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如卿青衫玉带, 面若秋月,满身贵气,有种超脱世俗的风姿。
魏清璃目光灼灼, 神情恍惚, 望着眼前明媚如玉之人,只觉得整座风月楼都因她失色,那倾倒众生的风采,惊艳四座。
她若是身穿女装出现在此,不知要惹来多少惊羡的目光。
三千两黄金,买下整座风月楼, 自然不在话下, 公子乾惊得张大嘴巴, 忿忿不平地放弃争夺十二花魁。
魏清璃望着她, 眸间泛光,隐隐含笑:“这位公子, 三千两黄金, 你拿得出来吗?”
“天字号钱庄,随去随取。”官如卿没正视她, 笑望十二花魁,果真每个都有几分姿色,今日她便要做回风流公子,体验一次百花丛中过的感觉。
场面一度陷入尴尬,没人敢往黄金上面加价,可风月楼哪能说卖就卖,掌柜点头哈腰地过来, 作揖道:“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公子卿,还请刘掌柜准备好地契, 商谈细则。”
“啊这......”刘掌柜不知所措,向老鸨使眼色,老鸨忙招呼十二花魁,两位姑娘向前,一人一边挽着官如卿,“卿公子,楼上请,小女澜心”“小女依冉,愿为公子献曲。”
官如卿左右搂抱两位姑娘,唇角笑意加深:“甚好,给本公子上好酒。”
“贵妃这也太......”未央俯身轻声说:“要不要去......”
魏清璃摆手,亦是面露不快,但还是说:“随她去吧。”她的眼神随着官如卿移动,发现官如卿竟也没回头看自己一眼,直接无视。
她来这里干什么?学起男人来风流快活?
魏清璃还没来得及从见面的喜悦中缓过,就看见官如卿一掷千金,对花魁们眉来眼去,心中难免泛酸。
“她消息倒灵通得很。”魏清璃用力摇了几下折扇,仿佛把她那仅有的一丝力气都发泄在了扇子上。
她发现公子乾正在上楼,便也动身上前,此次来风月楼的重点便是东阳王这位不受宠的二公子。
东阳王独宠长子,并封为世子,庶出的公子乾纵然是文武双全,也难以继承王位。魏清璃的计划是暗中协助他,在东阳发动王权政变,取而代之世子之位,条件是东阳臣服于她。
公子乾除了好色,也算文韬武略,在东阳军的骠骑营任将,有几分威望,早年曾随着东阳王四处出征,无奈就算立军功再多,也只能栖居世子之下。世子喜好舞文弄墨,性格文弱,不适合封王,可东阳王非他不传位。
他郁郁不得志,便四处游历,此次特地来风月楼找姑娘相陪,魏清璃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公子乾在魏氏中并不起眼,但对魏清璃是个重要筹码。
既然朝中兵权难握,那她便从四王先下手。第一个便是东阳王,趁着公子乾羽翼未丰,收入麾下。毕竟东阳军八万铁骑,是东部重要兵力部署,对朝廷来说也是一方支柱。
十二花魁于兰花阁,伺候官如卿左右。琴乐缈缈,余音绕梁,莺歌燕舞,百花齐放,路过兰花阁,魏清璃听见熟悉的笑声,压着女音的官如卿,雌雄莫辨,她着男装也当真是翩翩俏公子。
魏清璃停下脚步,想伸手推门,又觉得有失身份。她此行目的,虽暗藏私心,想见官如卿,可也不能任由自己任意妄为。
驻足片刻,她还是离开了,直奔公子乾所住上房。
风月楼共七层,六七楼为上房雅间,四五楼为寻花问柳的风月场所,二三楼便是餐食酒肆,一楼厅堂用来接待,来往之人甚多,唯有顶层静谧无声。
公子乾发现,今日格外安静,似乎只有他一个住客,他经历过战场,警惕性甚高。他正在喝闷酒,察觉到异常后,直接提剑开门,却发现魏清璃站在门口,身边站着修远和未央,左右楼梯处已有人把守。
他随父进宫述职时,虽未曾见过皇上,但识得锦卫御统领修远。
“这两层都被朕包下了,聊几句吧,公子乾。”魏清璃说完径自向屋内走去,公子乾瞪大眼珠,回想刚那句话里的“朕”,忙关门丢剑,下跪:“微臣不知皇上驾临,多有冒犯,请皇上恕罪。”
公子乾也算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他知朝堂,不问政,突然见到当今皇上,着实吃了一惊。而且传言中的昏君怎么和自己看到的不一样?
魏清璃坐在桌边,望着一桌子美味佳肴,笑说:“看来没能竞得十二花魁,公子心有不平。”
“微臣不敢。”
“坐吧。”魏清璃招手示意,公子乾低头上前,弯腰作揖:“微臣不敢。”
“是要抗旨吗?”魏清璃拿酒壶为自己斟了一杯,她虽面带笑意,言行举止却透着不可逼视的君威。
“微臣不敢!”公子乾忙老老实实地坐上前,未央默默地站到门口,修远守在窗边,其他人将这两层围得水泄不通,仿佛一座密不透风的墙。
“公子乾不必气恼,钱银输于他人无妨。”魏清璃把玩一杯酒,嘴角上扬:“世子之位让于懦弱无能之辈就太可惜了。”
被戳痛心中苦楚,公子乾不自觉地握拳,他怎会心甘栖居大哥之下,一个毫无战功之人,凭什么继承世子之位,就因为是嫡出,将来就可以继承东阳王之位,凭什么?
“东阳王曾与皇爷爷南征北战,功不可没,所以朝廷准许你们世袭王位。朕见公子乾随军打仗,平定边塞功不可没,可却只是个军中之将,要将王位拱手让人,当真可惜。”
公子乾似乎有所领悟,原来皇帝根本不是昏庸无能,与自己一样,受压而已,他斗胆猜到意图,却不敢说出口。
“东阳军中少将得你心,老将心向东阳王,你该知道阻滞你的都是何人?”
公子乾只敢点头,魏清璃扬手,未央从桌案找来笔墨纸砚。
“写下名字,朕为你扫清障碍。”
“皇上真的愿意助微臣继承东阳王之位?”公子乾有些不敢相信,魏清璃似笑非笑地说:“自然是有条件的。”
“皇上请说。”
“终身效命于我。”
“微臣自当效忠朝廷,绝无二心。”
“是,效,忠,于,我。”魏清璃重重地吐出这几个字,公子乾疑惑不已,这有何区别?但与当今皇上做交易,总比什么都没有强,这样坐以待毙,此生他都将只是个军中营将而已。
他用笔写下东阳军麾下派系,拥护自己的将领以及不服管辖,全力扶持大哥的其他人。魏清璃本就有这一步的谋划,在统筹全局时,东阳军就是她的第一个要攻克的封王。
她会留下公子乾里应外合获得王位的证据,并且趁乱安排人潜伏进东阳军营,同时也会助他铲除异党,得到东阳王之位。
两人秘密筹划,魏清璃赐予了一块“王令”,作为信物,算是二人之间的君子协议。
纸醉灯谜的五楼,十二花魁能歌善舞,哄得官如卿眉飞眼笑,她借醉离开兰花阁,留下郭湄与弄墨周旋。
她趁人不备,飞跃六楼,来到一处男欢女爱的房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入,床榻男子刚褪去衣物就被点了穴,躺在床上女子惊得直呼,官如卿衣袖一挥,她便被震晕了。
“秦院士可真好雅兴。”
听到声音,院士吓得腿抖,原来他是天字书院的院士,官桥心腹,为人师表,表面正直不阿,实则冥顽不灵,是首个反对女子入院读书的老顽固,他不愿破例,给官如卿制造了不少阻碍。
因盛名在外,他每次出来偷腥都在最隐秘的六楼后厢。官如卿跟踪他几日才发现这个秘密,恰好魏清璃来此,她便一举两得了。
官如卿笑脸向前:“您这么喜欢风月楼的姑娘,怎会反对女子入院读书呢?”
望着官如卿,秦院士双腿发抖,与平时的清高风骨截然不同。
“可怜秦夫人最近感染了风寒,巴望着院士带药回去,看来这良药还得良人给啊,哈哈哈哈。”官如卿为他解穴,留下一阵鬼魅的笑声后,便消失不见。
秦院士大惊失色,忙穿好衣服,匆匆离开。官如卿藏身楼阁,望着他如过街老鼠般窜走,当真尽兴。这种假面正经的院士,敢公然反对自己推行招收女子之策,官如卿有得是办法治他,想来往后他会老实些。
只用了如厕的时间,她便办完了此行要事。
风月楼是四方塔楼,围合而建,从五层能看见顶楼有人把守,那些人皆是跑堂打扮,却是身姿笔直,耳听六路,眼观八方,一看便是受过训的高手。
看来,魏清璃来此另有目的。她怎会真的为了十二花魁,出宫风流。
官如卿轻嗤一笑,回到温柔乡中,继续左拥右抱。百花簇拥的感觉,果真不错,魏清璃伪装的这四年,真的就没有一刻假戏真做过?
她仰头张口,一美女端着酒壶,慢慢倒酒。官如卿沉醉其中,郭湄也被波及,她躲到窗口,不让片叶沾身,若是让明羽知道她被十二花魁环绕,后果不堪设想。
琴箫合奏,歌舞悠扬,十二花魁各展身姿,起舞时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官如卿捧着下颚,手指跟着节奏轻点桌面。
突然,门被推开,魏清璃面无表情地闯入,十二花魁停下手中动作,看向官如卿。官如卿瞥了一眼,闭眼陶醉地说:“为何停下,继续。”
郭湄见状,忙走上前,下跪行礼。未央抬手,十二花魁屈身相继离去,屋内安静得只剩下四人,郭湄和未央自觉地守到门口。
窗外,帝京秋收节庆,烟火升天,璀璨夺目,一声声呼啸,盘旋而上,或紫或粉,或蓝或绿,如七色彩虹。暗夜的天空,在繁花似锦的烟火的照耀下,显得格外明亮。
官如卿端着酒壶走到窗边,感慨道:“这烟火虽美,却只有刹那风华。”
“三千两黄金,你知道天字号要做多少生意才能赚回?”魏清璃向她走来,终究还是没忍住,见她沉迷酒色,总觉得心里奇怪。
“那又如何?”官如卿漫不经心,转眸笑道:“有皇上你在,还怕臣妾败了家业不成。”
魏清璃脸色不佳,忍不住哀怨道:“你堂堂官家千金,昭如宫贵妃,女扮男装在此流连忘返,成何体统。”
“体统?”官如卿端着酒壶,满面红光,目若星光,嘴角的弧度恰如盛放的烟火,即便穿着男装也挡不住她的万千风情。
她上前几步,眯眼道:“皇上跟谍卫讲体统,不太合适吧。”
“你当下还在妃位,行事还是小心为上。今日来此,玩差不多可以回去了,免得被人认出,节外生枝。”
官如卿挂起慵懒的笑意,伸出手:“这座楼三千两黄金绰绰有余。”
魏清璃嘴巴动了动没说话,稍有蛛丝马迹,真的什么都瞒不过,她将准备好的地契拿出:“你要这座楼,朕可以给你,现在可以回去了吧?”她的语气竟有一丝宠溺。
可惜官如卿视钱财如粪土,她望着地契笑颜逐开,捏着地契在手上晃动了几下:“有个富甲一方的爹,还有个身居高位的假夫君,还真是不错。”
原来这座风月楼的背后之人,正是魏清璃。
“你如何得知的?”她很好奇,为何官如卿总能一眼识破。
“风月楼建于四年前,皇上经历过飞花谷一事,怎敢轻易出宫,除非来的是自己地方,我若没猜错,这座楼背后应该就是黄字门,风月楼一方面监视官月楼,另一则将朝中那些文武百官,世家子弟来此逍遥的证据尽掌于手,他日需要时,便可用这些把柄暗中操控。”官如卿那三千两黄金,不过是钓鱼撒网,借机试探,她本没有十足把握,但魏清璃进出自如,还能将六七层清场,足见她是掌局者。
“就凭这些?”
“跑堂和小二为你把守,不是黄字门暗卫又是谁呢?你来此,应该是为了和你争夺十二花魁的那名公子,至于那公子是谁,臣妾可而知哦。”官如卿不是猜不到,只是不想费脑深想。
魏清璃五指灵活地转动折扇,望着她笑意渐消,只觉得官如卿当真可怕,让她走近无疑是最大的威胁。可自己连身份都被她识破了,还有何可担心的?
“我对这风月楼并无兴趣,皇上这大礼臣妾可不敢收。”官如卿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宫内有桃花坞,宫外风月楼,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女子,都为皇上效忠卖命,想来未央和郡主也功不可没。”
一道道烟火升天,在魏清璃的眸间,映出姹紫嫣红,她凝望官如卿,只觉得她们又如当初那般,两人各怀鬼胎,斗智斗勇。
止步于合作,心却远若天涯。
官如卿是哪里不同了?她好似对一切都无动于衷,就像杀鬼三金时那般,连仇恨都吝啬。
“你这般聪明,想来飞花谷之事,应该有眉目了吧。”魏清璃转移话题,毕竟飞花谷一事的真相,她迫切想知。
四年过去了,这仇拖得太久太久。
听到飞花谷三字,官如卿拿捏酒壶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她往口中倒酒,淡定问道:“敢问皇上,飞花谷当年是发生了何事?若能多给臣妾提供些线索,或许能早日找到答案。”
她更想知道,太后跟魏清璃的间隙,是否与飞花谷有关?以及魏清璃对飞花谷究竟掌握了多少线索。是否对当日参加行动的刺客有印象?
提及飞花谷,魏清璃失魂落魄,整个人像蔫了的花朵,被阴霾笼罩着,即使再明亮的烟火,也照不亮她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官如卿放下酒壶,敛收笑意,上前轻抚魏清璃的脸,手指滑落而下,转而轻佻她的下巴,魏清璃与她对视,被这一亲密举动弄得耳边一热,虽然曾经也被这样撩过,可毕竟官如卿当时还不知自己是女子,逢场作戏,魏清璃向来应对自如。
可现在......她的呼吸、心跳似乎变得不同寻常,自己紧张却假装平静的脸,清晰地展露在官如卿的眸间,就像一面照进心底的镜子,将真实的她,内外看尽。
两人近在咫尺,官如卿微微上前,魏清璃抿唇低头,以为她要亲吻自己。
可官如卿却突然一把推开她,伸指夹住一枚三头镖,眼神变得阴冷。魏清璃被推得撞在屏风,站立未稳时,官如卿已从窗户飞出,等待许久的永林三鬼终于出现了。
她必须在班若门之前,把三鬼变成亡魂。让飞花谷的秘密永远石沉大海,让魏清璃误以为飞花谷大仇得报,这样官如卿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地周旋在帝京三方势力中,毕竟连魏延德都不知自己参与了。
飞花谷一事当真是命运捉弄,当年官如卿参与刺杀行动,也是弄巧成拙,谁曾想骑马的那二人是太子与公主,更不曾想过有天会与生还者璃公主,在这样的情况下相遇。
她执行任务杀人从不问身份,知晓太多,只知道看结果,回去复命。无法改变过去,只能将真相掩藏。
官如卿身影极快,她幻影神步,是上乘轻功,行动时只能见到分身般的重影,人却已经不知何去。
她跳出窗外,魏清璃稳住重心后,第一时间冲向窗口,叫道:“如卿!”
这一声呼唤,让魏清璃惊在原地,错愕不已,从何时开始,她已经会不由自主地为官如卿担心了。她这样的高手,世间能伤她的又有几人?自己的担心可真是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