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如卿陷入噩梦中, 脑袋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呼喊,吵得她心头发颤。
她好似掉落地狱刑场,周围都是火, 看台上有个戴面具的判官, 挥动佛尘,一条火龙向她扑来。
“你该回来了。”
梦魇之言,总是在耳边回荡,官如卿紧抓被褥,冷汗布满脸颊,闷闷地发出低吟。
魏清璃被身边的动静惊醒, 她揉了揉眼睛, 发现官如卿脸红发紫, 似醒非醒地喃喃自语。
“官官?官官?”她轻推官如卿, 碰到她额间时,被烫得缩回手。
魏清璃忙掀开被褥, 官如卿的亵衣已被汗水浸湿, 她五官紧拧,好似很痛苦。
不会离心丹发作了吧?魏清璃有些惊慌, 拉起着她的手,心疼地抚摸那滚烫的脸颊,官如卿忽而捏住她的手,用力过猛,痛得她表情几乎扭曲,险些叫出声。
她捂嘴忍痛,手骨险些被掰断。
官如卿好似感应到了什么, 突然睁眼醒来,心有余悸, 发现自己正掰着魏清璃的手,忙松开手,魏清璃右手被捏得发青。
“我又伤你了?”
“没有,没事。”魏清璃将手藏于身后,转移话题:“是不是做噩梦了?”她拭去官如卿额角的汗渍,捋顺鬓角有些凌乱的长发。
官如卿按住额头,觉得花钿处隐隐作痛,她呼吸加深,好似惊魂未定。醒来后,滚烫的身体开始发寒,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冷噤。
“我没事,睡吧。”她怕魏清璃受寒,宽慰她躺下,自己却心事重重。
梦境很虚幻,声音却很真实,就像被人勾住了魂魄,体内有另一个自己要爬出,当真可怕。
“你刚才身体好烫,可还有不适?”魏清璃不放心地探手去摸,竟又恢复了正常。
“没事了,睡吧。”官如卿像丢魂似的,眼中充满不安,她甚至不知道这种不安从何而来,从未做过这么真实的梦。
她调整好心虚,稳了稳心神,重新闭上眼睛。
魏清璃没有多言,只是将她揽在怀里,却是睡意全无。
官如卿额间那朵花钿异常诡异,颜色忽深忽浅,不像走火入魔所致,更像天生的胎记,在后天激发下,呈现而出。
北国的国花便是彼岸,云落谷的刺客亦是有此纹绣。她记得在上古屋翻阅古籍时,看到过关于北国舍子(即彼岸花)传说,那些巫术、蛊术从第一代女君开始,就被明令禁止,封存焚毁。
但不少还存于世,比如嗜亲血咒......
魏清璃内心惴惴不安,即使官如卿睡在自己身边,也还会有若即若离的感觉。
官如卿眉头紧拧,许久才放松下来。
她只要一闭眼,就会看见另一双红色的瞳孔,瞪着自己。
司徒端慕.......是谁?
接下来的日子,阴魑开始走针疗法,配合药膳和丹药,调理魏清璃身体。玄宗心法,她也有条不紊地练着,每日有官如卿相伴,内功也与日攀升。
阴魑依然会定时取血,多数时候趁着针疗,支开官如卿偷偷进行。
与此同时,璃公主活着的消息从北国到贺国全面传开,派出去打探消息的黄字门人,终于归来。
此前北国郡官被杀,据说凶手已被正法。两国因璃公主还活着的消息,进行了邦交相谈,北国正倾举国之力,搜寻璃公主下落。
边境十二城,以先锋郡为心,共驻军十五万,分散各城各州,形成严密布防。这里由商王掌权,麾下十员骁勇猛将,分管十大军营,其中以“落玉将军”为首,他是威震北国、镇守边境重要的将领。
凤澜轩
杜庭曦和魏清璃端坐主位,未央禀报近日探查情况,她们启用了夜枭传信,这是为了谨防出现危机和不便,特别养的一批枭,由未央控制,可与班若门人取得联系。
夜枭勇猛认主,非门人难以驾驭,此次的信笺里,搜集了北国国情现状。
“北国第三代女君四岁失踪,十三年未能寻得踪迹,如今局势动荡,老臣想推选新君上位,新派想捧大国巫登基,目前国内分为两派,内乱不止,民怨四起。”未央顺着消息往下:“大国巫为得北国支持,多次派人暗访商王魏啸先,未得回应。目前武贤郡的新任郡官为大国巫推选,但城防军统领是女君派系,两方实力相当。”
魏清璃摊开重画的地图,若有所思地问:“那么与我国边境交涉的是哪方?”
‘“自然是大国巫。”
“母后觉得如何?”她看向坐在一旁的杜庭曦,事关国事,必须和她合谋对应。
“我们必须作出选择。”
魏清璃点头:“母后与儿臣想法一致,内乱总会平息,若我们扶持一方得胜,将来也容易会为我们所用,让他们永远归顺贺国。”她在地图上放了几颗棋子,心有所想:“在此之前,必须先拿下商王兄,控制边境势力才行。”
商王之父出生魏氏旁支,其祖父与贺朝开国皇帝为亲兄弟,当年其母为了保护儿子不受夺嫡其害,远离帝京,参加边境平乱,立下战马之功,后被封王,现在的商王亦是世袭即位。
“所以我们当去先锋郡,不能一直在这耗着。”杜庭曦早已想到这层,碍于魏清璃身体,不敢轻易动身,可离剑歌近日闭关不见人,她们无法下山。
先锋郡与武贤郡相对而建,两座城池不过相隔六里,但从先锋郡上雪松林只要两里路便能抵达,无论是治病还是传信,都很迅捷。
只是离剑歌会同意她们下山吗?现在璃公主未死消息传得沸沸扬扬,魏延德定会派人到边境查看,在此之前,他们必须先秘密会见商王,掌握先机。
上山下山路途坎坷,不管与朝廷通信,还是办事皆很不便。况且魏清璃身体尚未恢复,总要在山中再静养些时日,只怕是她们这一离开,离剑歌会不愿再救治她。
而且会见商王,不到万不得已,一国太后,都不能轻易露面,毕竟没几个人知道她出宫。
“母后还是留在山上安全,儿臣与未央如果能被准许来去自如,会方便许多。”
杜庭曦点头,离开苍云峰不过是时日问题,她们母女不可能永远留在这里,可那对师徒,已经属于江湖。
总会天各一方,生生相离。
她望着魏清璃所画地图,问:“璃儿觉得,我们应该站哪方势力?”
这次北国之乱,对贺国来说是个契机,分裂之国,不足为惧,但若是先坐山观虎斗,再偏帮一方,助其巩固北国政权,趁机渗透,拿下北国指日可待。
“自然是女君,北国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大国巫如皇叔,狼子野心,想谋朝篡位,改朝换代,弄得民不聊生,这等新起势力,迟早分崩离析。”魏清璃指向武贤郡皇宫位置:“这种人即位,势必会挑动两国战祸,决不能姑息,这次朕定要断了他们收回十二城的妄念。”
“区区北国自然撼动不了贺国江山,但边境之乱确实持续了几十年,是该解决了。璃儿尽管放手去做,哀家会在你背后。”
“是,母后。”魏清璃起身作揖,转而走了出去。
她看向无剑宫方向,不知官如卿请求下山之事,能否被准许。
当然在去先锋郡之前,缠绕心间多日的疑虑,必须解决。局已做好,就等着那只鬼进去。
风清洞,位于崖顶,为苍云峰最高处,洞口石门紧闭,冰凌垂挂,尖锐无比。
烈风卷起冰雪,刮在脸上,有丝丝的痛感。
这是离剑歌闭关练武之地,离心功和寒霜诀便是在此顿悟创造,一旦需要冲破功法或是受伤,她便来此。
官如卿跪在洞前,禀明情况后,听候回应。苍云峰整座山,都有弟子换岗,没有离剑歌准许,她们会阻碍重重,偷下武贤郡那条路亦不便来回。
许久,离剑歌空荡的声音才响起:“你可以随她下山,但贺国和北国之争,乃至贺朝内政,你不得插手。另外,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你去办。”
“请师尊吩咐。”
“查清北国大国巫身份,为师怀疑你的身世与北国有关。”
官如卿脸色骤变,不自觉地抚上额间:“师尊也察觉出徒儿此次并非简单的走火入魔。”
“嗯,你在外行走,务必遮住额钿,七日回来调息一次,一个月后,为师会给魏清璃治病,放她们下山。”
一个月......
官如卿心中一紧,站起身,唇角泛笑:“师尊......真的舍得放太后下山?”
“为师十七年前就舍下了,倒是你,为师劝你先弄清楚自己是谁,再决定以后的路。”
“不管我是谁,都是离门弟子,徒儿告退。”官如卿说罢转身飞落一块涯石上。
她身披深红长袍,将红色护额戴上,脸颊便两缕青丝随风舞动,她俯瞰脚下一切,眺望茫茫北国,赤瞳泛光,透着从未有过的冷艳。
“哈哈哈哈哈哈.......”伴随一阵浅浅的吟笑,官如卿跃然飞下,踏着山壁的崖石、枯木而下,她笑里藏刀,得知自己还有身世之谜,有种莫名的兴奋和嗜血的杀意。
真想知道谁将她丢进海里,任其漂浮,改写了她一生命运。
亲生父母?仇家?希望他们都活着,好让她亲手杀掉。
贺国怎样,北国如何,与她何干?
但谁在背后做局,坑害她,将她当成棋子,不能饶恕。
有仇必报,才是她官如卿的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