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宫
杜庭曦手持佛珠, 端坐在炉桌旁,正在看官家火灾血案的奏本,她泰然自若的冷静下, 藏着不为人知的心情。
第二封详细密报也随之而来, 关于忠王中毒症状和医治方案,以及嫌疑人推测等详细内容。凤鸣宫看似不问世事,实则所有消息都会第一时间传来。
两件事看似无关,但应该是同一人所为,那便是她们拼尽全力要抓的大护法。
杜庭曦看完后将奏本丢在桌上,闭眼轻拧眉心, 她平静地问:“你们有何良策?”
“请母后给儿臣五日时间, 儿臣定将这个大护法抓获。”魏清璃当即立下誓言, 可如今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连天道符都消失不见,如何抓人?
佛珠一颗一颗地被拨动着, 炉中炭火烧得旺盛, 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杜庭曦慢悠悠地烘着手:“五日, 够吗?”
“够!”
她不知魏清璃信心何来,但一定是有了应对之策或者极端手段。魏清璃从小就心思细腻沉重,观察仔细,洞察力很强,敢这么保证,应该是有几分把握。
香炉散发着淡淡梅香,混杂着酒气, 仿佛置身迷醉的香雪海中,放在围炉上的酒壶, 冒着热气。杜庭曦看向一直闷不吭声的官如卿,抬手倒了一杯:“梅花佳酿,尝尝。”
“谢太后。”官如卿麻木地喝了一杯,品不出任何味道,她心思不在此,满腔的仇恨和愤怒,只能往心里吞。
一天抓不到大护法,她都无法安宁。
“现在有谣言说,贵妃在天字号大开杀戒,公主正在驱逐老臣,铲除异己,杀鸡儆猴,拿官家开刀,你们怎么看?”杜庭曦淡定地为自己倒了一杯白茶,放在鼻口轻嗅,等着二人回答。
“哦?这事才发生多久,就有谣言传出了?”
“嗯,前后不过才一个时辰而已。”杜庭曦说话点到为止,不明说可意思也很明显,每字每句都是重要的提点和暗示。
魏清璃轻嗤一笑,提壶倒酒,闷了一口后,说:“儿臣知道该怎么做,母后放心。”
这分明是有人怕忠王彻底失势,太后用公主去铲除跟自己作对的党羽。如果把公主变成滥杀无辜的暴虐之人,失去民心,引起朝怨,她便不敢肆无忌惮地去一个一个地清除忠王党羽。
忠王刚中毒就发生官家血案,两件事一前一后暴出,说明什么?说明有人正在利用忠王倒下这件事,去联合太后敌对势力,散播对公主不利消息。
隐藏身份,挑拨两派,略施小计就搅得帝京天翻地覆,此计一举数得,当真狡猾无比。
谁都没有把事情说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官如卿虽受到安抚,但一直心绪不稳,她能感觉到体内乱窜的真气,离心功和地狱天罗的内功在打架,两股强大内力仿佛要争个你死我活。
离剑歌的离心功是正派心法,能够助人疗伤,还能自愈内伤,唯一的缺点就是导致人体寒,救人时会自损内力。但地狱天罗极凶极恶,难以掌控,很容易吞没人的心智,并且受控嗜亲血咒,受制于人。
不知为何,今天她的反应格外严重。
昨晚被魏清璃咬过后,背像被灼伤一般,疼痛难当,当时感觉不深,更多是舒服和享受,可早上起来开始,痛感便加强了。
官如卿本以为是二人过度沉迷彼此,亦或者次数过多,伤及精气,现在看来是她被强压的地狱天罗在蠢蠢欲动,本就是被离剑歌功力压下,并非清除,现在更多像是封印要被冲破的感觉。
难怪昨晚她反攻时,险些真的伤了魏清璃,本以为是情难自禁,失去控制,原来是内力在驾驭她的理智。
太危险了,她险些伤了魏清璃!
“不需要五日,三日便好。”官如卿不能再等,这次她要孤注一掷,不管付出多大代价也要将大护法抓到。
魏清璃猛然抬头,她抓住官如卿冰凉的手,说道:“官官,我们至少需要五日,苍云峰来帝京就算是千里马三天也赶不到。”
“五日太久,你我都等不了,太后生辰在即,不早些清掉这个人,你我都寝食难安。”官如卿忍不住捶打桌面,酒壶茶杯发出哐当声响,水溅到了桌面,洒了几滴在杜庭曦衣袖上。
魏清璃见状,忙要解释:“母后......”
杜庭曦抬手示意,向她摇摇头,毕竟官桥是官如卿名义父亲,平时两人也有过朝夕相处,发生这种事,不可能无动于衷。
她早看出官如卿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不过是因为从小被当成杀手谍卫培养,深埋了那颗本该纯粹善良的心。
人的情感门锁一旦被打开,就再也回不去了。
“此事有你们去做,哀家很放心,只不过还有另一件事,想与皇儿你商量,也想问问如卿意见。”
杜庭曦最大的烦恼不是官家惨案凶手是否能够缉拿,虽然官桥之死让她觉得惋惜,但这些年见多了死于派系争斗之人,没有太大触动和感觉。
反而是魏延德中毒,让她心情变得很复杂,也陷入两难境地。
“母后想说皇叔中毒之事?”
魏清璃看出了她心思,于公,他的地位对朝局有所影响;于私,他和离剑歌的关系让杜庭曦左右为难,难以处理。
“他中的是奇毒,由于渗透缓慢,一直未被察觉,等到现在虚弱时,毒已深入五脏六腑,太医署束手无策,说他可能只剩下数月之命。”
“母后为了局势稳固,也看在离尊主和清遥份上一直没动他,我也是一直告诉自己,已经手刃了那些杀手,抓住始作俑者就算给皇兄报仇了,但我心理从来没原谅过他,清遥倾尽一切地付出只为保他性命,我亦是承诺过她不会杀皇叔。”魏清璃恨得咬牙切齿,就算以公主身份回来,也没有跟魏延德正式相见过,在飞花谷便是视若无睹。
这种境况何止杜庭曦为难,魏清璃也没想好如何处置,如今他自作孽不可活,遭到了报应,或许也是命运使然,要让他给魏清扬偿命。
杜庭曦点点头,蹙眉道:“他现在命悬一线,只有一个人能救他。”
“母后,我们没有动他已经仁至义尽,还要救他?况且不一定能救得活。”
“如何能视而不见?哀家已经宣召了清遥,她应该很快就要到了,我们要如何面对她?说你的父王活该有此下场,我们无能为力?还有忠王手下那帮门生将领如何安抚?”
魏清璃抱拳,紧紧地对搓,理智告诉她不能如此,清遥毕竟还是皇位候选人。魏延德害死皇兄这件事总是梗在心头,她不得不顾全大局。
魏清璃闷闷地低头,几乎抠破手背,杜庭曦见状没有说话,唯有叹息。
“不要这样,阿璃。”官如卿的手覆了过来,魏清璃才放松下来,她心疼地揉着被抓红的手背,说道:“鬼医不受命我们,我们也不知道她在哪里,治完上官师姐后,她不知去向,这人行踪飘忽不定,且只能在夜晚出现,太后想让我们尽力,最后也只是无能为力。”
官如卿知道魏清璃不想救忠王,这件事顺势而为就好,可如果不卖魏清遥人情,姐妹俩也可能会出现间隙,在这关键的时候,挑拨攻心恐怕也是大护法有意而为,不能如她所愿。
不救和救不活可不是一码事。
这人心机手段当真可怕,又或许那背后的道姑也在帝京,究竟是谁在谋划,把她们每个人都逼入绝境?
“是不是只有玉华能使唤得了她?”杜庭曦问。
官如卿点点头,忠王身份特殊,只有离剑歌点头,阴魑才敢出手相救。
杜庭曦转动佛珠的速度越来越快,她闭目垂眸,似乎在思考什么。官如卿捧着魏清璃手,放在掌心轻揉,不言不语,她脑海中开始响起奇怪的呓语,一直嗡嗡作响。
她只觉得有根绳子在拉扯她,拼命要把她内心深处的东西扯出来,那到底是什么?官如卿在强忍,但凡在她能够吃痛承受的范围,都能够做到面不改色,不露痕迹。
望着官如卿温柔地为魏清璃抚摸伤痕,杜庭曦眼神变得黯淡无光,她看向手中的佛珠,轻抚其中的一颗,那早已被磨得光滑剔透。
酝酿许久,杜庭曦终于问出口:“她在哪?”
不知她指的是离剑歌还是鬼医,官如卿刚想问,魏清璃抢言道:“离尊主不在苍云峰,目前不知所踪,官官可有办法找寻?”她还是顺着杜庭曦意思,跟着大局而动。
而且只有离剑歌会让杜庭曦如此,明明想的最多,平日却是缄口不提。
越是深爱,埋在心里越深,不敢随意提及。
“可以试试看飞鹰传书,不过......”
“怎样?”
官如卿犹豫片刻,望着杜庭曦,回答:“师尊应该很快会出现,因为忠王府有离剑山庄的人,她定会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忠王府也有她的徒儿?”杜庭曦眼露惊讶。
“是,忠王府,倾和府,凤鸣宫,所有与她相关的地方,都派了得力弟子藏身保护。”
“好一个藏身保护。”杜庭曦涩然发笑,她伸出手,落在茶壶旁停了下来,转而抓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
原来她和别人一样......原来不只有被自己暗中护着,忠王府也有。
她端起酒杯,闻见从没沾过的酒气,正想送入口中。
“母后,您不能喝酒。”魏清璃阻止了她,将酒杯换成茶杯:“还是喝这个吧。”
这么多年,魏清璃从没看过她这样,据说杜庭曦在任何场合都不会饮酒,一直都是以茶代酒。
杜庭曦笑着点头:“是啊,哀家差点忘了从未喝过酒,很容易醉的。”她的笑如此无奈,动作又是如此的无力。
“母后,今年儿臣想为您举办寿辰,宫里许久没有热闹了。”
难怪官如卿说要在生辰前解决大护法,杜庭曦当即洞察到魏清璃用意,热闹只是幌子,通过生辰能够看清很多人,做很多事。
况且魏清璃明知道杜庭曦不喜欢热闹,还提出这样的需求,足以证明她已经有所计划和布局。
“好,皇儿想做便做吧,也是个机会。”她看向官如卿:“在此之前,麻烦如卿帮我联系离尊主,我想找她谈谈。”
“臣妾这就办,烦请太后赐笔墨。”
杜庭曦指向桌案,官如卿走了过去,只写了四个字:“太后有请。”随即卷成细小的密信,打开门走到廊下,望着上空,吹出不同于往常的婉转哨音。
等候片刻,才见一只白鹰从不远处飞来,慢慢落在她肩头,她将信放至脚下信筒,悄声说:“送给师尊。”
白鹰得命转身,扑打着翅膀,奋力地向远处飞去。
官如卿正要转身,突然觉得头痛欲裂,耳边好似有人在念咒,心底如万马奔腾,平静许久的内力开始乱窜,她又听见了那个许久没有出现的名字:司徒端慕
她颤抖着双手抱头,扶着廊架,额头渗出冷汗,瞳孔撑得越来越大。
她感觉自己快要失控,忙往外跑去,恰好遇见前来的魏清遥和上官世青。
理智突然被嗜血的冲动支配,官如卿当即向她们出手,上官世青见状,本能地想上前想接掌,刚抬脚就被魏清遥拽了回来。
“不要命了?!”她怒叫一声,巧妙地躲过官如卿失去理智的攻击,随即运用刚学的离心功,隔空点了她几处大穴,压住她走火入魔的内力。
官如卿身子一震,整个人瘫软地倒下,被魏清遥扶住。
“地狱天罗不是被压制了么,怎么会这样?”上官世青惊愕不已,担心溢于言表。
魏清遥瞪了她一眼:“管好你自己先,别有事没事往前冲,白让我照顾这么久。”
“哦,反正我死不足惜,郡主没事就好。”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