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马传信, 即使日夜赶路也要五天才能到先锋郡,但白鹰传书只要一个晚上便能抵达。魏清璃狐疑的眸光,流转至官如卿脸上, 两人对望间, 让整座念华都陷入了阴沉,逼人的寒气,仿佛能穿透身体,让阑珊退却了两步。
她怀疑的是有人接触过密旨或是边境走漏风声,但没想到魏清璃第一个怀疑的人会是官如卿。秦玉堂的回信写得详细,胡叁前后态度截然不同, 明显是临时改变的主意。
可官如卿又怎能撼动得了这位北国宰相的决断?
官如卿望着疑心重重的魏清璃, 只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当初她们每天都如此, 看待彼此从来没有真诚,这眼神, 真是久违了。
她轻嗤一笑:“公主这是怀疑本宫吗?”
此话一出, 阑珊惊得屏住呼吸,这稍有不慎, 就会被牵累,得幸是公然所说,否则贵妃恐怕会觉得是自己在煽风点火。
要知道官如卿在风月楼杀人时心狠手辣,像极了一个杀人的老手,动作利索,甚至信手捏来。
她瞥向泰然自若的杜庭曦,不知太后会作何感想?这些人的心思, 一个比一个重,城府一个赛一个深, 阑珊不敢揣测,也很难作出判断。
官家出了这么大事,官如卿没有在家办丧,只是简单命人处理旧府后,就置身事外,也不见其伤心。阑珊一度怀疑,此官如卿非彼官如卿,再往深处她不敢想了。
魏清璃背手在后,锐利的眸间,平静似水,不见一丝波澜,刚刚的怒气也消失殆尽,她似笑非笑的嘴角,微微上钩:“我怎么会怀疑贵妃,这一计不成,贵妃可还有好计?”
公主与贵妃这样的称呼,一来一回让两人之间生分了很多,虽在外总要顾及身份,但魏清璃的眼神让官如卿深感不适。
杜庭曦对二人这样的对峙,只是沉默观望,不多一言,阑珊自然也视自己不在。
她会怎么回答呢?
官如卿低眉浅笑,幽幽地走到阑珊身边,拉起她的手:“意妃妹妹应该比我本宫更有主意,公主的侍官绝非池中之物,既然能揣测出胡国舅受人蛊惑,甚至怀疑有人出卖公主,那妹妹一定也想到了应对之策吧?”
她果然把矛头指向了阑珊,当时初立四妃,魏清璃也是和意妃走得更近,和杜玲珑疏远,当时母女隔阂未消,也是为了戒备杜庭曦。
叶清流胆识过人,性子直爽,不适合留在身边用;李梦浅才高八斗,孤傲清高,不屑玩弄权术;杜玲珑虽聪慧过人,也懂得进退有度,察言观色,但毕竟是杜家人,在母族中只是受宠却没有威严,只有阑珊兼具了所有人优势,代替未央非她莫属。
这位松风大师,松风古琴至今也只给魏清璃弹过曲子。
留个如此美人在身边,官如卿不吃味是假的,多少有点私心针对。她倒要看看这意妃有多大能耐,能不能解决眼下之忧。
阑珊预想到会如此,不卑不亢道:“贵妃谬赞了,臣妾只是依据秦将军之信判断,并无实据。”她初来公主身边,本就成了众矢之的,如今还有个贵妃和太后在,必须懂得藏锋。
“那意妃可真是神机妙算,都未曾见过胡国舅,便能猜晓他是受人蛊惑。”官如卿字字珠玑,咄咄逼人,她就是要逼阑珊拿出真本事来。
“意妃之言,与我所想一致,本公主也怀疑有人提前透露密旨。”魏清璃不露喜怒,不维护任何人,被触动逆鳞,即使身穿公主华服,也压不住君王气场的外露。
官如卿见她维护阑珊,渐起怒气:“公主这话里意思,好像密旨是本宫透露的?”
两人语锋犀利,暗暗较劲,魏清璃觉得她有事隐瞒,她觉得魏清璃疑心太重,一道长长的鸿沟,阻在她们之间,把心拉开了距离。
她走到魏清璃身边,两人对望,少了昔日的几分深情,多了一层防备。
官如卿瞳孔泛红,寒光凛冽,忽而转瞬温柔,她挑起魏清璃下颚,媚然绽笑:“我很久没见过你这个眼神了,充满算计、怀疑,透着深沉和冷漠。”
没想到有天,魏清璃还会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官如卿的妩媚笑容里,带着丝丝自嘲。
魏清璃下颚微微扬起,避开官如卿的手,眼露失望:“你知道我为何急于逼出大国巫吧?”她不明白,官如卿为何要如此?自己掏心掏肺,坦诚以待,得到的却是距离和远离。
她只是想早些解开嗜亲血咒之谜而已。
可官如卿大护法灭口之因不说,对北国离间之策,心中有顾虑也不提。她的确是没证据确认是不是官如卿出卖了自己,更不希望找到确切的证据,这件事轻则欺瞒,重则叛国,触犯了自己的底线。
这次,她真的很生气。
“我知道,你想找出天司,也想趁机驻兵武贤郡,为将来拿下北国做准备,一石二鸟之计,自然很精彩。”官如卿说着笑容渐渐消失:“可难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引天司出来?”
魏清璃没有解释是为了嗜亲血咒,听到这话,只是更气愤:“你的意思是,我利用查天司的事,想侵占北国?”
“难道你不是这个意思?”
两人争锋相对,争吵一触即发,惊得阑珊心中发慌,杜庭曦也终于忍无可忍,拍桌起身:“够了!”
随着她一声厉喝,阑珊忙低头,魏清璃和官如卿敛起气场,表情柔和,微微屈身,不敢再多言。
“内讧有何用?彼此猜忌,相互质疑,像话吗?”杜庭曦问责之后,忍不住轻咳起来,本不想插手此事,但见她们经历万千,好不容易能够相守,还这样不珍惜,难免生气。
她自己的遗憾,不希望在下一代重演。
“儿臣知罪。”魏清璃黯然垂眸,心中苦闷无处宣泄,心情一落千丈。
官如卿低眉不语,两人在太后跟前耍性子,闹脾气,多少有点不成体统。
只有阑珊最无辜,在这些杀气浓浓的对话中,捕捉到了很多碎片信息,就算很多事本不知晓,现在也能拼拼凑凑将其凑完整。
杜庭曦勾了勾手,示意阑珊起身,她不怀疑四妃的忠诚,但要想对有宰相之能的阑珊委以重任,就必须拉到风口浪尖。
她俨乎其然道:“当年清剿宸国余孽,玉华活抓了几名军将,至今被关押在五鼎牢,本是惜他们之才,想收入我朝麾下,但他们执迷不悟,日日要复国,年年不屈服。既然不能为我们所用,那便拿出来当棋子。”
“天司可能还在帝京或是周边,若她的身份跟前朝有关,定不会对这些死守旧国的忠臣名将视若无睹。”这也是魏清璃今日刚和杜庭曦相商的重点,要放这些人,必须有太后手谕或者懿旨,因为当年提出留下活口的,便是她。
杜庭曦觉得有朝一日这些人能派上用场,今日时机已到。
“太后是想处决他们时设陷阱引人来劫法场么?”官如卿知道这些人的存在,离剑歌曾经告知过她,可用这个法子一试,但从五鼎牢放人,必须得到杜庭曦首肯。
这是最直接有效的办法,但魏清璃偏偏要用让北国陷入战乱的方式,这才导致了官如卿与她产生间隙。
“你们觉得如何做好?”即便已有策略,杜庭曦也故意把问题抛出:“一人说一个法子。”犀利言语间尽是威严,她心思难测,即便凤体欠安,也不减其震慑力。
魏清璃言道:“游街示众,警醒世人,随即推至玄门,五马分尸。”她凛若冰霜,对待所有与天司有关之人,都狠辣甚至冷血,嗜亲血咒害得官如卿生不如死,自己定也不会手软。
“立朝以来,只有叛国或谋逆罪才会处以五马分尸的极刑,若是对前朝战犯如此,恐怕会惹人非议,公主这法子妙在游街,是羞辱也是给对方时间伺机而动,至于人会不会死,如何死,不重要。”官如卿冷笑着拨弄着手指:“天司武功深不可测,我也不是其对手,所以若是不慎人被救走,再种下天道符,便可以追踪线索了。”
杜庭曦默然不语,看向阑珊:“珊儿,你意下如何?”
第一次被太后这样称呼,阑珊受宠若惊,心被触动,竟涌起被信任的感动。但她既不能压过魏清璃和官如卿,也不能说出没用的废话,转念之间,缓缓回答:“回太后,可否让臣妾试着再去游说一次,若有他们相配合,此事事半功倍。”
“你有把握?”杜庭曦饶有兴致地看向她:“这么多年来,哀家也派过人前后劝降数次,都未见其果。”
“臣妾姑且一试。”
“好,世青。”杜庭曦唤道,上官世青踏入待命:“太后,请吩咐。”
“赐令牌,颁诏五鼎牢,配合意妃一切行动。珊儿,哀家只能给你一天时间。”
“臣妾遵旨,谢太后。”
魏清璃和官如卿两人心思悠远,时不时瞟向对方,就是不愿说话,都在负气中。
“咳咳咳......”杜庭曦清了清喉咙,魏清璃这才意识到自己心神恍惚了,甚至没听清刚刚阑珊说了什么。她只是吩咐道:“先张贴皇榜,太后生辰,大赦天下,五鼎牢重囚将押至镇刑司牢狱。”
“公主是怕天司不知道这个是局么?”官如卿似乎在讽刺她。
“知道又如何,知道难道她就不来了吗?她这等狂妄之徒,怎会把我们的布局放在眼里。”
“别忘了大护法刚刚被诛,她即便心高气傲,也绝非莽夫,公主会不会太轻敌了?”
“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可要不得,贵妃何时变得这般畏首畏尾了?”魏清璃回复得不留情面,官如卿亦是不甘示弱:“自视甚高才容易被敌人牵制,公主虽江湖阅历浅,但聪慧过人,擅长权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个道理,您应该懂。”
两人一言不合又杠上,杜庭曦轻按额头,拧眉说道:“行了,要吵出去吵,哀家要歇息了。”
“是,母后,儿臣告退。”“臣妾告退。”
“等等。”杜庭曦还是不能任其离开,得想办法把她们拴在一起才行,顿了顿,说:“五鼎牢一事就由珊儿负责,如卿陪璃儿走一趟左相府,摄政司能不能心向于你,全在左相,你必须登门拜访。”
“儿臣明白。”魏清璃正有此计划,算起来向嫣然的肚子应该也隆起了,她也想去探望,后宫所有妃嫔中,属她最无辜。
官如卿满脸不悦,此事似乎与她无关:“太后,您是不是把任务派反了,阑珊妹妹才是公主侍官,臣妾更适合看管那些战犯吧,真的跟天司交手,也只有臣妾联合未央能够勉强应付。”
“两件事今天就办,不矛盾,怎么?哀家已经叫不动你们了吗?”杜庭曦就是要强用太后身份,逼她们就范,两个孩子实在让人不省心。
“臣妾不敢,臣妾遵旨,臣妾告退。”她木木地回答后,微微屈身,径自离去,魏清璃亦如此,往念华阁外走去。
阑珊手持凤鸣令,跟着上官世青先行去五鼎牢。
出发相府的马车已提前备好,魏清璃先上了马车,端坐其中,她见官如卿还没上来,忍不住倚着窗边望去。
“请贵妃上车。”马夫跪地,官如卿站立未动,转头看来,魏清璃忙放下车帘,只听见她说:“本宫自行前去相府,等候公主,不坐车了。”说罢她真的头也不回地走了。
魏清璃忿忿地握拳,当即吩咐:“出发!快马加鞭!”她倒要看看是官如卿轻功快,还是自己的马车快,看她要如何在相府等自己。
“是,公主。”马夫当即驾车准备出发,同时一对锦卫御也已待命,修远骑马随行保护。
官如卿停下脚步,望着马车从眼前跑过,低眉暗笑,只见她轻点足尖,一跃而起,往相反方向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