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药庐一如往常,平静如始,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鬼桥、鬼末二人依然守在凤澜轩外, 只是鬼桥的右臂无法再抬起, 昨晚官如卿走后,阴魑便出来为他接上了断手,虽短期内无法使用,但待到经络皮肉长成时,恢复如初并非难事。
至于鬼桥捏碎的那枚药丸,并不是离心丹解药, 那本就是个局, 又怎会让他得手。从官如卿意识到有人故意想逼她使出地狱天罗, 她就一直在想, 山庄的内应是谁。
所以白天二人争锋相对后,官如卿将计就计, 和阴魑合作把鬼桥引了出来。阴魑故意离开药庐, 迷晕鬼末,配合官如卿对鬼桥软硬兼施。
都以为离心丹解药次日出炉, 他急于摧毁药丸,才被官如卿逮了个正着。实际上,从魏清璃的血滴入炼丹炉开始,解药便已练成,只是火候未到,口感比较腥苦。
魏清璃沉睡一宿醒来,未见身边有人, 便知道官如卿单独行动了。
她太了解官如卿,可即便如此, 自己阻止不了。
望着空空如也的炼丹炉,魏清璃关切地问:“她到底吃了解药没有?”
阴魑挠了挠耳朵,在药柜中拿出两只瓶子:“吃是吃了,解毒时受了大罪。真没想到,赤练蛊在她体内长这么大,也不知每次毒发她怎么受得了。”
她将官如卿吃解药后吐出的蛊虫拿出,身形圆润肥硕的赤练蛊,有半掌之大,虽已被解药杀死,看着依然令人作呕。
“就是这个,在她每次情动的时候,啃噬她的血肉,让她痛苦不堪。”魏清璃问出这句话时,心像被千刀万剐般的痛。
阴魑点头:“离心丹不过就是一颗药丸,这两只蛊这般肥大,全靠宿主的寄养,她能忍受至今,已经超出常人意志。”
“等等,为什么有两只赤练蛊?”魏清璃突然觉得奇怪,她记得最开始官如卿身上只有一个红色印记,不知何时开始变成了两块。
“能是为什么,吃了两颗离心丹呗,不过我们丹药每人只有一颗,不知她哪来的。”
魏清璃震惊扶额,陡然想起在皇宫时,官如卿有段时间突然冷落自己。而且郭湄也是离剑山庄的人,她怎能和明羽双宿双栖而不毒发?
只有一种可能,她没吃离心丹,她的那颗离心丹给了官如卿......
为了阻止自己动情,吃了第二颗离心丹吗?魏清璃重重地按了按额头,头痛不已,心脏一抽一抽地拧着,她为何这般傻?
当时总怀疑她对自己心生间隙,心有戒备。
“皇上?您没事吧?”未央发现她不对劲。
魏清璃无力地动了动嘴角,只是摇头,再多的语言也说不出心中的苦痛。
“不过真是奇怪,鬼煞体内还有其他蛊虫,但离心丹的解药逼不出来。”阴魑的话,拉回她的注意力,魏清璃登时想起在拈花阁,官如卿曾喝过姬无珏准备的催蛊酒,当时有吐出过一条蛊虫来,可惜被官如卿踩死,否则拿给阴魑研究,说不定会有蛛丝马迹。
“为何她体内会有这么多的蛊虫?”未央问。
“她可能在很早之前就被人下了蛊术。”阴魑盖上赤练蛊尸体,放回药柜,略有所思道:“我甚至怀疑她也是那边的,只是她比较特殊,很可能是最重要的棋子。”
未央眯眼道:“所以,你现在连同鬼桥打算一同反击虐待你们的人,跟如卿站在同一阵营?”
“这么说吧,只要我们离开离剑山庄,可能会被暗杀,他们知道我们叛变没死,定会想方设法除掉我们,但是死也要拉着垫背。”阴魑似乎看淡了生死,这些年都是她多活的,如果死得其所,为早年的自己报仇也好。
未央脸色沉下,望着阴魑说不出话来,她作为弃子,不但没死,还帮离剑歌练出离心丹,又为官如卿炼制出解药。
按照幕后人的手段,决计不会放过她,未央叮嘱道:“你那就好好待着别下山。”
阴魑戴着半脸黑玉面具,她自治毁容之颜,脸上每日都敷着药,至今未揭下,她咧嘴轻笑:“那可由不得我呀,我一个戴罪之人,也不能光图苟且活命。不过班门主若是好好保护我,我就不会轻易死啦。”
未央轻瞪她,嘴巴动动不再说话,她反而更担心魏清璃,近日气色越发差了。
“她下山做什么,你知道么?”魏清璃问。
阴魑摇头,眯眼看向北国方向:“定是去调查东城楼的事了,近日武贤郡必定会死人。”
“不光武贤郡会死人......”魏清璃眼神冰冷,留下这句耐人寻味的话,转身离去。
离开药庐后,魏清璃便下山去了先锋郡。
通关文牒一事,秦玉堂拉下一批官员,魏清璃勾了几个名单,命令处以极刑,并且尸体悬挂先锋郡城头。
被行刑的六人,有三人是北国商贾,他们通往两国两城,谋取利益,魏清璃自然不会心软,至于另外三人,乃商王魏啸先的心腹,是上过战场的老将,但多年来贪污受贿,霸权百姓,本就该不得好死。
秦玉堂有些顾忌商王,毕竟这是王爷封地,自己就算是统帅,也该禀报一声。但碍于魏清璃威严,只好按照吩咐,把人押到东门场。他不明白,为何不秘密处决,要这般大张旗鼓。
东门场位于先锋郡的街尾,不远处便是通往武贤郡的偏门。
可以说这场行刑,是做给武贤郡看的。
魏清璃坐于后方高处茶楼,幕帘遮住,不见人影,但秦玉堂知道她在。他坐在判刑官位置,眼神瞟向魏清璃所在方向,随即喊道:“行刑!”
“秦玉堂你敢杀我,商王不会放了你!”
“北国不会饶过你!”
谩骂声不绝于耳,魏清璃悠闲地拨动茶盖,忽而法场一阵骚乱,有个浑厚有力的声音响起:“秦玉堂谁给你的胆子,不经过本王就斩杀功臣名将?”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王爷,他们造假文牒证据确凿。”
“那你是不是要连同本王一起斩了呢?”
“您是承认这件事您也有份参与吗?”
“大胆,敢污蔑本王,来人,给我拿下秦玉堂。”
“谁敢!”
东门场两帮兵马剑拔弩张,内乱一触即发。商王一直担心秦玉堂功高盖主,正愁没机会除掉他,这次恰好可以小题大做。
弓箭手埋伏两边,秦玉堂只有二十几个随行兵,已落入下风。他没想到商王真的要置自己于死地,魏清璃劝过他直接取而代之,但秦玉堂不愿做背信弃义之事,更不信商王会忘恩负义,难道战场生死之谊,比不上钱权?
事实证明,他错了,忠诚换来的只有疑心和灭口。
“落玉将军试图造反,借助假文牒一事嫁祸忠臣,给我将他拿下,若是反抗,杀无赦。”商王不讲任何情面,他巴不得秦玉堂拿起剑,这样就能名正言顺地就地正法。
四周百姓望而却步,忙退到远处,不敢参合动乱,一阵拔剑相向的乱声后,魏清璃嘴角微微扬起,向未央点头示意。
她摆了几颗花生在桌上,将两杯茶置于上方,端手正襟危坐,平静的眼中,不见一丝波澜。
东门场似乎越来越乱,又听见有人叫有刺客,不多会圣旨驾临,颁发最新诏命以及两国通关新法。
半柱香时间,东门场发生了政变,商王突遭行刺,不省人事。皇上圣旨驾临,命对造假文牒主谋杀无赦,可免株连之罪,同时命秦玉堂实施新规,关闭两国通商之道,彻查十二城在贺国境内的所有北国人。
同时,这道新政法规也落至全国,各地各府必须彻查非贺国人,上报各州各郡各县,再汇总至报向朝廷玄户司,也就是说每个北国人将无所遁形,也不会再给任何人机会,随意混入贺国。
魏清璃厚积薄发,耐着性子等到今天,一步到位解决多个问题。秦玉堂不光掌握了这几人的勾结证据,还发现了商王参与其中,本想各让一步,让下边几人背锅,但商王非要将他逼至绝境。
“中了班若门死符,还有活命机会吗?”魏清璃端起茶,看向未央。
“活不过七日。”
魏清璃笑了笑,将茶杯重重落在另一只上,压得粉碎,桌上只剩下这半杯茶,巍然不动。
先锋郡行刑的尸体,挂在了城墙,政府公文也张贴四处,北国和贺国的通商之路一夜之间被切断,也绝了两国的自由往来。
连续三日肃查整顿,边境十二城就把所有北国人的名单整理出来,经过秦玉堂一轮筛选,找出二十几个可疑人。
他将人员名单和可疑之处,如实禀报。
“严审,审不出来就杀了。”魏清璃面无表情地说
“杀了?”秦玉堂后背一凉:“这样会不会引起北国不满。”
“不满又如何?别忘了北国只是依附我们的小国,两国通商不过因为我们暂时不想打仗,朕不介意开战。”魏清璃幽冷的面容,不见一丝笑意,她微微俯身,看向秦玉堂:“当然现在内政未稳,不宜发兵,这次先好好治治他们,否则他们真以为我们是只沉睡的猛虎,不会吃人。”
“那两国的通商......”
“离了我们,北国的那些东西还能往哪里销,我边境十二城一定要做北国的生意?”
秦玉堂摇摇头,只觉得魏清璃平静的语气中,透着一股狠劲甚至恨意。看来东城楼的挑衅,真的触碰到了皇上底线。
“朕相信你能审出有用的东西。”魏清璃慵懒地靠着坐椅,似笑非笑地说:“即日起,边境只有落玉王,没有商王。”
秦玉堂猛然抬头,震惊不已,忙下跪:“臣恐怕......”
“朕还没有说完,此后边境军你只有统帅权,没有调兵权,任何行军之策都须上报朝廷,每月回京述职一次,若发生紧急情况,可先斩后奏,这是朕允你的权利。”魏清璃说罢点了点桌面,没有继续说。
这是什么意思?秦玉堂迷惑地望着魏清璃,细细品了几遍这句话后,终于明白了她的意图。他当即掏出兵符,双手奉上:“臣自当为朝廷效力,管治好边境十二城。”
“这枚虎符做得倒是贵气。”魏清璃笑着接过虎形兵符,触摸底部的贺字纹印,确认真伪。
秦玉堂确实是忠臣,也没那么贪权,是个可用之人。
她将虎符握于手中,笑意加深:“起来吧,日后朕要靠你的地方多了,落王兄。”
秦玉堂心情一言难尽,这句落王兄更让他闷闷不乐,可君臣就是君臣,他佩服魏清璃的狠绝和手段,边境的长期问题,若真的要解决,要么打到服帖,要么以绝对压制力,占据主导权。
魏清璃做到了,趁着北国分裂的绝佳时机,借着东城楼惨事,做了以前朝廷不敢不愿不便做的事。
在先锋郡待了三天,魏清璃操劳过度,咳疾再犯,为了部署边境,将兵权收为己用,震慑胡叁。
她耗尽心神,加上对官如卿的惦念,思之心切,病上加病。
或许是这几天的杀伐行为,震慑了武贤郡,胡叁当晚便送来了东城楼布局者身份,连同小女君的画像一起送来。
别说北国现在分裂,就算没有分裂,也没有办法跟一个手段狠绝的君王抗衡。
原本,胡叁还在犹豫,两人虽歃血为盟,但他总觉得魏清璃成不了事,毕竟谣传皇帝不过就是个柔弱没有权利,依靠太后即位的毛头小子,哪来的本事处置两国大事。
加上秦玉堂要背叛商王,却还受制于他,这种合作怎么看都很冒险。
但没想到,他的犹豫给北国造成了巨大损失,魏清璃不但直接把商王拉下马,弄得半死不活,让秦玉堂上位,直接给北国狠狠一击,若再不好好合作,北国恐怕迟早会失去国号。
魏清璃的胆识和魄力震慑到了他,只能立马将所有查到的事呈了过来。
仅仅三天,边境之王易主,先锋郡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有谣传说是秦玉堂发动了兵变,改革了边境。
魏清璃一直藏在背后,指挥布局。
当了三天冷血君王,魏清璃疲惫地回到离剑山庄。
离开官如卿后,她杀疯了,先锋郡那几颗人头,要挂七日,任谁看了都会被震慑。
胡叁提供的线索,她想带回来一起商榷。
最好的方式,就是她们联手,包括整座离剑山庄和太后。
魏清璃想赌一次,赌官如卿会回来,会联合离剑歌,彻查此事。毕竟离剑山庄中已暗中形成小联盟,这种事瞒着离剑歌,不仅行动不便,还会受到重惩,况且以离剑歌的能耐,或许能对她们的线索查漏补缺。
“咳咳咳.....”上山一路直至凤澜轩,魏清璃咳个不停,鬼桥和鬼末一如往常地守在岗位,鬼桥气色不佳,受伤手臂垂挂在披风下,看不出异常。
魏清璃低眉浅笑,不愧是官如卿,每次对人下手,都能把人弄得死去活来,这次能留鬼桥活口,也算奇迹。
“咳咳咳!”重重地咳了几声,魏清璃抚着有些疼的心口,低头前行时,看见半身红色,站在眼前,一股熟悉的香气混着浓浓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她抬头,官如卿笑生百媚,杀气邪气魅气浑然天成,那迷醉的笑眸,泛着柔和的波光。魏清璃心如花开,不禁露出笑意,只是她的余光发现官如卿手中提着裹布,里面好似有个......人头。
“我们阿璃杀了一堆人,可有收获?”
魏清璃盯视着她,只有重见的喜悦。
在官如卿跟前,她只想保持一副面孔,那就是阿璃。
官如卿主动抬了抬手:“这是北国谍士三头目,东城楼布局之人,我带回来给阿南赎罪。”
果然......她的速度丝毫不比自己慢,胡叁提供的线索也是此人。
“可惜没审出来被业火烧了,我只好割下他的头。”
“你......”魏清璃刚想说话,喉咙就阵阵发痒,重咳不停,当她想去牵心爱之人时,却抓了个空。
“官官?”
“你杀人不用自己动刀,但我这双手沾了很多脏血,你不要碰。”官如卿含情脉脉地望着她,柔和一笑:“先让我把脏东西处理了,师尊和太后在等你,我一会就来。”说罢她笑着提着人头,向武若清南下葬之处走去。
魏清璃却笑不出来,她不由得心中一痛,为何官如卿的每句话,每个动作都会让她心疼。她破碎的笑意,总能触痛自己的心。
她在向官如卿的心走去,可又觉得那颗心越来越远。
魏清璃悬在半空的手,微微蜷起,突然咳出一口血,再多的丹药都无法拖住病情。魏清璃这些日子,都是靠坚持练玄宗心法,才能支撑至今,可毕竟是重病在身,已经撑到极限。
“皇上,快进去吧。”未央忙上前扶她,觉得离剑歌该给人治病了吧,这样拖下去,皇上哪里还有命回京。
魏清璃摆手,让未央别大惊小怪,她用衣袖擦干嘴边血渍,深深呼出几口气,稍稍稳了稳心气,调节好状态,才往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