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 苍云峰气候异常,月黑风高之夜,风雪皆停, 一个身影顺着偏僻的下山路, 轻松滑落,来到沼泽林。
沼泽林毗邻松雪林,若不熟悉路,很容易被泥沼吞没。沼泽林四方皆危,沼气浓厚,是片无人境地。
黑影在云杉与落叶松之间落下, 双脚横勾两树中间, 灵动诡异的双眸, 四处游走, 喉咙发出鸦叫。
不多会,有个红色影子从天而降, 落于杉树枝头, 她身姿朦胧,只见得红巾随风摆动, 半张容颜藏于面布下。
“我不是说了那是最后一次,怎么又找我?”阴魑昂头问道,她仰望那高处之人,视线受阻,除了那身红衣,无法辩驳。
但周围气流涌动,似有异常, 她眼珠转了转,感觉情况不妙, 正要缩起身子撤退,但为时已晚。只见凌空飞来两条鞭刀,像蛇缠身般,由脖肩绕着身体而下,除了手脚外露,她中间身子已被紧紧束住。
阴魑立即动弹不得,她看向黑暗深处,未央缓缓走出,她一手控制两条千机绳,眼神复杂,似有不忍,可另一只手还是毫不犹豫地驱动千机绳,机关射出,暗藏的刀刃刺入阴魑身体,她吃痛地闷哼一声,望着未央,挣扎几下,皱眉问:“为什么?”
“天道符能够追踪你的行迹,天涯海角,我都能找到你,为何掳走鬼蝎的人是你?”未央大失所望,她真希望今晚阴魑不会来,或者来人不是她。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阴魑试图用手拉开绳索,可千机绳是通过内力操控,越挣扎绑得越紧,未央下了重手,暗器封住她所有穴道,根本无法动弹。
话音刚落,云杉林间传来阵阵咳声,魏清璃声音响起:“倾和府被杀者,中的是寒霜针,悲天伪装成黄字门潜伏在内,你们里应外合掳走鬼蝎,随后你的赤羽蝎在风月楼不慎跑出,险些咬了朕,被珏娘出手所杀。”
魏清璃手握锦帕,捂鼻走出,她笑眸含光,继而说道:“你给朕看的赤羽蝎,身子上有一个细微的洞眼,虽然甚小,但与当时珏娘所用丝线相近。”
“就凭这些推断我救了鬼蝎?”
魏清璃轻嗤冷笑,只见枝头上的红衣人落下,手中似有寒光,眼看就要落在阴魑手臂,她本能地反击,抖动身体,两只手弹飞而去,掌内竟冒出两把利箭,向来人伸去。
红衣人发出两枚寒霜镖,与她利箭哐当相撞,化解了这个招式。
“寒霜镖!”阴魑见状,忙收回手,只觉得自己落入了一个设好的圈套。
红衣人走上前,解开面巾,果然是官如卿。
“你能将假肢,与身体连接,用过机关暗线操控得如此娴熟,想必控制个尸体应该不难。”
自从得知阴魑无手无脚后,魏清璃便将所有的事串联到一起,推断出掳走鬼蝎和操控假鬼蝎的人,只有阴魑能办。
魏清璃眼中闪过一丝凌厉,沉音说道:“珏娘守护风月楼,若没她的准许,你不可能做得了这件事。”
所以魏清璃设了这个局,她让未央传信姬无珏见面,并且故意让阴魑知晓。
这阵子,未央便是暗中观察阴魑和外界通信方式,被困在离剑山庄,她只能在夜间用白蝠传递消息。
今天的假消息,也是为了让她现身。
“我屡次救你们,你们就这样对我,呵。”阴魑不再做无谓地挣扎,她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
官如卿红眸透着血光,她转动指尖,一枚细小如针的冰凌,缓缓凝结,她指向阴魑,嘴角勾起:“你半人不鬼却也可怜,我以为你至少对师尊是忠心的。”
阴魑不语也无惧,只是余光瞟到未央时,会有些变化。
“若非阿璃喜欢弄清楚来龙去脉,揪你幕后之人,此时你已经是个尸体了。”官如卿杀气腾腾,将冰凌对着阴魑半张鬼面,挂起邪魅的笑意:“你这无手无脚怪物,长什么样子,我真好奇。”
阴魑往后避让,好似很怕真容见人,她无助地看向未央,有些心痛:“你也想我死?”
“没人想你死,把事情交待清楚,或许你还有活命机会。”未央铁面无私,毫无情面可言,这等触及底线之事,纵然她真怀有私心,也不会姑息。
阴魑冷哼一声:“杀吧,杀了我,离心丹解药无人能练,皇上的身体也没人照料,哈哈哈。”她以为这是杀手锏,便是离心丹解药和魏清璃的病。
她觉得自己还有用,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
“阿璃的身体师尊会救,至于我的离心丹解药嘛.......”官如卿轻笑,一脸无谓:“我即便废掉离心功,也能弄死你,区区离心丹解药,想威胁我?”
从做局开始,她们就想到了这些。
官如卿从不念过往,也没有情分可言,弄墨的仇还没得报,这件事牵连甚广,背后之人必须层层挖掘。
她冷艳的笑意划过嘴角,指间一沉,冰凌刺向阴魑面具,她的身子一震,遮住半张左脸的面具,瞬间碎裂。
她的脸在明月照耀下,清晰可见,左脸尽是烂疤,像被火烧所致,又好似被野兽所抓,皮肉皱起,触目惊心,惨不忍睹。
“鬼煞!!”阴魑忙低头捂脸,咬牙切齿地吼叫,她无地自容,恨不得淹没在沼泽中。
未央愣愣地望着她,收起千机绳的机关,心情难以言喻。阴魑用那双假手捂着脸,言辞激动:“是,鬼蝎是我掳走的,怎样,杀了吧,快杀!”
“难怪终日戴着面具,不敢于太阳下行走,有做人机会,偏偏要当鬼。”官如卿围着她走了两圈,漠然说道:“离门没你这等邪功,师尊救你狗命,将寒霜针传于你,领你一同研究医术,你就这样报答她?”
阴魑被人看见丑颜,崩溃不已,整个人跪了下来,她将左手指关节加长,掌心拓宽,捂住那半张容颜。
“我从未害过师尊!!”她怒吼:“她让我在帝京候命,若是郡主和太后身体不适,太医不治,我便出手。鬼煞你以为我是后来才入京的吗?,你错了,我一直都在,盯着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声音忽高忽低,阴阳怪气。
官如卿不气不恼,似笑非笑地拨了拨额角散落的发丝,突然瞬间冷脸,五指按在阴魑头顶,似要取她性命。
被激怒的她,血性大发,红眸加深,杀念在心中滋长,想立马让阴魑血溅当场。
“如卿,冷静点!”未央忙大叫,竟有些紧张,阴魑看向她,咧嘴悲笑,充满悲凉。
“官官。”魏清璃上前握住她的手腕,轻轻拉了拉,官如卿这才冷静下来,慢慢松手。
奇怪,为何觉得她好像被某种力量支配了意念?魏清璃牵拉她的手,扣在掌心。
官如卿冷面无情,眼中依然迸射出浓浓的杀意,她和阴魑没什么同门之谊,两人在离剑山庄不过数面之缘,机缘巧合才顺手救了一次。
她只是难以容忍,别人做局挑拨,导致她和魏清璃误会横生,大打出手,实在难以容忍。
感受到冰冷指尖传来的温度,官如卿稍稍敛了几分锐气,反手扣住魏清璃,沉默以对。
相比之下,魏清璃异常冷静,她对阴魑道:“我一直觉得奇怪,险些以为你和珏娘是同一人,后来未央屡次试你们,未见异常。现在想想,你和珏娘,应该......”她说着突然扯开阴魑肩膀,锁骨果然纹着谍士图腾,“果然.......”
“北国谍士?”未央惊讶不已。
魏清璃笑意尽褪,冷然地分析:“她应该算被谍士组织抛弃的无用棋子,或者说一个失败之作。”她轻拍阴魑肩头:“你也算悲哀,手脚尽断,能够活着到离剑山庄,想来当时逃离时,应该是有人助你一臂之力。”
阴魑听着浑身发抖,那段苟且偷生的黑暗的过往,再度被勾起,只觉得恐惧和怨恨。她瞪着魏清璃,突然狂笑:“事情是我做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你有恩必报,言出必行,我不会杀你,此次不过就是为了证实猜想,下一步就等着你的恩人,露出真容。”
“你抓不到她的!”
“是吗?朕还真想试试。”说罢,魏清璃从怀中拿出一颗璀璨的夜明珠,照向明月,带着几分狡黠之笑:“过几日,拈花阁的夜,应该会很璀璨。”
阴魑望着夜明珠,瞪大眼珠,忍不住抽动身体,可最终也只是垂头叹气。
她尽力了,救命之恩,就此报完。剩下的,都是命数。
“未央,鬼医交给你了。”魏清璃面无波澜地:“毕竟她是离剑山庄的人,可别让她死了。”
“是.......”未央声音轻细,神情复杂,她看向阴魑无奈地摇头。
官如卿屈身,捏住她下颚,笑说:“你此生只配在黑暗中做鬼,今日让你的丑容面于未央已是对你最大的折磨。”
阴魑瘫软在地上,目光呆滞,丧失挣扎之力,只是每每感觉到未央的目光,便觉得难受。
沼气浓重,魏清璃咳疾加重,官如卿拉着她,先行飞离了沼泽林。
两人走后,四周静谧无声,一片死寂,未央收招,拉回千机绳。
阴魑放手看向她,咧嘴苦笑:“我是不是很丑,是不是很吓人。”
未央蹙眉不语,没有回答。
“我这么丑,也被你看了,不知你的真容,死前能否得见?”
“我的真容,你不必见,你我各为其主,你的美丑,与我无关。”未央冷言冷语,让阴魑涩然大笑:“是啊,自是与你无关,我怎会有资格,亲见班若门门主的身世之颜呢,我早该死了。”
或许带着遗憾走,下辈子的记忆才会更加深刻,阴魑低眉闭眼,双臂抬起,正要驱动假手机关自尽,被未央一招横扫而来,两假臂与身体分离,残身一览无遗。
自卑、耻辱、羞愧涌上心头,她宁愿去死,也不想被未央看到这样的自己。
未央冲她叫道:“不许死,你还欠着我。”
阴魑望着她,呵呵吟笑,鼻子却不禁酸涩起来。
“回离剑山庄吧,今晚就当无事发生。”未央平复心情,缓缓转身,踏步向前,她只觉得阴魑或许还有救,死人无用,只有她活着,才能擭取更多有用的信息。
怀柔之策,总好过于硬刚。
况且,她也只是个被命运摆布,受尽虐待的可怜人。
不知是否思绪太深,未央未能发现隐藏在草木下的沼泽,双脚突然被泥泞困住,她忙运功想往上飞。谁知,越用力,陷得越深,沼泥瞬间淹到了小腿。
‘“你别动!”阴魑大叫一声,没有双臂的她,只能躺倒,伸出右腿,缠住未央的腰,往回拉。
她的四只假肢,是从活人身上所取,再拼接到自己身体,为了方便使用,融入了机关,像鞭子那般,可伸缩自如。
此时的她,用尽全力,以内力相辅,依然吃力。
未央还在缓慢下沉,阴魑咬牙伸出另一条腿。两条腿夹住未央腰际,她发出仰天长啸,使出浑身解数,才一点一点地将未央腿拔出。
“用千机绳!”阴魑说话间,身上被暗器刺破的地方,鲜血直流。
树木太远,千机绳长度不够,未央望着她,紧咬下唇,不忍出手。
“快!”
她紧紧闭眼,将千机绳向阴魑甩出。只见阴魑用嘴稳稳接住,未央颤抖双手,用力拉扯,两方用力之下,她终于脱身,可阴魑的两条假腿也已断裂。
千机绳刮破了唇口,满嘴鲜血的她,望着未央脱险,长长呼出一口气。
月光下,阴魑的身体四分五裂,残壁断肢散落各处,她疲惫地躺倒,口间流血,扬长而笑:“报你恩了。”
未央拖着沾满泥泞的脚步,只觉得沉重无比,阴魑惨绝人寰的模样,令她心惊肉跳,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悲哀。
“用轻功走吧,安全。”阴魑如释重负地闭眼,从未感到这般自在,这里的沼气,到天亮应该能把她带走,彻底做只鬼吧,半人半鬼太累。
未央走到她身边,蹲下说道:你想得美,“报恩哪有这般容易?”说罢她将阴魑的残身抱了起来,身姿跃起,踏着云杉枝头,飞离沼泽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