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阙楼 云山阁
清风拂万里, 推窗即见云,远眺似青山,近闻梅花香。
檐下一只飞鹰停驻, 它筑窝在此, 随时候命。
床榻上躺着重伤未愈的上官世青,暗箭伤及要害,若非阴魑及时出手,她恐要一命呜呼。奔着赴死的绝念,上官世青对存活毫无留恋。
或许此后,她再也无法回到凤鸣宫, 也没有资格再留在杜庭曦身边。于她来说, 生命失去了意义, 活着失去了价值。
她深度沉睡, 除了换药,都是双目紧闭。
她好像成了无人问津的存在, 师尊不理, 太后不问,郡主离去, 终究命如草芥,没人会在意自己的死活。
所以为何还活着,当时若为郡主而死,太后而亡,至少死得其所。
“世青。”
上官世青不知自己是否在做梦,好似听见了太后声音?
“世青?”
她猛然睁眼,床榻边果然坐着杜庭曦。
“太后?”上官世青忙坐起, 牵动了伤口,一阵痛感让她紧拧眉眼。
“不要乱动, 伤势好些没有?”杜庭曦和颜悦色,好似还是以前那个温柔如许的太后。
上官世青不由得鼻头一酸,点头:“世青有罪,不该欺瞒太后。”
“不怪你,你也是听命行事。只是哀家当初还以为救下了上官家的后裔,没想到还是去迟了一步,倒是让你的师尊捷足先登。”
她似乎话里有话,上官世青读懂言下之意,连连摇头:“太后明鉴,上官家灭门与师尊无关,在那之前奴婢一直跟着师尊习武,从未离开过苍云峰。”
杜庭曦淡淡一笑,颔首低眉:“哀家知道了,你不必解释。”
“对不起太后娘娘。”
“若是道歉能让你心中舒服,你可以与哀家说对不起。”
“太后,奴婢其实叫......”
杜庭曦摆了摆手,笑着说:“你不就叫上官世青吗?”
“太后.......”
“就是不知你的师尊是否还愿意让你跟着哀家,这么多年,没你陪着,哀家反而有些不习惯。”
上官世青眼角湿润,还能被需要,被关心,让她找到活下去的动力。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想扑进杜庭曦怀里,大哭一场。
所有的担忧和彷徨都被杜庭曦成功化解,她好似又找到了人生的意义。
“你还会哭呢?”杜庭曦瞧她那晶莹剔透的泪花打转,打趣道:“都称上官大人为黑面神,其实啊,心里比谁都重情义。”
上官世青破涕为笑:“奴婢只是不善与人打交道,在宫中言多必失,不能为凤鸣宫招人话柄。”她坚持起身,为杜庭曦沏一杯茶,她习惯周到体贴,不做点什么,总会觉得自己无用。
杜庭曦永远记得上官世青顶着重伤,拼命拖拽马车的样子,那不顾一切,拼尽全力的样子,让她为之触动。
“你倒是关心我的好徒儿。”
正当两人相谈甚欢,离剑歌突然出现,一脸凝重,凛然寒气挂在眸间,充满威严。
上官世青忙跪地,磕头:“弟子见过师尊。”
杜庭曦终究是客,主人来此,她也站起,不言不语。离剑山庄所有弟子都惧怕离剑歌,她向来严厉,有罚无奖,只要弟子犯错,违背庄规,便会受到重罚。
离剑歌目光凌厉,望着跪地的上官世青,说道:“既然你伤无大碍,便替本尊去办事。”
“是,师尊。”
“慢着。”杜庭曦去扶上官世青:“世青,你起来。”
上官世青摇头,离剑歌不敢说话,她哪里敢动。
“哀家命令你起来,你要抗命吗?”
太后旨意当然也不能违背,上官世青站起后,只敢低头弯腰。
“世青为清遥身中四箭,又为救哀家加重伤势,如今才休养几天便要执行任务,离尊主对自己徒儿未免太苛刻了吧?”
听见杜庭曦极力维护,离剑歌冷笑:“麻烦太后搞清楚,这是在离剑山庄,本尊如何差遣徒儿,轮不到你管。”
“她还是我凤鸣宫的人。”
“那又如何?她这一身武艺都是本尊所教,若没有我,她早死了。”
两人争锋相对,上官世青头冒冷汗,这会伤口不疼,倒是紧张得不敢呼吸。
“那你为何又把她拉进死人堆里,想尽办法安排我身边?监视我,保护我?”杜庭曦语气强硬,气势逼人。
离剑歌笑而不语,只是沉默以对。她不愿吐露心声,也不见喜怒哀乐,只是看向上官世青,说:“你去找鬼绝师妹,自有任务给你。”
“是,师尊。”
“不许去。”杜庭曦命令道。
上官世青愣住,一时之间,不知该听谁的?
离剑歌稍有怒意,紫瞳瞪向杜庭曦:“请太后不要干涉我离剑山庄之事。”
“哀家只管宫里人。”
“你非要跟我作对?”
“到底谁在跟谁作对,堂堂离剑山庄的掌门,何必这么小心眼,故意刁难自己徒儿。”
“你......”离剑歌被气红了脸,指着杜庭曦说不出话,她拳头勒得咔咔作响,转身拂袖而去。
“师尊!”上官世青胆怯地看向杜庭曦,总觉得自己可能会被波及,只是没想到太后也会激动,据理力争。
见多了她的泰然自若,上官世青第一次见到杜庭曦这一面。
杜庭曦敛起厉气,温和说道:“伤没好之前,哪里都不许去,离尊主若要追究,让她找哀家。”
“是。”
世上恐怕只有杜庭曦,能让离剑歌束手无策,即便生气,也怕会有任何后果。
经过东潭泡疗,魏清璃配合阴魑开始针疗,每天需走针一个时辰。整个过程煎熬万分,针头带药,打入身体各大筋脉,重凝气血,辅以上等药材和丹药,让她恢复了些许生机。
只是没有离剑歌出手,她依然难以治愈。
杜庭曦不知离剑歌到底意欲何为,提出的条件她没有答应,却还让徒弟暗中给魏清璃治病,但自己却不出手。
她和魏清璃会被困在这里多久?杜庭曦心系朝廷和天下,必须想办法与朝中和各方取得联系才行。
可离剑歌和忠王属同一势力,任何加密信笺来此都不安全。
连续七天,离剑歌都没再出现,魏清璃也不曾再见过官如卿。
听说那师徒二人一同闭关养伤,离剑歌要为官如卿彻底清除地狱天罗的心魔,不可被扰。
这山中顿时清冷起来。
白昼短,夜晚长,没有尽头的等待,像一座绝望的长廊,永远在行走,却没有结果。
“母后是不是和忠王妃有过故事?”魏清璃仰望远处问道。
“那都年轻时候的事了,母后不记得了。”
“母后若是不记得,就不会在重逢时,喜极而泣却不自知。”
杜庭曦有意避开话题,也不愿意想起过往,痛并着快乐的过去,是一把双刃剑。
“这场重逢,不如不要。”
她以为爱人死了,靠着回忆和爱度日。
离剑歌却是藏身暗处,带着爱与恨而活。
她们错失的这些年,都是命运之选,造化弄人。所以为何要重逢,杜庭曦宁愿玉华已死,好过于现在彼此相杀,每次见面都在往心底最深处戳刀。
魏清璃叹息,她能感觉到杜庭曦心中的遗憾和苦痛,自己又何尝不是?母女俩同病相怜,无力挣扎。
“师尊有请皇上至翠竹林,等候。”
不知谁传来声音,却不见人在何处。
离剑山庄弟子不多,每个人各司其职,少见走动,许多时候靠传音功通知消息。
魏清璃听后,对杜庭曦说:“母后,离尊主让儿臣修习他们的心法,要给儿臣找个师父。”
“哦?这法子有用?”
“儿臣不知,离尊主之意难以揣测,只能姑且一试。”
“你去吧,待你身体好些,再商议其他国事。”
魏清璃点头,微微行礼:“儿臣告退。”
杜庭曦愁容满绪,她抬头看向三阙楼,那是离剑歌所居之地。
玉华,那么高的寒峰,你不冷吗?那么深的夜,你就不曾想过我吗?
翠竹林,由形态各异的竹子簇拥而成,内有练武场和擎天洞,初来离剑山庄弟子,都是在此开始了习武之路。
能够隔空用内力将竹子削断,方能走出这里。
未央受命陪同阴魑炼丹,魏清璃独身前来,竹海清幽,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她往深处走去,穿过青卵小道,视线逐渐开朗,雪场在前,魏清璃轻踏而去,留下了一串脚印。
四周空无一人,魏清璃环视后,说:“离尊主,晚辈已到。”
林风摇曳,真有白雪落下,一个身影,轻点竹尖,踏风而来。
“皇上有礼了。”话音刚落,官如卿身姿翩然而下。
她黑红长袍在身,一缕长丝挂于右肩,皎容若月,明妆点红,朱唇漾着媚然笑意,额间彼岸花钿,千娇百媚。
、
“在下受命师尊,教皇上习本门心法,调养生息。在离剑山庄,您当唤我一声师父。”
魏清璃目瞪口呆地望着她,还是官如卿的模样和声音,却好似变了个人。
“你让我叫你师父?”
“皇上好像不愿意?也对,您是九五之尊,当不该如此。”官如卿负手在后,笑意加深:“你我年龄相仿,若不嫌弃,唤我一声鬼煞师姐,权当你我同门,如何?我的武功也是师尊教授,师尊如今要救你性命,你唤我师姐亦合情合理。”
“官官......”
“在此还请皇上注意称呼。”
“在此我也不是皇上。”魏清璃满眼悲色,望着她的落寞不已:“为何,你我像初见般,要如此生分?”
官如卿不为所动,眼神平和,甚至冷淡。
“以后在翠竹林,我唤你阿璃,你唤我师姐。”
“出了翠竹林呢?”
“出了翠竹林,我们应该不会相见。”官如卿指向身后练武场和擎天洞,淡定地介绍:“以后每天申时来此相见。”
魏清璃苦笑几声,该是她承受的,总要来。如此也好,好过于每日担心,翘首以盼地能够再相见。
她抱拳说道:“那么日后,还请师姐多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