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清璃八岁那年, 为了学骑射,去御马场挑选马匹。那天,她遇见了身手矫健的秦玉堂, 见他扬鞭策马, 能够驯服各种烈马,骁勇无比,心生欣赏。
他是战烈遗孤,父亲兄长死于战场后,被老兵带回马场养大。魏清璃见他可怜,一生困在马场, 不过是浪费时日, 便跟先皇魏延仁提了一嘴, 赐他机会从军。
魏延仁宠女, 自是欣然答应,当年正值商王回京述职, 便让秦玉堂跟了商王去边境。秦玉堂离开时曾说过, 有朝一日他定会成为战场的常胜将军,报答公主恩德, 此生必定忠心于国,严守贺北。
后来的几年,两人有过书信往来,飞花谷事件后,秦玉堂伤心欲绝,偷偷回京参加过公主大丧,两人就此断了联系。
魏清璃以太子身份登基后, 时常关注商王边境情况,重点是秦玉堂的种种表现。
秦玉堂作为边境军的统帅, 长居军营,不住府邸。边境军分三营,城内城外皆有军营,先锋郡身后还有十一城的后备军。
落玉驿站,以秦玉堂之名所建,他平日常留宿于此,游走在王府和军营之间,巡逻、公务,练兵,忙不停歇。
驿站军务房,魏清璃坐于正位,秦玉堂行叩拜大礼:“微臣边境军统帅秦玉堂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得知一直在位的皇帝是魏清璃,他震惊不已,喜忧参半,心情复杂,甚至来不及忧思甚多,便行了君臣军礼。
“起来吧。”魏清璃的声音带着丝丝威严。
秦玉堂低头起身,站于一旁,半晌才鼓起勇气抬头,对上魏清璃冷然的眸子,他望而却步了。
“朕的通关文牒,你看看。”魏清璃面无表情地将进城文牒拿出,秦玉堂双手上前接回,翻开看了看,第一遍没看出问题,他又仔细翻了翻,发现印章和文牒内纹都有不易察觉的异常。
“这本是假的?”
“这种假文牒朕可以买到数百本。”
秦玉堂忙下跪:“臣失职,请皇上恕罪,臣定当彻查文牒造假之事,严查往来先锋郡之人。”
“眼下边境正紧张,相互渗透也是防不胜防,但假文牒之事定然长存多年,这种特殊时期,无疑是把贺国的北大门交给了敌人,秦将军觉得是否妥当?”
“臣知罪。”秦玉堂磕头认罪,不觉得背后渗出冷汗。
当他得知璃公主生还时,欢喜不已,可当心中之人变成高高在上的帝王,一切好像都变了。
从此,只有君臣,不会再有其他,秦玉堂再也不敢有任何妄念,只能将那份感情深埋心底,尽忠职守,报答恩情。
魏清璃起身,肃然说道:“去办两件事。一,通关文牒之事先向商王兄禀报,随后上奏朝廷,申请取消文牒通关制,改为一人一户,凭户册进出关,百姓可在本城办理户册,加盖政府官印。北国往来商贾小贩须向当地政府先行递交通关奏本,你们严审背景后方可批准,这是其一。”
“是。”
“第二,联动天字钱庄和天字客栈,在庆州开设天字书院分院,号召贺北十二城才子入院,参加一年后的科举,朕要这座书院同帝京一般,男女皆可入院,平权对待。”魏清璃扬手,示意他可以起身。
秦玉堂站起,他能够洞察到魏清璃意图,也知晓背后定也有太后支持,她是想改变女子地位,以女皇身份在位吗?
这件事让他感到不可思议,古往今来从未有过女皇统摄天下,北国虽有女君,但毕竟是边塞小国,想在贺朝实现这个抱负,并非易事。
可他又觉得若魏清璃能够成为千古女帝,也未尝不可,他也愿意为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为何皇上想在庆州开设书院,论才子佳人,先锋郡杰出者更甚才对?”秦玉堂问。
“国本不可动摇,若北国有朝一日和我国开战,先锋郡会是第一个饱受战火的城郡,当然有你和商王兄在,朕相信贺朝边关不会被攻破,但也要以备不时之需。”
魏清璃话术得当,既顾全大局,亦充分肯定了秦玉堂的能耐。巧用贤才,重用军将,是当下最重要的,得兵权者得天下,要真正坐拥江山,以女子身份稳固皇权,必须拥有重兵强军。
“皇上深谋远虑,是臣思虑不周。”秦玉堂思忖片刻,问:“皇上,是否要通知商王爷,您莅临先锋郡?”
“不急,待过关事件处理完毕,朕自会见商王兄。”
“是。”
秦玉堂将近些年边关情况以及边境十二城治理情况进行禀报,包括兵力部署,事无巨细地分析给魏清璃听。因为当年的知遇之恩,秦玉堂看起来似乎没有二心。
落玉驿站,是四方城楼,共四层,一二楼接待过往来客,三楼供官兵享用,四层为秦玉堂专厢,两人共商边境要事。
边境十二城,连年丰收,日趋繁华,与北国通商后,经济扶摇直上,百姓生活平稳,除了偶尔出现的骚乱,基本居安一方。
再看北国,自女君失踪,大国巫掌权后,权利聚焦,官员分派,凝聚力倒只增不减。两派虽面和心不和,但一致对外,不易撼动。
目前贺国内朝稳固,魏延德一心忙于和南阳联姻,并未有大的动作,但边境十二城近日有不少江湖人士走动,各方势力都在寻找璃公主。
魏清璃望着兵力部署图,陷入沉思。
突然,一个身影避开所有暗卫,从悬梁而下,挥匕刺向魏清璃。
“公主小心!”秦玉堂反应机敏,拔剑应敌,与白衣蒙面刺客过招,可没几下他就无力招架。
此人武功甚高,出招快而猛,内力深厚,一看便是江湖高手。秦玉堂善于用兵,战场尚可杀敌,一对一江湖高手,实难应付。
魏清璃目光如晦,冷静如许,她隐匿行迹至此,怎会有刺客?
秦玉堂显然不是对手,渐渐不敌,白衣人揪准机会,趁着他中招倒地,匕首直指魏清璃。
她瞳孔微收,正要以新学的玄宗掌法化解,但看到白衣人眼眸后,魏清璃嫣然一笑,那熟悉的身姿和眼神,周身那淡淡的酒香,令她反而有些沉醉。
眼见魏清璃就要遇难,秦玉堂不顾安危冲来,以身挡险。匕首在右眼前骤然停下,只要白衣人稍稍用力,他就会一命呜呼。
可面对生死,秦玉堂竟也无所畏惧,常年征战沙场,早就练成不畏生死的胆识和魄力。
白衣人轻哼一声,将匕首插入桌案后,便飞走了。
秦玉堂惊魂未定,立即命人暗中搜捕,得见魏清璃未受伤,他长舒一口气,同时也自觉得护驾不周,没想过会有人能在自己的驿站来去自如。
“这驿站朕不能待了,你如常行事,朕去天字客栈住。”魏清璃正找到合适借口离开。
“臣保护您过去。”
“你跟着朕,朕不就成了活靶?还是要告知天下人,朕与你在一起?”
秦玉堂愣了愣:“那微臣派人.......”
“一个普通百姓走在先锋郡会突然遇害吗?”
“不会。”
“既然你对先锋郡治安有信心,那朕便是普通人而已,谁也不要跟随。”魏清璃说罢自行走出驿站,秦玉堂纵然想跟,也不敢妄自行动。
魏清璃淡定地走着,白皑皑的屋顶,有个身影始终默默地跟随。她知道身后有人在护着,不自觉地扬起笑意。
这么一看,她有把握拿捏秦玉堂,但商王魏先啸,她接触甚少,不敢妄下决断。先用怀柔政策,软硬兼备,稳住秦玉堂,观察形势再做其他安排。
她以普通住客下榻天字客栈,入了顶层上等厢房,趁着四下无人时,说道:“出来吧,看看这间房是否满意?”
白影从屋顶翻身而下,她扯掉白色外袍和面巾,露出绝色容颜,红瞳媚意划过,她轻瞪魏清璃,没有说话,走进了厢房。
“你听见了,我们聊的都是公务。”魏清璃解释道。
原本两人约好兵分两路探查情况,没想到节外生枝,因为秦玉堂夹带私心,情意外露,惹得官如卿怒气离开。
官如卿回眸,抛了个媚眼,挂起撩人的笑意:”“阿璃,我警告你哦,他若再碰你,我便砍掉他的手,若再敢用那种不轨的眼神盯视你,我便挖了他的眼睛,到时候别怪我伤了你一员大将。”她用最娇媚的语气,说着最狠的话。
今日她去而复返,如影随形,听见了两人所有对话。假装行刺不过就是小试一下秦玉堂,一来为了教训他的歪心思,二来为了测一测他对魏清璃的忠心。
若非最后他冒死相救,官如卿至少会让他十天半月不能下榻。
“他没有那个胆子,品性和忠诚还是可信的。”魏清璃笑意浓浓地关上门,屋内暖意正浓,她很自然地坐到官如卿身边。
炉火正旺,厢房是内外套间,外间有一座圆形火炉,火炉上架着铁丝网格,放了几坛好酒。
知道官如卿爱喝酒,魏清璃让小二准备好一切,才叫她出来。
在宫外的官如卿,与宫中截然不同,一身江湖气的她,放荡不羁,爱憎分明,仿佛笼中鸟被放出,自由翱翔。当然,出手教训人时,依然不留情面,果敢狠绝。
她们明面上解除了误会,但实则各有心思,官如卿从风清洞下来后,时而心事重重。
但魏清璃依然要解释:“官官,我对秦玉堂算是知遇之恩,当年我多嘴让父皇准许他从军,他便跟了商王叔,后来他与我有过几次书信往来,直到飞花谷之后,他便再也没在帝京露过面,哪怕商王回京述职,他也不曾出现过,所以他是可用之人,军将之才,对将来的天下大势会有很大的作用。”
“天下大势与我何干?”官如卿对此漠不关心,看热闹尚可,参与争斗就罢了。
这句话堵得魏清璃无话可说,她低眉浅笑,自行走北国,身体转好后,她斗志重燃,势要与杜庭曦联手,将平权国策进行到底,同时将边境历史遗留问题解决。
不知官如卿的身世与北国是否有深刻的关系,若是如此,将来战争一触即发时,该何去何从?两人虽已坦诚相待,但若是牵扯国与国之间,情况便更加复杂了。
见魏清璃怅然若失,甚至带着几分沮丧,官如卿心有不舍,她唇角一勾,拉过魏清璃的手:“天下大势与我无关,但你的事与我有关。”
魏清璃抬眸凝望她,情念一动,只觉得心跳骤然加快,反扣官如卿的手,说:“我们一起时,我只是阿璃,不是皇上,也不是璃公主。”
“那你喜欢做谁?”官如卿摩挲她的小指,含情脉脉,一笑生媚。
魏清璃身子微微前倾,双目似水,清澈如泓,艳美绝色之颜,如花绽放。
“我最喜欢做你的阿璃。”说罢她深深吻住了官如卿,将她紧紧抱在怀里,细细品尝舌尖口间的淡淡酒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