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难眠, 魏清璃站于后花园,望着笼中那条赤红蛇,蜿蜒盘踞, 感觉到有人靠近时, 它便抬头,口吐信子,赤红的双瞳,泛着光,死死盯着魏清璃。
月明之下,一团黑影挪来, 伴随着嘶哑之声:“赤峰蛇, 蛇之毒首, 食同类, 吞轻兽,嗜血喜寒。”
魏清璃听见声音, 淡定地瞥去, 只见阴魑换了张美轮美奂的脸,贴着一张完美的人pi面具。她模样百变, 声音时男时女,好似阴阳同体的怪物。
“朕没唤你过来。”
“皇上好本事,短短数月,便找到了赤红参与赤峰蛇。”阴魑凑到笼边,将手指伸进去,赤峰蛇原本弓着的身子,忽然像射箭般扑来。阴魑缩回手, 拍手叫好:“这才对,是个好胆儿。”
“鬼医消息倒是灵通, 朕差点以为你一直伴随朕左右。”
阴魑低眉吟笑,声音变得轻细:“敢问美丽的皇上,我们的约定还是否作数?”
魏清璃闻言不禁觉得奇怪,阴魑好似知道她和官如卿决裂一般,特地赶来问这种话。公子乾的赤红参也刚刚才送进宫中,她就得到了消息,这种无所不知的感觉,好似空气一样围在自己四周。
从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者,说不定背后就藏着其他身份。
但鬼医毕竟是离剑山庄人,虽行事古怪,但据说言出必行,魏清璃可以和她赌一把。
“作数。”
“好,有种。”阴魑说着单指轻弹,一条白线绕在她手腕,将手微微抬起,开始把脉。
魏清璃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你在为朕诊脉?”
“都说你要死了,我想看看是什么奇难杂症如此棘手。”阴魑自觉保守秘密,这种约定俗成的交易,是她恪守的原则。
“你会如此好心?”
“我当然没这么好心,比起你,我更关心药引。”阴魑晃了晃脑袋,拇指与食指捏着悬丝,中指轻按,闭眼感受。
魏清璃只是盯着这根丝线,想起了与之无关的一些事,心里总有种奇怪的感觉闪过。
“你可找到赤羽蝎了?”她问。
“小小赤羽蝎,不难寻。”阴魑收回丝线,托腮说:“心脏天生有疾,所以体弱于常人,肺腑呼吸衰弱,有衰竭之象,你这身子世间自然是无药可医,你迟早会五脏六腑衰亡。”
魏清璃听后面不改色,只是淡定地收起手。她从来都没有长寿之命,从小就知道。
“你不问问我有没有法子治?”
“你医术高但不是神仙,也不懂离心功,想来你最多只能用一些歪门邪道帮朕续命。”
阴魑气得叉腰,左右踱步,被戳到软肋,多少有点不甘,她是鬼不是仙,确实不会用什么飞升成仙的灵丹妙药。
不过,“我可以剖开你的身子,换掉那些不好的内脏,再重新接上经脉就好了。”
“荒谬。”
“想想嘛,这个法子我还在研究,你呢,现在死是死不了的。”阴魑说着拿出葫芦:“我要放你的血,你可愿意?”
“赤羽蝎还没有,你就想要朕的半身血?”
阴魑轻呵几声,另一只手摊开,竟是赤羽蝎。魏清璃瞳孔紧收,眼神骤变,想上前看清楚时,阴魑已将蝎子收起。
“不要你的半身血,不是说了嘛,今日来给你续命。你气血淤堵,才会加重病情,所以要放血。”
魏清璃戒备地望着她,沉默不语。
“以命换命是一种法子,若能研制出更好的,岂不快哉?”阴魑伸手拨玩赤峰蛇,兴致勃勃。
“你的意思是,你有更好的法子解离心丹?”魏清璃最关心的依然是官如卿能否解毒。
“研究嘛,不得要时间?做实验,试蛊,尝毒,你得配合我,将那两味药交给我。”
魏清璃唇角含笑,对暗处的未央说:“把赤红参拿来。”
阴魑若一去不复返,或是发信号不见人,怎么办?魏清璃必须防患于未然,用某种东西牵制她。她是鬼医,毒物丹药必定对她无用。
所以......
“赤红参在此。”未央单手捧着雕纹华丽的木盒,里面装着红参,阴魑搓搓手,舔着舌头向前,视若珍宝地看了看:“确实是赤红参。”
果真这天下宝物非皇家莫属,赤红参百年才成熟一次,是极其罕见的药物。
趁着阴魑拿红参,未央五指迅速摆动,单手结印,往阴魑身上反手一击。
她措手不及地后退几步,望着胸口那道半月符闪现后消失不见。
“班若门的天道符?”阴魑瞳孔变幻莫测,颜色各异,最后变成黑绿异瞳,嘴角却咧得更大:“原来是班若门的门主。”
天道符是掌门特有的技能,符咒一经种下,若不用独门内功调息,会全身溃烂而亡。
“只要鬼医遵守约定,朕可以给你血,也保证你的天道符不会发作。”魏清璃说罢捋起衣袖,目光如镜,虚弱的周身透着一股锐气,无形的压迫感让阴魑收住了笑意,她拍了拍胸脯,又发出一阵诡异的怪笑。
未央的掌下是细小的暗器,随时防备阴魑耍花招,口头之约怎么能作数。不管魏清璃如何抉择,她只会听命行事。
阴魑泣血的红甲,微微屈指,手背下压,弹指而去,三枚细小的白霜打入魏清璃身体。
魏清璃只觉得一股寒气在体内散开,却让她呼吸顺畅了许多。
“皇上?!”
“没事。”魏清璃摆手,深深吸了几口气,心头之痛缓了些许:“这是什么?”
“寒霜钉,暂护着你那支离破碎的心脏,不过只能维持一个月,一个月后我再来,还望门主赐我天道符解药。”
她将葫芦口打开,动作顿了顿,看向泰然自若的魏清璃,问:“你可是九五之尊,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少废话。”
“你......”阴魑龇了龇牙,翻了翻那奇异的双瞳,气不打一处来,竟连着被人两次这样说。
她气冲冲地拽过魏清璃的手,只觉得掌心有股温热之气传来,原来有温度的人是这种感觉,阴魑抬眸看了一眼魏清璃,她眼中依然没有波澜。
她的尖甲对着魏清璃的食指,轻轻一划。
细小的伤口,开始出血,一滴两滴三滴......
不知这些东西能否解掉离心丹之毒,不知官如卿此时身在何处,魏清璃有些麻木,感觉不到指尖的刺痛,只觉得体内的寒气,阵阵袭来,好似冰封了她的心。
阴魑眉头上下挑动,时不时瞥向魏清璃,只放了一会会,她便停了下来,转而对着魏清璃伤口一抹,竟瞬间止了血。
“就这样?”
“够了。”阴魑说着将葫芦盖合上,轻轻摇晃,用手指敲了敲,声音沉闷,好似装了很多。
她收走赤峰蛇、赤红参,携着葫芦,双眼放光:“终于搜齐了,哈哈哈哈哈。”
留下长长的笑声,阴魑的影子如鬼魅般,游到围墙上,她回看魏清璃,留下一句耐人寻味的话:“你们可真有意思,鬼跟人终究还是有区别啊。”
阴魑刚走,魏清璃就变了脸色,对未央说:“立即派人去风月楼,看看珏娘在不在?”
“嗯?”
“速去速回,切勿暴露。”
虽然不知魏清璃为何如此,但未央还是照做,立马将命令发出。消息网从皇宫暗道,迅速传到宫外。
回到御书房,魏清璃心情还未平复,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做这些还有没有意义,但阴魑总有办法找到官如卿的。
她托着额头,打开黄色卷轴,投入朝政,写下三道密旨。
第一道交给左相,请他出面游说四妃母族,鼎立支持允许女子参加文武考的国策。如今四妃在赈灾前线,这一行为虽让四大家族觉得匪夷所思,但毕竟是给族人立功,何不趁机壮大威望?
第二道交给朝阳王小女儿辛棠郡主,天字书院明年将在全国建设分院,进行科举文试,命她暗中寻觅才女,完成书院招人和文试的报名。
魏清璃想在南阳平乱之后,定下这些国策,并且公之于众,这件事势必会引发朝堂重臣反对,如果左相能够游说四大家族同意,再由杜庭曦出来镇压群臣,就算有人想反对,也能推行。
第三道空白圣旨,她只盖了玉玺,没有写任何内容,把其放于锦盒中。
她疲惫地走到坐塌,双目微闭,裹着温暖的绒被,竟有了丝丝困意。
这些年,她噩梦缠身,总会看见太子。但今天她却梦见了官如卿,梦见她一身鲜红,脸上布满疮痍,好似花开在了脸上,红色花枝在全身蔓延,一眼望去,全是伤口。
“官官!”她惊醒,出了一身冷汗。
惊魂未定的魏清璃,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那股隐隐的担忧,又在心中翻江倒海。
她都已经这样了,还要如何?
此时,未央带回消息,姬无珏并未离开风月楼,同时也带来了江湖的动荡。
“新成立的门派名为穹隆门,是已经衰败的门派幸存者组成,还不知幕后是谁。据说现在武林十大杀手都已加盟,他们拿钱杀人,壮大穹隆门神威,但近日似乎都在往一个地方出发。”
“哪里?”
未央回答:“帝京。”
“密切留意动向,派人盯紧一点。”
“是,还有......”未央皱眉说道:“奴婢的师弟悲天也在十大杀手行列。”
“朕从未听说过你还有个师弟。”
“当初争一派掌门,他输给了我,便退门出走了。”
魏清璃点头:“江湖中事,只要不威胁朝廷,可以不插手,但若是参与朝廷派系之争,就想办法除掉。”
“奴婢明白。”
往后的数日,魏清璃精神尚可,便开始上朝,她一改往常,身穿天龙黄袍,头戴王冠,端坐王位之上,杜庭曦坐于旁,共同掌朝。
推行之策果然遭到阻滞,朝堂反对之声高涨,魏清璃明里暗里派人对那些反对大臣进行牵制,杜庭曦软硬兼施,终于在半个月后,得以通过,写进了《贺朝史鉴》,准备下发文书,诏令全国。
这也让所有人看清了皇上与太后正连成一气,共同治国,魏清璃的威严渐起,与曾经朝臣眼中的昏君判若两人,不少人猜测皇帝命不久,太后只是做样子给天下人看。
白天忙于朝政,傍晚魏清璃便在御花园发呆,喜欢拿着青玉长笛,对着夜空吹曲。她悲从心中来,一曲未毕就停了下来,她总感觉有双眼睛在凝视自己,可每次转身时,什么都没有。
一定是牵挂太深,才会连夜梦见,又总觉得她还在自己身边。
魏清璃转动着长笛,心神恍惚之际,笛子掉在了地上,她弯腰去捡时,余光瞥见了一个身影。可当她定睛看去,只有墙头梅花在随风摇晃。
“官官?”她不知自己为何会脱口而出这个名字。
可四下静谧无声,没有人影。她直起腰,双手抚笛,低眉苦笑,向殿内走去。
宫墙下,官如卿站在墙角,涩然发笑,她目光空洞无神,只是稍作停留后,便悄然离开了。
确认鬼医遵守承诺,给魏清璃续了命,看她精神恢复些许,终于放下心来,这次她可以彻底离开了。
回到寝殿,魏清璃没精打采地准备就寝,未央却匆匆赶来,手中握着一张纸。
“皇上,不好了。”
“何事惊慌?”
“有人在殿外留下这封信,您看。”
魏清璃摊开纸一看,上面写着:飞花谷为太子报仇
这是什么意思?谁为太子报仇,她可从没下过这样的命令。
“穹隆门十大杀手聚集,不知所为何事,难道有人想挑衅我们?”
魏清璃托腮思忖,反复思量纸中字,她眉头紧蹙,表情一惊,忙说:“不对,我们上当了!有人做局,让修远带一队弓箭手和一队大内高手,立马随朕出宫。”
“现在?”
“现在就出发,备马,快!”
“是!”
夜晚的帝京,平静如许,官如卿按照熟悉的路线回府,只是每天都会等自己的弄墨,今天却不见人影。
“小猴子。”官如卿找了一圈都不见人,厢房前庭后院都没有她的影子。
奇怪,弄墨恨不得时刻粘着自己,不可能随意离开的。
官如卿又反复找了一圈,还是不见人,直到经过院中槐树旁时,她停下了脚步,粗壮的枝干上插着一把断刀,刀尖上戳着一张纸,上面写着三个字:飞花谷
被断的正是弄墨的青光刀,官如卿怒瞪断刀,将手中纸窝成一团,她迅速去马厩选了一匹快马,往飞花谷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