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云峰仙人墓
官如卿站在墓前, 清除多余的积雪,上了三炷香后,又放了两盘烤肉。
“阿南, 害你的人, 师姐会一个一个杀掉,一颗人头远远不够,你且在这好好安睡,总有一天,师姐会去陪你。你喜欢热闹,师姐不会让你孤单的。”她唇角含着一丝冷笑, 在温柔和决然间切换着。
她目光时而聚焦, 时而涣散, 捧着一壶酒, 坐在碑前,沉重的悲伤围绕周身, 压在头顶的云, 仿佛变成了灰白,心中的阴霾挥之不去。
这阵子, 她常找时间来看武若清南,不知何时就会离开山庄,在能够陪伴的日子,她不想让武若清南在地下那么冷的地方,孤孤单单。
苍云峰再冷,也冷不过地府吧。
“好了,师姐先走了, 所有参与局中的人,都是害你的凶手, 师姐一个都不会放过,杀多少人都无所谓,你安心吧。”官如卿将未喝完的酒,倒入地上,她慢慢抚上着碑顶,就像抚摸武若清南的头一样。
为什么总要挑自己身边人下手?动她可以,动她在意的人就不行。
这么大的局,这么多人在内,没有无辜。官如卿杀心早起,不管是弄墨还是武若清南,都是心中之痛,对这个世间所动的情,所建立的羁绊,都被那些人残忍扼杀了。
“呵呵呵呵呵.....”她捏碎酒壶,挥洒而下,身子轻轻一跃,往比武场而去。
五大派先后上山,被带到翠竹林,这里本就是练武场,适合比武过招。当然今日之举,绝非只是简单切磋,而是一场生杀大局。
翠竹林后有一座山丘,山峰上站着离剑歌和几名弟子,五大派见无人前来应战,有人叫嚣:“离剑歌不敢出来应战吗,离剑山庄都是缩头乌龟?”
“就是,你当年不是威风凛凛,战败了我们师父吗,这会怎么了?”
“把我们晾在这,算怎么回事?”
一言一句都充满挑衅,离剑歌冷眼望着他们,嘴角微微扬起,这一代掌门都是她曾经手下败将们的徒弟,根本不配和她交手。
当然,离剑歌确实尚未痊愈,若是跟这些人交手,取胜不难,但会内耗过甚。上次与那个高手拼内力,已受了伤,这次若真的车轮战,不败也得受创。
官如卿透红的双眼,如泣血般,瞪望那些人:“既然他们报着必死的信念而来,师尊还是成全他们吧,徒儿一人过去就够。”
“杀他们也用不着你。”离剑歌竟不打算让她出战,官如卿惊讶不已,她看向其余几人,应该都很难同时匹敌五派掌门,这几大派单打独斗尚且吃力,更别说可能五派可能会一起上。
他们虽然不能跟离剑歌匹敌,但毕竟每派都有独家上乘功法,同时应付,很难取胜。
整座离剑山庄,除了她,还有谁能代替离剑歌出战?
“师尊觉得徒儿会输?”
离剑歌摆手:“不是为师信不过你,你现在出战只会暴露实力,消耗内功,你的身手要用在该用的地方。”她瞥了官如卿一眼:“为师知道你想为阿南报仇,想杀掉所有牵扯其中的人,但最该杀的,是你要找的人,不是这些蝼蚁,蝼蚁自有人收拾,来了离剑山庄,为师也不会让他们活着出去。”
“那还有谁可以出战?”官如卿不想放过任何人,翠竹林里的十个人,五大掌门今天必死无疑,最多为了江湖道义,放过来收尸的五个弟子,但她也想在交手的过程,套出点有用的信息。
他们背后不可能没人唆使,整个武林,高手如云,除了隐匿的高手,叫得上号的也就十来个人,背后如果是那个大护法,定然跟武林有着什么牵扯。
除了师尊收复的那些小门小派,这五个大派规模不小,为何胆敢来挑衅,值得好好审问一番。
“就算严刑拷打,这些人也未必会说出你想知道的,又或许他们根本不知道,有什么理由能让人甘愿赴死,除了把柄,无外乎一个情字,不是家人就是爱人。你说他们可怜吧,也可怜,无能吧也无能,物竞天择,既然没本事,就葬身于此吧,本尊会给他们留个全尸。”说罢离剑歌沉音向远处喊道:“小鬼,出来吧,记得给人留全尸体。”
只听见一阵婴孩般的笑声,由远及近传来,那声音诡异得像从地下、山间传来,回荡在整座翠竹林,十分可怖。
竹林顿时摇曳,像经受了狂风暴雨般,只感觉到有东西在动,却捕捉不到人影,官如卿眼珠随之而动,这轻功丝毫不输离剑歌,那瞬如闪电的身手,连她都未必能够应对。
“那是你们最小的师妹,叫小鬼,养了她十六年,也该出来见识见识了。”离剑歌说话间,小鬼已闪现在一棵木桩上,她单脚而立,悬空半蹲翘着腿,双手揣着在怀中,一双无辜的大眼,望着众人。
初看她是个人畜无害的孩子,再见她一身邪气,那双水灵无辜的大眼,突然变得凶狠,像只具有冲击性的野兽。
小鬼身穿粉色长衫,头顶无数小辫,束成一道干练的发髻,她指头轻捏垂挂而下的细长辫儿,抿嘴咯咯发笑:“欢迎各位来到离剑山庄,我叫小鬼,今日陪大家玩玩。”
那些人见出来应战的是个无知小儿,当即不满,更有人持剑上前袭击,小鬼低眉一笑,身子灵活地蹿到后方,飞掌而去,重击了来人,其他四大掌门亦是先后出手,她左闪右躲,边打边笑应对自如。
“徒儿从来不知,师尊还有个弟子,这离剑山庄何时有过这只小鬼?”官如卿看向其他弟子,亦是一脸疑惑,没人知道自己这样一个师妹。
“那是我养在无剑宫的守宫人,若非这次情况特殊,也不会放出来。”
官如卿不言不语,有股莫名的情绪上头,短短数十招,这小鬼已经先后使出了离心功、玄宗心法和寒霜诀,她甚至故意向自己投来挑衅的目光。
是想告诉自己,她才是师尊最厉害的弟子么?
的确,离剑山庄没有弟子同时掌握这三种功法,这小鬼是唯一一个。
官如卿冷哼一声,胜负已定,还有何可观的,她拂袖离去,不知是嫉妒还是因为自己未能参战,总有种忿忿不平的情绪在。
反正这五大派的掌门,活到头了,这小鬼绝对是心狠手辣之辈。她无法守护离剑山庄,确实需要个厉害角色,守着师尊。
想到此,她又释然了。
回到兰亭阁,发现魏清璃还在跟郭湄二人交涉,北国女君之事。她画下了胡叁模样,问明羽可有印象。
四岁之事就算不记得,若是看到熟悉之人,或许也会想起什么。
官如卿站在窗外,发现魏清璃似乎对女君身份存疑,她确实不是那种轻易相信的人,哪怕是眼睛所看到的事实。
“当真不觉得此人眼熟?明羽,你再好好想想。”
明羽望着画像,只是摇头,郭湄说道:“我在宫中十几年,从未听说过明羽其他身世,皇上,可还有其他法子求证女君身份,或许是个误会?”
“你不希望明羽是女君是吗?”
“我们只想做个普通人,可若她真的是,我也会同她一起面对,有些事躲也躲不掉。”
明羽自从调到桃花坞,就一直受到郭湄保护,此后便很少受委屈,即便她真的是女君,也没能力坐到高位,女君不过就是个内斗棋子而已,都已经离开北国这么多年,当真还能回得去么?
魏清璃点头,“此事朕有分寸,不会让你们受苦,也不会害明羽,你放心,既然官官成全你们,朕也不会加以为难,只不过这件事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你们不能置身事外,必要时,朕也需要你们的帮忙。”
她是不是又有什么计划?官如卿见状,说道:“为何不让胡国舅亲自看看,他对这个外甥女这么亲,或许能认出来呢。”她饶有笑意地说:“其实明羽是不是女君不重要,重要的是,透过明羽可以掌控北国局势,所以这个身份很重要。”
“官官,你不是去应战,对付五大派了吗?”魏清璃等人不允许观战,杜庭曦亦是担心,却也只能在凤澜轩等着。
她上前检查官如卿,关切地问:“有没有受伤,没事吧?那些人应该不是你对手。”
“应战的另有其人,不是我。”官如卿淡定地回答,她眼神落在胡叁画像,说:“我能不能看看这位胡国舅?”
“当然。”魏清璃将画像递过去,她至少画出了胡叁八分神韵,很有辨识度。
官如卿打开画,端详了许久,眼眸不自觉地变得深邃,神情迷离,有些古怪。她好似在发呆,又好似在回忆什么。
她从六岁就开始没有了记忆,婴儿时期就被人放在木桶漂到谈家村的故事,还是养父母说的,因此官如卿除了知道自己没有亲生父母之外,对身世从未怀疑过。
当真是年纪太小,才不记得幼时之事么?
见官如卿表情古怪,魏清璃轻声问:“官官难道识得胡国舅?”
官如卿这才回神,将画还回,轻笑回答:“我潜入北国,经过国舅府,见他出门,算识得么?”
魏清璃略有深意地望着她,垂眸思忖片刻,说:“我甚至觉得你的身世,或许也在这些未解之谜里,目前这些线索就如打了个死结,缺个关键人解开。”
的确,现在一切都很被动,唯有去帝京揪出大护法,才能离真相更近一步。
“从鬼蝎之局到你被围捕,虽是姬无珏之举,但她背后定是那个大护法,这个人隐藏至深,恐怕也在我们身边而不知。如今这一系列事渐渐浮出水面,咱们还得一鼓作气,抽丝剥茧,让那人显出原形。”魏清璃分析道,她心有怀疑和计划,但不能让官如卿得知。
“说起来......”郭湄忽然想起什么,恍然说道:“如卿那次出事应该是有人故意让我们发现的,并不是顺着水流漂过去,是有人断定我会带着如卿会离剑山庄求救吗?这就说明我们的踪迹一直都有人监视。”这件事想起来令人脊背发凉。
魏清璃表情变得沉重,所以女君根本没有失踪,都是虚晃一招,做给她们看的。
“这个大国巫到底何许人也......”魏清璃觉得这人缜密得可怕,步步为营,走一步看十步。
“皇上不会把明羽直接交出去吧?”郭湄惶恐地问道,她很怕明羽成为两国邦交工具,必定若真的干涉到北国内政,贺国将来想取缔北国的国号,纳入贺国疆土,可能不费吹灰之力。
“不会的,我们阿璃怎会如此?”官如卿轻拍郭湄肩头,安慰道:“在我找出大护法之前,你们就待在这里,哪儿都不要去,这场局如果要死人,要有人付出代价,肯定不是你们,明白吗?”
官如卿的话给郭湄吃了一颗定心丸,毕竟没有地方比离剑山庄更安全,明羽安心地望着她,重重点头,终于露出放心的笑意,她们最担心的是,变成两国邦交的物品,交换出去。
北国内政能否统一,全看女君能否顺利回去,也全看魏清璃如何处理。
“走吧,阿璃,不要老是吓她们,胆战心惊活着已经够累了。”官如卿拖着魏清璃往外走,知道她可能有话要说,魏清璃没有多言,跟着走了出去。
官如卿笑着牵着魏清璃走到花园,避开郭明二人后,魏清璃问:“有话直说吧官官。”
真是聪明的女人,什么都能洞察出来。
但官如卿却是没有笑意,难得严肃道:“我要你答应我,无论如何,不要把明羽交出去。”
魏清璃笑意僵住,放开她的手,问道:“为何你认为我会这么做?”
“我知道你不会有害她们之心,但是权衡之下,你会为了边境和统一作出选择,既然你和太后要支持女君上位,铲除大国巫,那么大国巫不会让女君安全回北国,为何明羽能活下来,你想过没有?”
魏清璃自然明白,这件事没那么简单,何况胡叁也不能尽信,总要戒备着,留点后招。
“明羽未必是女君,但一定也跟北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她是引出大国巫关键人,我当然不会轻易将她交出去。”
“不是轻易,我要你向我保证。”官如卿正色道:“不要动我身边人,这是底线。”
“你在警告我吗?”魏清璃脸上挂起不悦之色,有种不被信任的感觉,虽然弄墨和武若清南的惨死对官如卿打击很大,可自己也竭尽全力在彻查此事,甚至为她报仇,为何就是总放心不下?
这些交待之言,拉开了二人之间距离,魏清璃发现她们之间永远有跨不过去的鸿沟,罢了,她觉得有些累。
或许是感应到魏清璃的情绪,官如卿转而变得柔媚起来,她上前亲昵地挽着魏清璃的手臂:“不是的,阿璃,我怎会警告你呢,不过就是说出心中的愿想罢了,我不希望她们出事,正如不希望你也被我牵累一样。”
“我们之间何来牵累?”
“我的身世也跟北国有关,你心中应该存疑许久了吧,不过,无论我是谁,都永远是离剑歌的弟子,永远是你的官官,不会被身世左右,我的事只有我自己能做主,谁也休养干扰到我。”官如卿下颚落在魏清璃肩头,望着那柔美的侧颜,轻轻抚摸她的脸颊,语气温柔:“所以能答应我吗?阿璃。”
魏清璃清冷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似乎不为所动。
“行不行嘛?阿璃。”官如卿撒娇起来:“当初我们一起成全她们的,所以她俩我一定护到底,谁对她们不利,就是我的敌人。”
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狠的威胁,魏清璃无奈地摇头,也无法拒绝:“好,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