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寒潭, 离心功修炼池,内通焰火山,靠火石热燃寒潭, 于寒中取暖。练离心功者须在火寒潭中修习内功, 方能护住心脉,不轻易走火入魔。
离剑歌所创武学,一脉相承,寒霜诀与离心功都有中寒毒之危,稍有不慎便会失败,失败者轻则走火入魔, 重则经脉断裂而亡。
官如卿身负三种绝学, 在短时间内使用次数过甚, 早已无法负荷。
火寒潭旁, 赤红潭水,翻涌而上, 宁静的水面, 一股磅礴之力,势要将一切融化。
常人难以忍受这个热度, 唯有体寒者方能入内。
官如卿褪去衣物,赤身/露/体,肩下有处明显的伤口,已结出了腾枝,不规则地蔓延在身体各处,赤练蛊似乎已经长大,好似两块深红胎记, 粘在脖颈两边。
她走入潭内,浸在其中, 盘腿而坐,试图静心。
“彼岸天罗侵你心,离心丹噬你肉,寒霜诀冷你身,你若想逃离苦楚,本尊可以帮你功法散尽,一劳永逸。”离剑歌现身于此,声音如在空谷,清晰而悠远,余音绕耳。
官如卿摇头:“求师尊开恩,弟子不想失去一身功力。”她靠武功求生,在苟且中获得一次次重生,尽管万般折磨,可她的骄傲和自负都源自这身高深武学,若失去了,她如断翅的鹏鸟,便会任人宰割。
她若愿意靠散功治疗,早就自废武功。不管要受多少痛苦,官如卿都要留住这身功法。
“贪心不足,本尊没本事救你。”离剑歌正要拂袖而去,身后传来官如卿沙哑之音:“弟子未听师尊教诲,动情受难,求师尊赐断爱绝情之法。”
离剑歌止住脚步,眼眸微抬,唇口微启:“你爱上谁了?”
官如卿哑然失笑:“弟子本是去皇宫帮王爷擭取红甲令,却不慎堕入情网,对皇上动了情,假戏真做。”
悄然生长的情根,不知何时成了参天大树。她不明白为何服用了第二颗离心丹,还是无法回头。
情网庞大,她的心好似被捆缚其中,怎么都无法挣脱。
“你是说,你爱上了杜庭曦的儿子?”
“弟子该死,有一事未报,当今在位的皇帝并非魏清扬,而是公主魏清璃。”提及魏清璃这三个字,官如卿便会觉得心痛难当,即便万念俱灰,她依然在承受着万般折磨。
离剑歌面色阴沉,眸间布上一层寒霜,微微蹙起的眉头,锁出一道深深的愁绪。她嘴角微微抽动,似笑非笑:“原来我最得意的弟子,爱上了杜庭曦的女儿,呵呵呵呵呵。”
当真是天意弄人,命运使然。
古往今来,动情者皆伤,她也不例外。
水面浮动,无数条经络,鞭挞着官如卿的皮肉,赤红的双瞳,透着水润,好似血泪夺眶。
越痛越深,越爱越恨,官如卿呼吸急促,心魔乱搅,已近失控。周身红光闪耀,两只手呈利爪之形,带动潭水,结成冰凌。
“师......尊......弟子.......”一股强烈的杀意袭上心头,官如卿竟想杀戮,杀什么都可以,只想见血。
离剑歌见状,轻卷衣袖,推掌向前,一抹红色微光,直对官如卿。她痛得惨叫一声,被离剑歌内力封住行动,四肢不经意地张开。
“用离心功第八层心法配合为师。”
官如卿用残存的意志,闭眼驱动内力,师徒联合压制地狱天罗的魔性。爬满身体的红色藤蔓,逐渐退下,离剑歌功法虽深厚,可给杜庭曦治病后,尚未痊愈,现在不断地输出内力后,逐显吃力。
赤红之光忽隐忽现,恰此时,有人闯入。离剑歌未见是谁,反手招,内力向来人横扫而去,当她发现来的是杜庭曦,忙收力改变掌力方向。
空掌落在杜庭曦身边,石头炸裂,碎片飞来,离剑歌以掌为吸力,把杜庭曦勾到身边,避免受到冲击和伤害。
杜庭曦站立未稳,撞在离剑歌肩头,抬眸便见那苍白的银丝,痛意席卷全身。那潇洒飞扬的青丝,何以变成沧桑白发?
“谁让你乱跑的?”离剑歌语气急促,担心之余惊魂未定,她撤掌平复内力,官如卿闭眼继续调息。
杜庭曦深邃的眸底,透着浓浓的悲戚,可骄傲与矜持不允许她伤春悲秋,卑微求取回应。
魏清璃情况见差,气血不顺,五脏似衰,听闻离剑歌在此,她便自己找了过来。见池中坐着官如卿,模样怪异,似乎重伤难愈,顿时明白刚刚是离剑歌运功的关键时候,也看清了官如卿这步棋背后所藏之人。
她平静的眸底,已不再悲伤,只是感慨道:“皇儿若知道你没死,当不会病弱至此,性命垂危。”
听见杜庭曦之言,官如卿的头微微挪动,开始心神不宁,好不容易平稳的心绪,再度起了涟漪。
“心法第九层,辅以寒霜诀。”离剑歌冲她说道,随即隔空点穴,阻了她的听力,官如卿痛苦地蹙眉,努力聚精会神,不受干扰。
离剑歌深感疲惫,负手向外走去,杜庭曦紧跟其后,两人来到天涯石旁。
天边一望无际,俯瞰竟见北国都城——武贤郡。天涯石下,无烟无雾,视野开朗,茫茫北国,尽收眼底。
一片素白繁象,宛如画卷,映入离剑歌眼眸,变得五彩斑斓,她淡淡问道:“不知太后找本尊有何贵干?”
“请离尊主救我儿。”
“本尊为何要救你和魏延仁的女儿?”离剑歌背对着她,微微侧头,冷笑:“若不是他,你我何至于到今天这个境地?我还要救你们的女儿?”
“你知道......?”杜庭曦对此好不意外,她深深闭眼,独忍所有,不解释,不哀求,只是平静地说:“哀家既然上山了,离尊主有何条件尽管提吧?”
本尊,哀家......本该最亲的人,说着最生疏的话。
“条件......难道我提了你就会应吗?”
“哀家尽力所为。”
离剑歌转过身来,身后是悬崖峭壁,薄雾环绕,明明是朝思暮想的脸,却那般冷漠,陌生得好似从来没相识过。
每当凝视离剑歌眼神,杜庭曦都心如刀割,一刀比一刀深。
离剑歌嘴角勾起弧度,半晌才开口:“我以为你推行男女平权,是为了实现我们曾经的理想,原是为了自己女扮男装的女儿,名正言顺地掌管天下,登女帝之位。”
杜庭曦只有无尽的沉默,她不喜解释,更不会卑微求原谅,此生注定孤苦无依,眼前这人活着,还不如逝去。
至少留着一份念想,好过于现在每个字都如利剑插入心头。
“我倒想知道女儿的命重要还是那个皇位重要,要我救她可以,但必须是我女儿清遥为皇。”离剑歌嘴角上翘:“怎么样,云歌,若你应下,我现在就去救她。”
杜庭曦紧锁娥眉,凤眼含情,难以置信地摇头:“皇位岂能儿戏?岂是你说谁坐就能坐的。”
“为什么不能?!”离剑歌笑意加深:“你不是很在乎江山和权利吗,本尊就要毁掉你在意的这些。你想让你女儿做皇帝,可惜她没命享。”
“所以你就培养离门谍卫,协助忠王与哀家作对,甚至想颠覆皇权。”
“没错!我是在协助他暗中扰你江山,为女儿铺路。你为了这些所谓的权利和天下,几次抛下我,我怎能让你如愿以偿,又怎能让我白白失了心魂,瞳色异变,红颜未老发先白?”离剑歌瞪望杜庭曦,似恨似爱,笑得如悲如戚。
身处苦海中,方知忘情难。
杜庭曦望着她,摇头后退:“你怎会变得如此阴邪?”
“离剑歌本就如此,太后缅怀的故人叫离玉华,被您亲手杀了。”
杜庭曦被这些话伤得体无完肤,她捂着心口,缓缓挪步,险些跌倒。
一场轮回皆是报应,一段深情却成挚恨。
她涩然一笑,望着离剑歌的眼神温柔依旧:“如果你假死,做这些是为了折磨我,那恭喜你,成功了。你成功地击垮了杜云歌的心房,可杜庭曦不会倒下,贺朝的江山,不容你们颠覆,百姓的安居,亦不容你们破坏。”
丢下这几句,杜庭曦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地离开火寒潭。
一念之选,一生之恨。太多身不由己,杜庭曦不后悔,也不喜解释,已然如此,又何必纠缠不清。
心,痛着痛着便习惯了吧。
让她戳吧,将那些年受过的委屈、痛苦、癫狂,全部倾泻到自己身上。
若是今生不够还,来世继续。
望着她孤寂纤瘦的背影,离剑歌五官紧拧,手不自觉地抚在胸口,悲色若寒,她五指紧握,一拳出去,千年雪松,断裂落崖,摔得无声无息。
“阴魑。”她用传音功唤道。
很快阴魑出现,她跪地行礼:“师尊有何吩咐。”
“解药如何?”
“已在炼丹。”她用搜集的那几方药,开始研制解药。
“把小皇帝带到东潭,让她泡七天,你辅疗。”
“是,师尊。”
火寒潭分东西两潭,相隔一道石壁,内流相同,水效相似。不同的是,东潭水温较低,早晚不同,养身护心,魏清璃是从娘胎带出来的重病,心脏先天带疾,影响肺腑之能,须慢慢调养,再结合功法治疗。
一座潭水,相隔两人,她们背对而坐,却不知对方近在身边。
魏清璃受到疗养,渐渐苏醒,耳边还回荡着那个熟悉的声音。不是幻听,不是想象,一定是官如卿。
可她跌落悬崖,还能回到这里吗?
可她若真的脱险,受伤那般重,当只有离剑山庄能救。
魏清璃长丝垂挂,已恢复女儿相,无人在此,也不会有人识得她是当今皇帝。她不用时刻束胸,小心翼翼地伪装。
暂时做回真实的自己,魏清璃轻松几许,只是心中执念太深,想起飞来峰那一幕,便无法释怀。或许这会是她此生最大的痛,就算永远深埋,也做不到当做没有发生。
她环顾四周,此处松柏参天,枝头落地,好似被雪压弯了腰。远处雾霭蒙蒙,什么都看不清,身旁是一座岩石壁,殷红泛白。
魏清璃侧耳聆听,忽然感觉东潭池水哗啦作响,好似沸水涌动。她浸泡太久,有些不适,便从池中起身。
火寒潭,气暖地热,披上长袍绒衫,魏清璃赤脚向西潭走去,只见那水面泛着红光,好似血染一片,潭中坐着一人,正在运功驭水。
魏清璃揉了揉眼睛,这背影与她晕倒前看到的人如此相像,难道是......
她步步轻盈,小心呼吸,生怕打扰潭中人。从背影方向到正脸,魏清璃走了很久,担心、害怕、彷徨,想着心中之人,又怕是一场空欢喜。
“官官......”她还没未完全看清人脸,就情不自禁地唤出这个名字。
官如卿睁眼,赤红瞳孔,透着一股冷意,她抬手,五指内扣,离心掌让魏清璃失控离地。
“噗通”一声,她被迫落入池中,被掐住脖子。可当看清眼前人是官如卿时,魏清璃却欣喜若狂,笑颜逐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