姑缓缓吐出:“本名叫司徒端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