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云罗钱庄之前, 魏清璃又特别交待班若凤,在官如卿身上种下天道符,谨防出现意外。
道姑毕竟是人, 安排了如此多的高手, 可以说整个帝京就像被一张大网笼罩着,若是这样再抓不到人,实在令人唏嘘。
况且还有个一直在暗处的离剑歌,不知她是否有自己的行动,若有她相助,不应该屡次让人逃脱才是。
而且魏清璃隐隐觉得离剑歌最近应该出现过, 否则许连心不会突然暴露身份, 离剑山庄的弟子, 口风一个比一个紧, 连官如卿都不会透露她的行迹,上官世青更不会说。
这种极端忠诚, 是把双刃剑。离剑歌倾尽全力培养出十八名精英弟子, 继承她三大功法的衣钵,其他平平无奇的门人, 死的死,伤的伤,资质平庸者留在苍云峰守山,这次几乎把所有厉害的都派遣到了帝京。
最厉害的官如卿、上官世青、许连心,分别在太后、皇帝、忠王府身边。这是离剑歌最厉害之处,棋盘在她手中,略略移动卒子, 谁都可以替她鞍前马后。
这样算起来,武贤郡定也还有离剑山庄的人在蛰伏。
武若清南、鬼桥、鬼末三个得力弟子已死, 郭湄退出江湖,剩下在帝京的还有八人,除了练四象阵法的,其他几个都在暗中协助离剑歌调查一些事。
魏清璃握笔在纸上算着、画着,目前连同苍云峰守山的四名弟子,应该还有两人才对。不算那个神秘的小鬼,说起来那个小鬼又是谁?
一切的纠葛,或许都是从离剑歌开始的。
道姑说过,要让离剑歌体验失去身边人的痛苦,还没多久,就轮到了清遥。
“公主,早日安歇吧。”阑珊端来一杯参茶,夜已深,近日的帝京没了大雪,倒是风雨欲来。
魏清璃仰头,略显疲态,对上阑珊平静如水的眸子,她无论何时都冷静自如,这样的沉稳人,很适合在她身边。
“阑珊,你困吗?”
“嗯?”她笑道:“皇上要与臣妾讲故事吗?”
“你中途加入,许多事一知半解,就让你做这做那,多少有些畏手畏脚,是时候告诉你了。”魏清璃信任是真,防着也是真,所有阑氏族人都被她监视着,她无法完全相信一个人,即便阑珊能力如此突出,如此忠诚,她还是会留着后手。
今天的故事,她会让阑珊听到该听的。
其实她也知道阑珊不想听,知道得太多,是好是坏,未尝可知。但魏清璃必须让阑珊觉得,自己是信任她才如此,用真诚和信任换更高的忠诚,是当下的用人之法。
魏清璃并非喜怒不定的君王,只是阑珊觉得自己摸不透她,也看不清,这种深沉不外露的主子,才要更加小心行事。
“有幸得皇上信任,是阑氏之荣,臣妾洗耳恭听。”
两人促膝长谈,魏清璃放下身份,自称我,把阑珊当成知心好友。
说是告知她一切,最后却变成了讲述和官如卿初见到相爱的点滴,阑珊变成她们完整故事里的唯一听客。
眼见着魏清璃从眉头紧蹙,神情凝重到眉眼绽放、眸间含光,阑珊能够感觉到她心中的感情变化,也为之触动,提及官如卿时,很难让人想到她是贺朝的谋略者、最高掌权者。
情爱,当真如此令人着迷吗?听着这动人的故事,阑珊的心好似被什么打开了,变得敞亮,甚至向往。
只是,她会不会遇到这样的人呢?
她认真地聆听,直到三更天,魏清璃困意袭来,靠着坐塌睡着了,最后一句话是“还有几个时辰就能见到她了,希望今天一切顺利。”
阑珊扶着她躺下,盖好被褥后,自己就在旁边坐着小憩。
许是太累了,睡前想了太多,魏清璃开始噩梦连连,她已经许久没有这般,深陷梦魇中,无法出来。
上一次,还是官如卿遇险,这次又是怎么回事?
梦中的怪物,张开血盆大口,将官如卿生生吞了进去。
“轰隆!”一声巨响震醒了她,魏清璃惊坐而起,出了一身汗,外面正下着滂沱大雨,阑珊匆忙走进:“公主。”
“怎么了?”
“郡主醒了。”
“什么时辰了?”
“战俘正准备羁押出发。”
魏清璃还是放心不下,她伸展手臂,扭了扭有些酸疼的脖颈:“去一趟忠王府,那边离玄门也不远,有事可以接应,另外再派几队锦卫御跟着,让修远亲自带队。”
“是,臣妾立即去准备。”
忠王府
漂泊大雨,从天而降,用力拍打在屋檐、房顶、台阶、树丛,扰得人心烦意乱。
魏清遥面容憔悴,惨白无光,虽未中du至深,但穿肩之痛,让琵琶骨微露,痛得抬不起手。但她还是顶着伤痛,略施粉黛,去探望了魏延德。
魏延德一如既往,身子骨越发虚弱,人却红光满面,魏清遥这才知道,离剑歌来过,满足了他死前的心愿,整个人有些回光返照。
她装得若无其事,离开魏延德视线后,险些跌倒,所幸上官世青眼疾手快,将人带回了西厢。
丫鬟准备好的膳食已送来,但过了好几个时辰,该换药了,上官世青问:“郡主,先换药还是先用膳?”
“换药。”魏清遥虚弱地靠着坐塌,面无波澜,目光无神,暗藏在心中的事,把她拉进了一座无底的深渊。
上官世青放好药,站在她跟前,沉默不语。魏清遥眼皮抬了抬,自己拨开衣襟,露出受伤的肩头,她眉头紧锁,咬唇忍疼。
包裹的纱布已浸红,看样子又流血了,上官世青双手不自觉地攥了攥,犹犹豫豫。
“你是怕我,还是不愿意?”魏清遥抬眸,看向上官世青,见她局促难安,嗤笑一声,自己要伸手拿药,被她抢先一步。
“我来。”上官世青被一刺激,终于开始动手,她低眉轻声道:“有点痛,郡主忍着点。”
魏清遥搭在她肩头,点头示意:“弄吧。”她声音比平时柔软许多,显然是被伤痛折磨所致。
上官世青动作很轻,每一步都万分小心,她的手甚至还有丝丝的颤抖,换药时呼吸都加重了。魏清遥能清楚地听见她的心跳,也能感觉到耳边呼出的紧张气息。
“你这样,若是伤的是太后,不得晕过去?”
“太后不会受伤。”上官世青淡淡回答,她会以命相护,死也不会让太后受到伤害。
魏清遥笑意凝结片刻,眼中的失落一闪而过,她微微转头,看见了上官世青那张认真的脸。
“我要撒药了,郡主。”上官世青一边慢动作一边提醒,好不容易才把纱布扯下,她手指轻点药瓶,白色粉末覆盖在皮肉外翻的伤口,魏清遥闷哼一声,用力抓住了她的肩膀。
上官世青像没感觉似的,拿起纱布准备重扎伤口,魏清遥的衣服遮挡着,拆的时候可以用剪刀,上的时候却不太方便。
她不好意思扒拉衣服,只好说:“郡主,衣服还要......”她做了个往下拉的手势,脸上已布满烟霞。
魏清遥却很坦荡地完全褪去上衣,露出纤长白皙的手臂,往下便是非礼勿视之地,上官世青眼珠动都不敢动,生怕移动后,被发现自己窥视了不该看的地方,也怕被误解。
她又听见了自己“突突突”的心跳声,手在缠绕纱布时,总会不慎触碰到魏清遥的肌肤,余光也会不受控制地瞥见不能看的地方。
上官世青能清楚地感觉到魏清遥在看自己,却不敢与之对视,一来二回的紧张,让她的额头渗出汗来。
“你不像做事这么不利索的人,换个药而已,至于吗?”
“抱歉郡主。”上官世青惜字如金,只有魏清遥开口她才会说话,并且不会多说一个字,像根没有感情的木头。
终于完成整个换药过程,上官世青捏着魏清遥的衣角,缓缓地上移,正经得像个无欲无求的人,面对魏清遥这样的美人,还能做到无动于衷。
她太小心了,小心到让简单的换药变得很神圣,小心把眼前人视如珍宝,生怕稍一用力,便伤着了。
魏清遥望着她这样,忽然嘴角一勾,将上官世青往前一拉,她失重前倾,直接撞上魏清遥的唇。
上官世青瞳孔瞪大,像被点穴了一般,无法动弹,连呼吸都不敢,魏清遥却霸道地叩开了她的唇,肆虐地侵占领地,在她口中寻找那片片柔软。
这是在干什么,她在哪里,这是在做梦吗?
世界安静了,窗外的狂风暴雨瞬间熄灭,上官世青被魏清遥紧紧揪住了衣襟,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心脏要跳离身体,让她失重后又开始轻飘飘地上浮。
她忘记思考,忘记了身份,脑海中闪现过与魏清遥相关的一切,除了自己的心跳,上官世青感受到一股温热的气流,在鼻前乱窜。
她不敢动,哪哪都不敢,只是嘴唇微开,任由魏清遥在里面游走,试探,缠绕。
一时间,她恍惚了,不知自己到底身在何处,半梦半醒的状态。
突然,门外响起“砰砰”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一声“清遥”,上官世青猛然惊醒,忙直起身体后退几步,惊愕地望着魏清遥,彷徨无措地站着。
魏清遥却只是淡淡一笑,听出门外人的声音,她从容地理了理衣襟,舔了舔嘴唇,说道:“璃姐姐进来吧。”
上官世青低头双手相握,脸上余热未褪,整个人都是懵的,魏清璃进来时,甚至都没抬头,也忘记了行礼。
“清遥,你可好些了。”
“一点皮外伤,不碍事的,璃姐姐。”魏清遥倒是面不改色,像无事人一样,她除了声音有气无力,其他与平时没什么两样。
魏清璃看向上官世青,欲言又止,似乎介意还有别人在场,阑珊都被留在了门外,今天的对话总不想第三个人听到。
“上官也不是外人,璃姐姐有话直说吧。”
“你知道我想问什么。”
魏清遥站起身,皱眉扶了扶疼痛不已的肩膀,转眸瞟了上官世青一眼,发现她还在出神。
“上官,你先出去吧。”
不知魏清遥何时改变了称呼,平时多数时候都直接唤名字,有时候是“上官大人”,直接唤作“上官”,这是第一次。
上官世青木木地转身,低头作揖后,怔怔地走向门口。
门外雨声骤然变大,哗啦啦之声后,内卧又恢复了平静,阻断了外面的喧闹。
她还是遣退了上官世青,事关离剑歌,苍云峰的人应该回避。魏清遥心中也充满疑惑,但直觉告诉她并非好事。
“你看到了什么,告诉我。”魏清璃知道有事,且事关重大。
“我看到了.......”魏清遥放下抚着伤口的手,正视魏清璃:“两个道姑。”
“两个道姑?”
“其中一人长得神似母妃。”
魏清璃面色一沉,眼神瞬息万变,局面突然变得更加复杂,这件事本来可能只牵扯了官如卿,现在看来魏清遥也在其中。
只是霎时功夫,魏清璃就想了很多。
“璃姐姐。”魏清遥眼神复杂,看不出心情,只是语气怅然若失:“这些事我不想自己查,你需要清遥做什么,尽管吩咐就是,近日我只想好好陪着父王,太后生辰我也无心参与,望你理解。”
她害怕查出自己无法接受的真相,宁愿自己什么都不知,就像现在这样挺好。
可魏清璃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只要事关官如卿,就算十八层地狱的事,都会扒出来。
“我若真的查出来什么......”
“该如何就如何,不用顾虑我。”魏清遥坚定回答,她极力想逃开此事,但她也知道于事无补,迟早,那些事会自己找上门来,只是当下,她无力面对,也不愿深想。
“好,有清遥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魏清璃走到她身边,想说点什么,抬了抬手又放下了。
此时,门外又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魏清遥敏锐地看向门口:“何事?”
“禀郡主,玄门那边出事了。”
魏清璃的心一沉,箭步上前,猛然拉开门,问道:“出什么事了?”
金甲卫抱拳跪地:“禀公主、郡主,修统领来报,贵妃被刺客掳走.......”
话音未落,魏清璃就冲了出去,阑珊甚至来不及为她撑开伞。
“备马!”魏清遥也紧随其后,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她若不跟着,怕要出大事。
“郡主,你的伤!”上官世青冲回屋内,拿了一件大氅,也紧急跟去。
官如卿可是魏清璃的逆鳞啊,无论谁触碰,出了纰漏,都定会血流成河。
几匹快马,在大雨中奔驰前进,水花四溅,魏清璃的脸被冷冰冰的雨水打湿,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就抵达了玄门。
押解犯人的车还在,战俘倒一个不少,许连心和其他两名弟子都负了重伤,一地的残兵,还有些蒙面人尸体,现场已被城防军和锦卫御团团包围,活着的、受伤的、死了的都在,唯独少了官如卿。
大雨迷失了魏清璃的双眼,她走到许连心身边,一把揪住她问道:“她在哪?你怎么保护她的!!”
“阵法被破,她被抓走了。”许连心满眼愧疚,大雨冲刷着她的脸,连同嘴角的血渍洗得干干净净。
此时,班若凤也走了过来,脚步匆匆:“天道符消失了,追踪不到。”这句话刚说完,天空便闪过一道明晃晃的闪电,似是将整个帝京劈开。
闪电在阴沉的长空下,照亮了魏清璃的脸,她忽然安静下来,面色阴沉地扫向众人,最后视线落在那几个押解犯人的车上。
她指着宸国战俘,高声命道:“将这几人即刻问斩,尸首吊于城门!”说罢又冲城防军和锦卫御领将下命:“即刻追查贵妃有没有被带离帝京,若离开了,守城门将斩立决,若没离开,黄昏前把人找到,否则提头来见!”
“是公主!”
所有人,都战战兢兢。谁也没料到,官如卿假扮战俘,正要成功抓捕道姑时,她却忽然卸力,导致四象阵法大乱,连累了其他三人反噬,身受重伤,自己也被抓走。
今天布下的天罗地网并没有失败,一个战俘没有被救走,反而杀了十几名宸国旧部,眼看无法救人,道姑才撤离。
可魏清璃的雷霆震怒,席卷到了所有人身上。
“轰隆!”震耳欲聋的雷声,从耳廓划过,魏清璃怒火冲天,眼中的杀气,渐渐加重,似要让所有人为之陪葬。
她声嘶力竭地说完这一切,无助地看向四周,这苍茫的大地,如此缥缈,帝京这般大,官官会在何处?
她不该离开云罗钱庄的,她该来的,该守着的,该亲眼看着的,不该轻敌的,不该......魏清璃身体歪歪倒倒,只觉得胸口气血涌动,喉咙紧拧后,一口鲜血冲口而出,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变得幽暗......直至消失。
“璃姐姐!”
“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