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如卿快马加鞭, 手持玉龙令牌,畅通无阻,顺利出了帝京城门。这是魏清璃曾经赐予她进出皇宫的令牌, 如今也成了身边唯一的念想。
一路狂奔, 她都在想是谁在操控这一切,潜藏在帝京,根深蒂固的黑手是谁?对方连自己准备离开都知道,还能从官家府邸不动声色地掳走弄墨。
官如卿本是软硬不吃,但有人竟知道拿弄墨威胁,足见对她的了解, 知道她对这个小徒弟有几分在意。
她不会察觉不到被暗中监视或跟踪, 只可能是熟悉她的人。
官如卿脑海中闪过一个不愿怀疑的人。
飞花谷距帝京三十里, 是一座美若仙境的蝶谷, 那里春日百花盛放,荟聚万千蝴蝶, 常见彩虹桥飞跃山谷, 嫁接着天际,谷崖下是沧溟河, 深如海,远如涯,贯穿半个贺朝,最后流入大海。
飞驰的骏马,直奔当年出事地点——飞来峰,那里地势平坦,但需徒步攀登方能抵达, 当年太子便是在那遇刺身亡。
官如卿抵达后跳下马,运功提气, 借岩石和崖枝力往上跃去,不一会便抵达了飞来峰。
朝霞破云而出,浓烟大雾渐散,视线逐渐明朗,她小心翼翼地往前探步,轻唤:“小猴子?”
无人应答,但她能嗅到危机,周边气息杂乱,受峰谷大风和浓雾影响,无法精准判断是否有埋伏。
“小猴子?”她再次叫了一声,停下脚步,似乎有隐隐应答声。
官如卿耳廓动了动,灵敏地判断出方向,她往浓雾深处走去,走到飞来石旁,望着眼前景象,她表情僵住,脚像栓了铁链般,无法动弹。
只见弄墨双手交叉被断刀钉在飞来石上,满脸鲜红,看不清伤口在何处,她宛如一具尸体,双脚离地,被吊挂在巨石上,身上的血与“飞来石”三个红字融于一色。
青光刀的刀柄还清晰刻着一个“墨”字,这算官如卿默认了这个徒弟,也是她送给弄墨的第一份礼物。
没想到,青光刀初次见血,竟是自己主人。
一股怒火从心底升起,官如卿的内力膨胀,如飓风般刚烈,她青丝扬起,卷起尘土,如沙尘暴袭来。她抬掌蓄力,以离心功的吸附之力,隔空将断刀拔掉,弄墨身子解捆后,软趴趴地落地。
官如卿箭步上前,接住了她。
弄墨四肢瘫软,头无力地耷拉在她肩膀,除了还有些微弱的气息,与死人无差。她浑身是血,却已凝固,看不见的伤口隐藏在衣服下。
官如卿轻摸她的手脚,发现手筋脚筋已被挑断,四处都是断骨,疼痛难以想象。
“师......父。”弄墨喉咙发不出声,用仅存的气息,吐出这两个字。
“我在,小猴子,没事了,师父来了。”她紧紧握着弄墨无力的手,咬肌紧绷,勉强支着笑意。
可弄墨意识已经衰弱,吊着一口气,就是为了等到她。
“小猴子......没用......成了师父......的累赘。”
她血红的唇口,早已干裂,瞳孔逐渐散大,已是奄奄一息。官如卿喉咙梗阻,说不出一句话,抵着她的头,内力如洪水般往外泄,伴随着体温骤降,她开始往弄墨体内输送真气。
浓雾散开,飞来峰视线渐渐豁然,几个影子落在她身后,杀手们轮流抵达,官如卿面不改色,只是专注于运功,她试图与死神斗争,拼尽全力地想留下弄墨的命。
弄墨已是半死状态,眼皮上翻,但她依然能感觉到痛,知道官如卿在为她注入真气,她眼角有泪滑落,想抬手不能,想动哪里都不行,只好用尽力气说:“没用的......师父......好痛......送我走......吧。”
官如卿知道回天乏术,只是不愿屈服,见她这般痛苦,这才缓缓停下,她凝望弄墨,帮她擦拭脸上的血渍。
第一次认真看弄墨的模样,原来是个娇俏可人的姑娘。
官如卿抚摸她的额间,唇角微颤,慢慢上扬:“没事了,以后......再也不会痛了。”说罢,她手指微微用力,内力灌入颅内,弄墨含着笑意,头耷拉而下,在官如卿怀中永远沉睡过去。
官如卿抱着弄墨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她眼眶发红,一股腥甜之气从喉间往上涌,心痛所致,唤醒了两条赤练蛊,她越悲伤,蛊就越兴奋,身体就越痛。
风卷起几片枯叶,肆意飞着,朝阳微露,就被乌云遮住,清晨恍若傍晚,天色阴沉,如庞然大物笼罩而下。
此时九名杀手纷纷亮出兵器,最后一人身穿道服落下,抽出千机绳,呵呵发笑:“班若门护法悲天,见过如贵妃娘娘。”
听见班若门三个字,官如卿躯体一震,瞳孔微撑,她侧望而去,悲天手中那条千机绳,与未央手中的一模一样。
班若门除了掌门,还有一巫女三护法,这人不是班若门的又是谁呢?
难怪......难怪知道她与弄墨在一起,知道用身边人威胁她,清楚她的一言一行。
原来真的是她!
“今日,我等奉皇上之命为太子报仇。”悲天甩动千机绳,暗器尖刀嗖嗖嗖从鞭边,如开花般绽放。
官如卿颔首苦笑,手抓着胸口衣襟,痛到无法呼吸,心如九重山压顶,她还没有开打就已被赤练蛊啃出了内伤。
她压不住肺腑的翻江倒海,低头吐出一口血。尽管疼得难以忍耐,她还将弄墨抱到飞来石下,把断成两截的青光刀插在左右,像侍卫一般立着。
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弄墨身上,不由得发笑。她这一生杀人无数,手段残忍,漠视人命,冷血薄情。没想到,有天也会因为身边人死去而悲伤。
原来她也会心痛,会难过,会因为有些人的离开而失落。
好一个天道轮回,师尊说得对,情爱阻人,唯有仇恨方能使人强大。
她扶正弄墨的头,嘴角挂起温柔的笑意:“小猴子,你要看好了,看看这些伤害你的人会如何死。”
官如卿缓缓站起,转身望着围攻自己的几名杀手,眼神寒光崩裂,杀气骤然笼罩着周身。
这些曾经都是名门正派的掌门接班人,后来沦为武林杀手,靠拿钱杀人度日。清新洞、罗旋门、骊山派.......这些所谓的高手,一直藏在民间,暗暗加入穹隆门,重立新门派,准备在江湖重新立威。
“不愧是王牌谍卫,杀自己徒儿也不眨眼。”悲天是带头人,他阴笑着,准备下令动手。
官如卿漠然地扫过众人,也认出了他们。
花钱灭口,雇佣江湖人,好过于牺牲亲信,这确实是魏清璃干得出来的事。
只是没想到,没想到......官如卿抬起已经结痂的手,放血的伤口还在,她却要将自己逼上绝路。
要自己的命就罢了,还要用这种手段,残忍地害死无辜的弄墨。
官如卿在绝望中生出极恨,她的表情瞬息万变,时笑时悲,忽而挂起邪魅的笑容,问道:“武林十大杀手怎么缺了一个?”
“对付你不需要她。”悲天回答。
“哈哈哈哈哈哈,是吗?”官如卿媚眼上扬,像悲痛过度引起的极端兴奋,那双透红的眼眶,布满血丝,渐成赤瞳。
“我来告诉你们,令人闻风丧胆的武林头号杀手——地狱之花,为何没来。”她笑得狷狂,双掌下压,声音变得空旷尖锐,仿佛带着无形的攻击,刺入每个人心里。
悲天脸色微变,其他几人震惊地望着她,张大嘴巴。
只见她头微微倾斜,身体仿佛生出了藤蔓,细长的红色花枝,从脖颈向脸部蔓延,所有经络都变成了血色,袖口下的手背,如泣血花开。
“一念花开,一念地狱,我......就是地狱之花。”官如卿半张脸仿佛开满彼岸花,美得触目惊心,那嗜血的双瞳,勾魂的眸光,仿佛要将人碎尸万段。
霎时,天地间,狂风连卷,尘土飞扬,一旁的飞来石摇摇晃晃。
“怎么可能?”悲天握着千机绳,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她是......”
“她怎么会是地狱之花?”众人面面相觑,万万没想到杀人杀到了地狱来,甚至有人想临阵脱逃。
没人能从地狱之花手中逃脱,也没人见过她真面目。在江湖中,地狱之花只是个传说,头号杀手这个封号,一直都有。
官如卿偷练了离剑山庄收藏的《地狱天罗》,这种靠走火入魔练成的至阴至邪的武功,每使用一次,便会元气大伤。
她曾悄悄在江湖中,试过手,但不敢轻易外露。
当初对付永林三鬼时,中迷情毒后,她便是用地狱天罗脱离的险境。
见过地狱天罗的人,必死无疑,官如卿不会让人活着发现这个秘密。
她阴沉的眼眸,微微抬起,嘴角渗人的赤红经络,让她的脸有种支离破碎的美感。
她咧嘴狂笑,冷艳带着几分妖媚:“师尊说过,极恶极恨方能成就武学最高境界,今日你们能见识到《地狱天罗》,是你们的福分,哈哈哈哈。”
“少跟她废话,我不信我们一起上还杀不了她!”说话者是伏虎门的临战,他率先出击,首当其冲,手持战斧如野兽般扑去。
官如卿朱唇微启,笑颜逐开,淡定地伸出纤纤玉手,妖娆地轻佻发梢,就在临战快近身时,她身姿迅速移动,凌空而起。
“一起上!”悲天叫道,其他人纷纷手持武器,分地面和空中围攻。
官如卿双手拈指,伴随着邪魅笑意,她甩动手臂,霎时,周身如天女散花,红色藤蔓的芒光,射向众人。有人被直接刺穿了心脏,当场毙命,她周身泛着赤色之光,凌空倒挂而下,抓着临战的头。
“去磕头!”官如卿大吼一声,锋芒从掌心落入天灵盖,临战受力跪地,直面弄墨,瞪大眼睛,她头骨碎裂,重重耷下头,死不瞑目。
他跪地低头对着弄墨,像极了在忏悔。
官如卿杀疯了,一个、两个、三个连续倒下,有人死无全尸,有人内脏爆裂,最终都倒在弄墨眼前。
只是《地狱天罗》威力越强,便越容易使人失去心智,官如卿理智渐渐被淹没,当有人想逃时,地狱的花枝会将人勾回,无处可逃。
“我一直在救你,为何你一直要杀我!”官如卿的血泪在眼眶徘徊,她与人对战,口中念念有词。
天地间风云变色,血腥之气弥漫整个飞花谷,乌云压顶,雷声轰隆而起,碎石漫天,薄雾流转间,红色芒光忽闪忽现。
官如卿的瞳色越来越深,悲怆的笑意回荡在整个山谷:“我是参与了飞花谷,但我没杀太子。”她手握悲天的千机绳,嘴角咧开,望着悲天,眼中透着可怖的阴寒,她歪着头,皱眉问:“为何你认定是我破的阵?”
“你说什么?!”悲天挣扎间大叫,官如卿轻轻甩手,千机绳回击,带着一抹幽光,缠住了悲天脖子。
刀光剑影袭来,她轻轻跃起,踩在一人头顶,双脚重重下压。那人颤抖着不愿屈腿,最终还是承受不住泰山压顶的力量,跪地时,膝盖崩裂,皮骨外翻,碎骨从腿上飞出,下半身尽废。
“我对你一片真心,你却只有算计!”官如卿屈指回拉,悲天失控地上前,被她捏住了脖子。
她将所有人都视为仇敌,发泄着恨意。
受赤练蛊攻击,官如卿离心丹之毒,已窜入脑海,她头痛欲裂,眼中含着血泪,嘴角血流不止。
“早知初见时就该杀了你。”她含着笑意狂叫,疯一般的嘶吼:“我早该杀了你!”
“疯子!”悲天几乎快窒息,内力像被封住般无法脱身,他见官如卿似有内伤,心中明了,挑衅地说道:“彼岸天罗只能维持半柱香,你若强行继续,便会经脉爆裂而亡,差不多了吧,我看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哈哈哈哈。”
花开彼岸,如嗜血地狱,官如卿面色不改,满口鲜血,与脸上纹绣相称,俨然盛放的舍子花,她像入了魔的妖姬,千娇百媚,却又身心剧裂。
支撑她的唯一信念,便是为弄墨报仇,杀光所有人。
悲天的言语刺激,对她无用,哀大心死,悲痛过度,爱入骨髓,便是极致的恨与狠。她忽然收起笑意,望着悲天,掌心聚气,结出锋利的冰刀。
“你太吵了。”说罢振臂一挥,那冰刀如光闪去,直入正在张嘴大笑的悲天口中,他身子微微一颤,口中鲜血直流,他不自觉地张嘴,半截血淋淋的舌头从嘴里掉出。
鲜血喷涌而出,他痛得长嘶,呜咽着像野兽的沉吟,痛苦不堪。
官如卿的手臂、脖颈、脸部的红色经络突然爆裂,鲜血沾满了全身,她精疲力竭,内力好似在流逝,生命在枯竭,她望着存活的四人,有人正试图逃走。
“生无退路,地狱有门,都来陪我的好徒儿吧!哈哈哈哈。”官如卿说着将寒霜诀注入飞射的藤蔓,想逃的人脚上被缠后,身体瞬间冻僵,宛若一座冰雕,无法动弹。
勉强使出寒霜诀,官如卿踉跄地后退几步,扶着飞来石,身体残破不堪,她大口喘气,看向面容安详的弄墨,嘴角扬了扬:“你喜欢热闹,这么多人陪你,路上不孤单,师父带你走吧,这人间......不值得。”
官如卿吃力地蹲下,将弄墨抱起,那几个被冻僵的身体,尚存意识,却无法挪动,她拖着残破的身子来到悬崖边,地狱天罗功法消失后,离心丹之毒蔓延全身,官如卿嘴唇发紫,与死神迎面相迎。
世间已无留恋,不如就此离开。做人如此痛苦,还不如做只孤魂野鬼。
她靠近悬崖边,抬手用仅存的一点内力,吸起几枚石头,向那冻僵的几人扫去。受到攻击的僵硬躯体,“噼里啪啦”四分五裂,快落在悲天身上时,一阵掌风袭来,挡下了致命一击,保住了他的命。
登时,飞来峰上黑衣箭队列阵在上,手持短弩/弓对着飞来石。
未央落在悲天旁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先用真气为他解寒霜毒。
官如卿见未央带着弓箭手出现,拳头勒得咯咯作响,可她已无力反抗。
“呵呵呵呵呵呵呵,你们谁也别想杀我。”她转身准备带着弄墨跳崖,却听见一声撕心裂肺地叫唤:“官官!”
听见魏清璃的声音,官如卿动作僵了僵,唇角咧开,心被撕得粉碎,恨意冲破身体极限,她放下弄墨,微微转身,忽然出掌,将离心功的内力化为无形的触手,直接将魏清璃直接拉过。
她一把捏住魏清璃的喉咙,苍凉的笑意挂在嘴角,含着血泪问道:“我没死,你很失望吧?”
魏卿璃望着她的脸,竟和梦境中的惨状一模一样。她惊愕的眼神中,满是不可思议,心疼却难以出声,她试图抬手去抚官如卿,却是没有半点力气。
“皇上!”“皇上!”
未央和修远大惊,想上前,却见魏清璃摆手示意他们别动,她气管被勒,脸色发青,几乎快窒息。
“如贵妃!都是误会,是有人......”未央正欲解释。
“你闭嘴!”官如卿一声震怒,打断了她,迸射出最后的内力,碎石如钝器,向那二人飞去,未央和修远抬手遮脸,被震得连连后退,连黑衣箭队都被乱了阵型。
官如卿身体摇摇欲坠,无法支撑,她望着魏清璃的脸逐渐失去血色,心有不忍。她稍微松了松手,瞪着她,凄厉的笑声响彻山谷:“魏清璃,你想杀我,我偏不如你所愿。”说罢她拖着魏清璃冲向崖边,纵深一跃。
修远和未央惊恐地向崖边冲去,伸手去拽魏清璃。
坠崖的那个瞬间,两人相视而望,魏清璃眸间含泪,竟是毫无惧意,望着她心如刀割的眼神,一滴血泪从官如卿的眼角落下,她笑着揪住魏清璃的衣领,奋力往上一推。
“魏清璃,我要你一辈子都忘不了我,哈哈哈哈哈......”
“官官!”魏清璃挥动着手,沙哑的声音回荡在山谷,被推向崖上的那一刻,那枚玉龙令牌也随之飞来,从她脸颊的划过,留下一道浅浅的伤,她被未央和修远接住,令牌上挂了一滴她的血,孤单地躺在地上。
“皇上,您没事吧?”
魏清璃望着崖边,呆滞地坐在地上,许久未动。她怔怔地拿起令牌,耳边回荡着那句话:“皇上,你我相识以来,你可从未送过信物给臣妾,这金牌,臣妾权当皇上给臣妾的礼物了。”
雷声轰轰,硕大的冰雹落下,魏清璃双手颤抖,捧着金牌坐地不起,空气中夹着浓浓的血腥味,横七竖八的尸体,惨不忍睹。
唯有悲天尚有一丝气息。
魏清璃突然站起,失魂落魄地走到崖边,未央和修远忙随行,生怕她做傻事。弄墨的尸体被留了下来,此时正被冰雹无情地打着。
魏清璃仿佛被夺了魂的躯壳,麻木至极,她面无表情地看向被虐致死的弄墨,缓缓说:“把她好生葬了。”
“是。”
“皇上,您.....”未央想去扶她,魏清璃只是握着还有些余温的令牌,跌跌撞撞地走着。
来迟了,终究还是来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