镂空的扇窗, 倒映着星星点点的火光,红烛台上,蜡油一滴一滴地落下, 时而凝固, 时而融化。
床榻上,官如卿托着下颚,垂眸低眉,指间划过魏清璃细眉,落在她白皙柔美的脸上,她就这么凝望眼前人儿, 许久未开口。
“你怎么了, 官官?”魏清璃脸上布满红晕, 一片绯红, 如漫山花开,三分娇艳, 三分娇弱, 那丝丝羞涩之音,轻如纱, 柔似水,惑人心房。
“就是想好好看你。”
魏清璃担心地勾住她脖子,往下拉了下:“你若心中有事或者有何计划,定要与我说,若是心中难受,也可以说。”
“难受什么?我见过的死人多了。”
“在我这里就不能把盔甲卸下吗?”
官如卿赤红色的眸间,清晰地倒映出魏清璃的脸, 她笑不出来,平静得令人害怕。
深埋痛苦, 不诉悲伤的人,心中该多难熬呢?
“没什么,今晚就想好好陪着你,也想你陪着我。”她躺下依着魏清璃的肩膀,眼神悠远。
魏清璃微微侧身,环住她的腰,忍不住问:“你是不是想独自去做什么?”她总觉得官如卿那般聪明,经过阴魑的提醒,定会想起什么,会做点什么,绝不会这么安分。
“做什么?”
“你就爱闷声干大事。”
官如卿唇角划过一丝笑意:“我只会杀人,干不出什么大事,不比你那般,为的都是天下大事。”
“天下大事......”魏清璃轻嗤一笑:“大事没做成,小事没解决,最后变成一事无成,坐实无用昏君之名。”若不能帮官如卿找出仇人,不能解开她身世之谜,谈什么办大事呢?
即便她真的重新登基为女帝,连心爱之人的仇都不能报,又如何能够坐得住这江山皇位。
“一切都会解决,大事也好,小事也罢。”官如卿轻轻摩挲她的手背,感觉到那双生疑的眼神,她选择闭上双眼,避开。
被温暖包围的夜晚,令人沉迷。她体验过的所有温度,都是魏清璃给的。
“你看着我。”魏清璃掰过她的头,总觉得惴惴不安,官如卿的一反常态,令人担忧。
官如卿听话地睁眼,波澜不惊的双瞳,闪过一丝幽暗的芒光,她虽唇角含笑,却让魏清璃感觉到初识时的冷意。
“官官,你可不可以把心交给我?”魏清璃上前抵住她的额头,眉头紧蹙:“我知道现在不是风花雪月的时候,但我想让你知道,无论何时,我定然与你站在一起,面对所有。”
“会面对什么,我自己都不知。”
“那又怎样,这个局很快就会有破解之道,你相信我。”
官如卿只是点头,她轻拍魏清璃后背:“我知道了,睡吧,我累了。”她没有多言,只是贴着魏清璃闭目不语。
魏清璃有种深深的无力感,无论她如何努力,官如卿似乎都不愿对她完全敞开心扉,两人之间总还差点什么,最后的那道鸿沟到底是什么,为何总是跨不过去?
每当这种不安出现,就会出事,魏清璃没有睡意,官如卿虽人在身边,可她何时会消失不见,会单独行动,绝不会透露,自己也无法预知。
要这样追逐多久呢?
或许,最好的承诺不是口头之言,而是行动。
魏清璃该在先锋郡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了,用这股肃杀之风,震慑部分人。
她一直睁眼望着身边的人,生怕一闭眼,人就走了。
以为自己会这样一夜到天明,但不知为何眼皮越来越重,强撑最后那点意志,魏清璃看见官如卿睁眼醒了,还起身为自己盖好被褥。
“官.....”她想叫出口,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手在空中划动,怎么都够不着那个人。
为什么人在眼前,那么近那么真实,却只有一个虚幻的影像,难道一切都是在做梦?
“乖乖睡吧。”官如卿在她唇口留下一吻,魏清璃被困意打败,沉沉地睡了过去。
二更天,风雪肆虐,药庐明亮几许,炉火冉冉而烧,一枚丹药在里面,已凝固成形。
一个黑色的身影缓缓走来,他四处查看,未见有人,悄悄取出里面的解药,藏于手心。
他看了一眼丹炉,将火引出,试图烧毁药庐。明火刚落下,他准备撤退时,忽被人从身后偷袭,来人速度太快,他甚至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强大内力震飞,撞在山壁,重重吐出一口血。
“鬼桥师兄是要给我送解药吗?”官如卿身披红袍,嗜血的瞳孔瞪着他,嘴边挂着邪狞的笑意,她人如其名,仿佛从地狱走出的修罗鬼煞,掌心冒着隐隐光晕,杀气像烟雾般,弥漫在四周,任由飓风如何吹,都散不去。
来者正是鬼桥,他是离剑山庄第十二名弟子,比官如卿早两年入离剑山庄。当年地狱天罗的线索正是他提供给离剑歌,因为武功过于邪恶,被离剑歌封藏,官如卿之所以能无意中发现,也是有人引导而去,那个人虽没有现身,但官如卿思前想后,觉得就是鬼桥。
正因为他提过师尊舍不得这等绝学被毁,便收了起来,官如卿才去学。都知道她嗜武成痴,一心想变成像离剑歌那样的高手,所以看到这等威力的武功,定会跃跃欲试。
所以给她安排的是一环套一环的圈套,甚至可以追溯到更远。
“你猜到了。”鬼桥抹去嘴角血渍,拿出丹药捏在指间,捻得粉碎,他阴笑道:“可惜你再也没有离心丹解药,此后要么废掉武功,要么每日承受毒发,要么依附于地狱天罗。”
官如卿望着他,唇角勾起,她微微低头,拨了拨耷拉下来的一缕边发,身影登时闪向前,如一阵风来到鬼桥身边。
鬼桥正要反击,忽然觉得身体好似被什么刺穿,他低头望去,发现一根细长的冰凌,避开了要害,通过肺腑把他钉在山壁上。
他想挣脱束缚,发现竟动弹不得,伤口处已经凝结成冰。
“怎么回事,你不是还没解离心功吗?”鬼桥习过玄宗心法和寒霜诀,只是造诣不深,资历平平。
官如卿弹了弹指尖,放在唇口轻吹:“杀你还需离心功吗,既然师兄帮我练了地狱天罗,没道理我不报恩是不是?”
鬼桥驱动内力,手艰难地放在腰边,准备抽出断雪刀,他隐藏的武功正是刀法,可此时根本使不出来。
见他乱动,官如卿衣袖重重一挥,掌风如刀,竟割断了一条手臂。
“啊!!”他隐忍着叫声,疼得咬破了唇口,断臂掉在雪地,撒了一滩血。
“嘘~”官如卿竖起手指放在唇边,挂起阴狠之笑:“小点声,可别惊动了师尊。”
她瞥了一眼药庐,五指微微一屈,吸来一瓶丹药。
不知这是什么药,官如卿揭开盖子,将所有药倒进手中,嘴角弧度拉长:“既然师兄这般喜欢丹药,不如多吃点。”说罢忽敛笑意,凶狠地捏住鬼桥下颚,迫使他张嘴,将一堆药灌进口中:“吃!多吃点!好吃得很,哈哈哈哈......”
鬼桥望着她眼露惊恐,他干呕不止,几乎快被药噎死。
官如卿停下了手,深深呼出一口气,表情再次变得柔和,关心道:“师兄没事吧?”
“你这个.....咳咳.....”鬼桥边说边吐:“你个疯女人......”
“你们想让我们变疯,就如你们所愿,不过呢,一个人变疯有什么意思。”官如卿上前拔掉冰凌,拎住半残不缺的鬼桥,拖拽着往前走了几步,地上留下了深深的血痕,他痛到麻木,毫无抵抗力。
雪松下,一个女人被绑在树上,已是满身伤痕。
鬼桥见状,忙叫道:“阿末!!”他凄惨的声音,唤醒了女人。
“跟她没关系!她什么都不知道。”他冲官如卿叫道。
官如卿挑了挑眉头,不为所动。
“阿末救过我,求你不要迁怒她,她与鬼绝关系匪浅,她.....”话音未落,脸便被官如卿狠狠一打,他低头吐血,懊悔不已。
“你还真敢提,我倒不是迁怒她,只不过阿南死得那般无辜,你的阿乔为何不可以?”
鬼末额头尽是血,眯眼望着眼前人,缓缓道:“兄长?”她满脸疑惑,似乎不知发生了何事,醒来才发现自己被绑着。
“我什么都说!”鬼桥终于急了,当初他能进离剑山庄,完全是瞅见鬼末被选中了,装惨缠着她带自己一起,这才兄妹相称混了进来。
此后两人朝夕相处,他暗生情愫,时间久了,差点忘了自己还有另外一层身份。
“我不想的,他们拿阿末性命威胁我。”鬼桥开始吐露真言。
官如卿挂着淡淡的笑意,表情始终不变。
“给我下命令的是业火大护法,我不知她是谁,但可以确定是个女人。大护法潜在贺国多年,很少回北国,大护法之上是天司,我的任务是成为离剑山庄弟子,等候命令,只是没想到一等就是十五年,若我不听命,业火大法随时会将我焚烧,阿末也会有性命之忧。”
“大护法,女人......这线索没什么用。”官如卿走到鬼末身边,她一脸疑惑:“鬼煞师妹,怎么了,你为何......”话音未落,就被官如卿点了哑穴。
鬼桥慌了,忙说:“大护法在帝京很有地位,潜藏在大户人家,这个身份很安全,很容易掌控全局,我只知道这么多了,我真的,我知道的全说了。”
“帝京,离剑山庄,忠王,边境......渗透如此之深,好啊,这么精彩的局,我不入岂不无趣?”官如卿拎了拎衣角,蔑视他:“你和姬无珏一样,真是个无用的可怜虫,卖命之后得到什么?”
“命从来都不是自己的。”鬼桥已是奄奄一息,他悲情地望着官如卿,苦笑:“请你一定要杀了她们,将来到地下我也想看看,到底谁是操控了我们的恶魔,谁把我丢进那暗无天日的臭水沟,发烂发臭,即便出来,也顶着臭气熏天的灵魂。”
“这些话你还是跟阎罗王说吧。”官如卿掌心旋转,凛冽的风刀,正要霹向鬼桥,忽见鬼末扑了出来,跪挡在他跟前:“我替他死。”
“你竟能解开我点的穴。”
“你忘了,我学会了师尊的移穴大法。”鬼末眼神坚毅,她对离剑山庄忠心耿耿,与武若清南情同姐妹,她比任何人都痛恨凶手,可也不忍看着鬼桥被杀。
官如卿的手在她天灵盖前停了下来:“他活不了的。”
“我给鬼绝师妹赔命。”
“值得吗?”
“不知道值不值得,但我愿意。”鬼末眼神坚毅,鬼桥红着眼眶,泪流不止:“我死不足惜,阿末你让开,不让她杀了我,会迁怒到你身上。”说罢他吐血不止,离心丹的发作,令人痛苦不已。
鬼末捂着心口,也强忍不适。
原来这二人离心丹发作了,可叹他们怕毒发,多年来一直保持距离,不敢靠近彼此半步。
官如卿突然撤掌,深深地望着二人,转而拂袖而去。
她竟又心软,她讨厌自己这样的心软。
“你今天饶我们一命,我以后也只效忠你和师尊,帮你把大护法揪出来,求你给我将功赎罪的机会。”鬼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官如卿停下脚步,回眸看他,浑身是血,眼神倒是很真,她冷笑:“保得住你的狗命再说吧。”说罢她轻轻一跃,踏着崖壁,往山下而去。
大护法,就在身边,到底是谁,看来很快便能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