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柔软, 覆盖在魏清璃的唇口,一股凉意穿透心底,她微微垂眸, 闻见专属官如卿身上的体香, 她不敢乱动,只觉得身边之人身如寒骨,衣衫上沾着潮气,仿佛刚从冰窟中死里逃生。
她是不是淋雪而来,或是在外站了许久?
魏清璃情不自禁地双目微闭,揽住她的腰, 紧绷的神经开始放松, 她第一次感受到与心爱之人亲近的美好, 原来郭湄和明羽总是那样, 是情到浓时。
不惜冒着生命危险把自己交给彼此的感觉是那样美妙。
魏清璃微微仰头,双手抱紧官如卿, 突然觉得她似乎在发热, 甚至有些颤抖。
不对,她还未解离心丹, 会毒发的!
意识突然被狠狠一击,魏清璃猛然睁眼,抬头发现官如卿五官紧拧,脖子出现两条短小的红线,像吸血蠕虫那般挪动,触目惊心,这就是赤练蛊吗?
“官官?你怎么样?”魏清璃无法再沉浸其中, 再令人沉醉的享受,也不及官如卿性命重要。
官如卿双拳紧握, 已无力支撑自己,她从体寒变成炙热,冰火两重天,虐得她痛苦不已。没有用内功调息,只能被赤练蛊干啃,她觉得头皮发麻,每根神经都像被拉扯着,肌肤像被火烧般,似要将她焚烧殆尽。
“没事。”她咬牙强忍,没有叫痛,甚至还能挤出一丝笑意。
她每每情动,心里生出妄念,身体就会像被热水烧开一般,一直在膨胀,直到炸裂。
离心功本就适合断爱绝情之人修练,现她做出这等亲密举动,无疑是自掘坟墓。若是强行与魏清璃同房,会导致离心功法尽破,最后可能五脏六腑骤裂而亡。
一吻入情,刻骨铭心。
第二颗离心丹阻她不得,情爱如藤蔓,早已盘绕心中,生根发芽。离心丹像道封印符咒,终究压不住那颗蠢蠢欲动的心。
一旦挣脱约束,再无扼杀之法。
或许这就是她的命,逃不开,躲不掉。
前路漫漫,隐患层层,她只能遇佛杀佛,见招拆招。
官如卿盘腿,开始用调息,她不能深想,亦不能走神,否则离心功永远止步于十一层,还可能破功。
她之所以无惧一切,藐视苍生,全赖这身武功,若是失去了,还剩下什么呢?
她本就一无所有,连离心功都失去,与夺走性命无恙。
被情爱一时冲昏的两人,在官如卿离心丹发作时,逐渐冷静。
魏清璃凝望她,陷入深思。
郭湄之事才过去多久,官如卿心里的怨,怎会突然消失?
回想相识至今,从相遇开始,她就故意挑拨,试图用美人计完成任务,只是那些挑逗的言语都是不入心的,魏清璃自然清楚。
后来两人之间关系开始微妙,官如卿总是救她,一次又一次的关怀,让她的心就这样被攻陷。可当她想往前一步时,官如卿却逃开了,飞花谷之事阻在这,始终是一块心病。
随后便发生了郭湄武功尽废之事,哪怕郭明二人被放走,魏清璃也能感觉到她怨气未消,这次回来,只因宫中多了这四妃,她特地去与明妃和蓉妃交好,一定是别有所图。
她去故意压制李梦浅,绝非只是为了掌控后宫?
看来天字书院运作稳定后,太后又给她派了新任务。
忠王、太后、离剑歌,她的心究竟向着谁?
“皇上在想什么?”官如卿双手下压,从容地敛气收功,她已面色如常。
“你刚刚可不是这么叫我的。”魏清璃语气像个撒娇的小娇妻。
“那......四下无人的话,我便唤皇上为璃儿。”
魏清璃听后点点头,她低眉苦笑:“小时候母后也是这般叫我的。”
母女俩应该有过深厚的感情,为何太后要杀皇上的生母呢?官如卿知道真相后,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她抚了抚魏清璃肩头:“时候不早了,休息吧,璃儿。”
“母后与你说了什么?”魏清璃聪明过人,官如卿从来都是不畏闲言碎语,更不会回避聊天,她虽不会追根刨底地问,总也喜欢犀利几句,今日却一反常态。
官如卿轻按额头,面露不快:“魏清璃,我们之间说话,一定要带着目的和算计吗?”
“我哪里敢单纯,我都不是我啊。”魏清璃拎了拎身上的黄色亵衣,失落地说:“我这身皮穿太久了,若非你唤我名,我时常记不起来我叫魏清璃,我们如何认识的你也应该记得,算来算去我把自己算进去了,可你呢,我真的不知道你是哪边的。”
官如卿默然不语,有时候她自己都不知道属于谁的人。她可以做谁的人?
“自从你从苍云峰回来后,只字不提红甲令,如今还留在宫中,周旋多方势力中间,到底意欲何为?”她渴望与官如卿诚心相待,可两人心思沉重,各在其位,总是难以突破那道障碍。
现在有没有红甲令已经不重要了,红甲军的凭空消失,定又是杜庭曦一招高超的棋。
能够十几年前就开始筹划布局,杜庭曦的远见和智慧,非常人能及。
官如卿还留在宫中,是因为师尊告诉她,可以不破功就解离心丹,但她必须留在宫中,与上官世青配合完成任务。
她嘴角划过一丝笑意:“臣妾为了皇上留下来不行么?”
“哄骗人的戏码真是张口就来,不知何时你才会与我坦诚?”魏清璃只觉得她说那些不入心的话时,与当初一模一样。
她气呼呼地躺下,拉紧被褥,背对而睡。
官如卿见她与自己置气,笑吟吟地说:“皇上想要怎样的坦诚?我的身子你可是看光了,今日也不是我不给。”
是啊,她都主动亲吻自己了,还是不愿意说实话,
魏清璃不吭声,她也不想追问到底,悻悻说:“明天就要收考题了,你还是好好想想如何赢墨妃吧。”
“璃儿觉得这非我所长,比不过她,是吗?”官如卿说着俯身,在她耳边轻声呢喃:“我现在就告诉你,不如让身在南阳的郡主,携四妃治乱,黄字门和地字门暗中清除从中作梗之人,顺势掌控公子羽,掌控七万南阳军,这样东南阳就都在我们手中,至于边境,给点邦交好处就行,几万人的军队难道敢挑战贺朝的百万雄师?”
这应该是目前太后和皇上都倾向的策略,官如卿虽不在朝堂,但谍卫洞察局势的敏锐性,她有。
魏清璃转身看她:“四妃的母族都是母后的人,怎会协助清遥?”
“太后有意如此,你何必拒绝?无论您与太后多疏远,你们所求皆同,何不联手?”
“你已经心向杜庭曦了是吗?”魏清璃竟直呼其名,曾经还会有所避讳,现在连抗拒怨恨的情绪都不想伪装。
官如卿感觉自己离真相越来越近,可眼下母女联手才是绝佳之策。忠王势必会行动,他不会一直等红甲令的,东阳南阳相继出事,若真的能手握百万雄师,那区区六万红甲军又有何惧?
“一帮女子想成事,还要内乱吗?璃儿,如今有事大得过天下大争吗?你和郡主纵然再深谋远虑,想快速成事,不借助太后之势,怕是要拖很久,你可不可以先试着抛下私怨,与太后聊聊体己话?”
“私怨?”魏清璃翻身坐起,情绪起了波澜,她从龙塌起身,激动地手指凤鸣宫方向,说道:“你知不知道是她亲手端着毒药,害死了我的亲娘。”
官如卿猜到了几分,不好回答。
“她告诉你了,你都是知道是吧,所以来同情我,怜惜我,不惜与我做亲密之事,行房也不介意?”魏清璃自嘲地笑笑,纤瘦的身子摇摇晃晃:“想来她也知道在位的不是皇兄,而是我。杜庭曦真是老谋深算,为巩固自己权利不折手段,想当女帝,休想!”
“你想象力够丰富的。”
“我不想冷静,今日你施舍的情,朕心领了,以后也大可不必。”魏清璃负气地指着门口:“你走吧。”
原来她觉得自己今天这样,是因为同情她的身世,这位尊贵的璃公主,内心也会卑微。
“你我相识至今,你还这般不了解我。同情心?你跟一个杀手,谍卫说同情心,岂不是很可笑?我苦练离心功,未逢敌手,出任务从不问好坏,只管杀人,最缺的便是你说的同情心。”官如卿扬手动了动指尖:“你不相信我,无所谓,我只说这一次,从苍云峰回来,我确实还有任务在身,但绝不是害你。”
“绝不是害我?”魏清璃心中一凉,眼眶微红:“难道我只是在意你会不会加害我吗?”
“璃儿,有时候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耳朵听见的更不稳妥。”
“是,所以我留下鬼蝎,要得铁证如山的证据。可杜庭曦害我母亲,是她亲口说的,你要我如何对着杀母仇人,每天讨好地尊称她为母后?杀人要什么隐情?不就因为我母亲只是个普通的下女,没有身份背景,生完龙子后只能被赐死?”魏清璃终于将积压在心中的怨气委屈,全部倒出。
她声音哽咽,眼角含泪,永远忘不了十岁那年。
在她不知真相前,一直以为亲母是杜庭曦,甚至一度引以为傲,皇后母仪天下,德才兼备,还能辅政。
杜庭曦虽从小待他们严苛,但也会温柔以待,虽从不言爱,但自己生病时,她也会无微不至。
即使久居凤鸣宫,每当太子和她淘气时,她也会纵容他们偶尔任性。兄妹俩从小习武学艺,杜庭曦从不阻拦,太傅对太子公主的授课内容,皆是杜庭曦所命。
可是,为什么呢?那天是她生日啊,她去凤鸣宫找母后时,偏偏听到了她和父皇那段对话。
“终究是我送去的那碗毒药,心中总有几分愧疚。”
“下女命途多舛,不可能入后宫,但他们毕竟是皇嗣,委屈皇后了,但以后不要再提此事,在朕心中,你就是扬儿和璃儿的生母,这天下以后还要靠你帮他们,也永远不会有人知道这个秘密。”
“皇上寿与天齐,江山永固,臣妾定会好生教导太子与公主。”
那一刻,魏清璃的世界轰然倒塌,她永远不会忘记从门缝里看见的父母,突然变成世上最陌生的人。
此后,她每天都在演魏清璃,内心痛苦绝望,深藏这个秘密,无人可诉。最尊敬的母后,不过就是个恶毒的后娘,为了母凭子贵,害死自己的母亲。可父皇,平时对他们又百般疼爱,终究不是亲生,在当年的魏清璃看来,杜庭曦所言所行都是为了讨好父皇,巩固她的后位。
她讨厌杜庭曦云淡风轻的表情,讨厌听她慢条斯理的语气,就连杀人那么恶毒的事,她也是淡定自若地说着,仿佛与她无关。
叫她怎能不恨?
所以杜庭曦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一己私欲,谋取魏氏江山而已。
魏清璃绝不如她所愿,绝不!
没有见过亲生父母,官如卿无法感同身受,但听见魏清璃如此歇斯底里,痛苦不堪时,还是会忍不住心疼。
她冷笑,皇家的薄情冷血,还不如那些谍卫。她早已看透世间冷暖,所以不愿与人相交,所以即便她和郭湄出生入死,也从未说过交心之言。
也许是积压太久,这么多年,魏清璃第一次把心中的秘密倒出,整个人如释重负。她疲惫地瘫坐在地上,战战兢兢地缩成一团,有些控制不住地干咳。
官如卿忙蹲下为她灌入真气,她眼角含着泪痕,绝望空洞的眼神,透着浓浓的忧伤。
“你别浪费真气了,我这身子根治不了,活一天是一天,你走吧,我累了。”魏清璃垂头丧气,疲惫地耷拉着头。
想到这个不争气的身子骨,她确实不该奢望太多,寻找那些药方都已经在进行,但愿以后能用得上自己这半身血,至少证明是她所爱。
官如卿无法视而不见,有她在的一天,就会为魏清璃注疗下去。她没有接话,继续运功,有所好转后,她将魏清璃揽进怀里:“其实你我都一样,好生歇息吧,璃儿,睡一觉便好了。”
魏清璃鼻子一酸,斜靠在她的臂弯,竟也不觉得冷,反而感觉到从未有过的踏实。不知是被点了睡穴,还是被功法催眠了,魏清璃很快就困顿不已,不知不觉闭上双眼,安然入睡。
官如卿将她抱起,放回龙塌。
我已经忘记了苦为何滋味,可你却一直泡在苦水中。官如卿在她额间轻轻落下一吻,离开了奉先殿。
厚厚的积雪,为宫廷增加一丝幽冷之气。魏清璃难得一觉睡到天明,未央没有叫她。
李梦浅和官如卿已交来对策答卷放于御书房,只等魏清璃定夺。
素裹银装,冰凌高挂,几只红梅翻出宫墙,落红点缀成画,各宫院香气扑鼻,美不胜收。
梦夫子四处作画,她喜欢自然盛景,点笔成画,随机送人。据说她的每幅画都能在帝京卖出好价,无需落款,只要识货之人鉴出白玉仙笔即可。只要出自梦夫子之手,便是绝世佳作。
无论她行走哪里,都自成风景,随行的意妃阑珊,偶尔会弹奏一曲助兴,多数时候她也会站在一旁,安静地欣赏。
这是她们在宫中唯一的乐趣,困在这座院墙内,总要自己找些乐子。
御花园一隅,阑珊看向墙头几枝梅花,孤零零地盛开,远处的天空却很窄,一眼看到尽头。
“阑妹妹在看什么?”李梦浅走过来问,她也瞧见了那几枝孤梅:“喜欢吗?我去摘一支给你。”
阑珊摇头:“正好四枝,像不像我们四人,别人想尽办法攀权富贵,我们明明不屑一顾,却只能受困于此,遥想宫外。”
“是,这里根本不属于我们,你看那若近若远的天边,好像一眼看到了我们暮年时,也如现在这般,日复一日,碌碌无为地死去。”
“为了母族,为了......”阑珊也不知为了什么,她深叹一口气,收拾心情,支起微笑:“好啦,梦姐姐别被我带伤感了,我只是突然有感而发而已。”
“你说的正是我内心所想,明妃和蓉妃皆被太后传召,太后刚临朝就召见她们,这说明什么?”
“说明太后重视如贵妃,她们与如贵妃交好,再加上蓉妃是杜家人,自然不一般。”
李梦浅心有不甘,虽与叶薇和杜玲珑交流甚少,但也知道那二人是将门才女,招了这样四个妃子入宫,太后是不是有什么计划呢?
正当二人陷入沉思,官如卿的声音响起:“你们也可以。”
阑珊屈身行礼,李梦浅站立不动,笑道:“胜负未分,如贵妃是要过来与臣妾开新局吗?”
“不,本宫是来邀你们入局。”
官如卿等不及魏清璃评定输赢,拿出了锦囊,交给李梦浅。
李梦浅本也是普通女子,幼年喜欢画画,怎奈父亲不让女子学艺,便只能在后院用树枝涂画,有天后院突然闯入一位高人,指点了一二,让她茅塞顿开。
此后,那位高人隔三差五都会去,一教便是八年。她学成时,高人离去,留下了一块玉石当信物,那块玉石上刻着梦字。
阑珊的故事与其相似,她的信物是刻着“松”字,松风古琴也是当年那个高人送她的礼物。
两人惊讶地相视一看,没想到竟是命运相同,她们藏在心底最深的秘密,原来是蓄意安排。叶薇和杜玲珑与她们稍有差别,当年叶薇偷学的qiang术并非偶然,是有人暗中相助,杜玲珑是杜家人,更加容易掌控,所有杜家军皆为杜庭曦马首是瞻。
“你到底是谁?”李梦浅正色发问。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后要宣召二位。”
官如卿不知为何杜庭曦突然急诏,本来还想跟李梦浅一较高下,有些可惜。
凤鸣宫也从未这般热闹过,外人看似简单的妃子问安,实则是一场大局的开演。
但只有上官世青知道,杜庭曦病了,多年来都在偷偷喝药,无人得知。她忧思成疾,积郁成病,怕自己等不来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