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宫暗藏汹涌, 奉先殿风平浪静。
经过针疗和药理调养,魏清璃次日苏醒,秀峰阁的偶然邂逅, 像一场美梦, 似真似假。
在虚假的皮囊下,第一次感觉到依靠。偶然间的放纵,便能令她回味无穷,她会永远记得,靠在官如卿背上的感觉,即使那么短暂。
醒来后, 她必须回归现实, 变成玩弄权术的君王。
使命所在, 职责所指, 魏清璃不会掉以轻心。江山是魏家的,是父皇守住的, 是皇兄用命换的, 她不会让自己贪恋温柔乡而失大局。
上一代老臣老将,该逐渐让权让位了, 包括太后和忠王。
在官如卿回府探亲期间,魏清璃收到宫外两条重要消息。一是永林三鬼不日将抵达帝京,鬼三金死后,这三鬼终于再次露面,这是拷问飞花谷真相的重要时机,魏清璃不会错过。二是东阳王二公子途径帝京,下榻风月楼, 这也是个笼络他的机会。
东阳王、南阳王、离阳王、朝阳王皆是开国功勋,魏氏族人, 贺朝统治天下后,他们分别封疆分土,拥兵自守一方,离阳王为忠王妃母家,自属魏延德派系,南阳王年事已高,东阳王独宠世子,朝阳王无儿有女,三王安居一方,无派系之争,对杜庭曦敬重有加。
杜庭曦之所以令人胆寒,不仅因为驻守近郊的十万杜家军,更因为那战无不胜的神秘红甲军。
魏延德自持骑兵十万,得城防军拥护,凭他的军威和正统皇家血脉,若真的要起事,只需要个堂而皇之的理由,牵制住红甲军即可。
所以他在等时机,他不想背负千古骂名,也不想被其他三王牵制。所以想把女儿嫁给南阳王,把世袭王位的世子变成自家女婿,到时候他便会所向披靡。
没有官如卿的皇宫,清冷几许,魏清璃去桃花坞花天酒地了几次,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她总会忍不住绕到昭如宫门口,多走一圈。
“宫外事安排得如何了?”她踱步时悠悠地问。
“禀皇上,已派人盯着三鬼,有机会便会抓捕,据悉三鬼是回来替鬼三金报仇的,所以他们可能会先去找如贵妃。”
“公子乾抵达帝京没有?”
未央回答:“今日刚入住风月楼,点了好几个姑娘,这个东阳王二公子是出了名的好色,风月楼姑娘应该能留得住他。”
“风月楼姑娘美吗?”魏清璃挑眉笑问。
“呃......”
“朕许久未出宫,宫中女人都看腻了,不如看看那些民间女子,你觉得如何?”
未央抿了抿唇口,皮笑肉不笑地点头:“奴婢觉得甚好。”
“安排吧。”
“是。”
魏清璃顿时心情大好,也不知官月楼的小姐,在外几天如何了?听闻接管天字书院遇见不少阻滞,不知她会如何解决难题?
官月楼
后园,站着位身穿锦衣蟒袍的中年男人,他头顶金色发冠,足蹬蛇纹长靴,腰配皎月白玉,戴着扳指的手正在拨弄庭院里的盆栽。
“见过王爷。”官如卿单膝下跪,抱拳行礼。
他便是权倾朝野,皇帝亲叔,执掌十万城防军的忠王爷——魏延德。
“起来吧。”魏延德声音深沉中厚,摘下一朵花瓣后,放在手心搓揉,他悠悠转身,眉间肃穆,下颚的短须随着嘴巴摆动:“入宫后搅得天翻地覆,有何收获?”
官如卿起身抬头,月光将她姣姣容貌衬得冷艳妩媚,凤眼眉梢间也尽是风韵。
“太后命属下接管天字书院,又召我入宫,命我为皇上寻治病药方,自由出入凤鸣宫,找到红甲令,指日可待。”
“哼,看来她是觉得官桥老不中用了,想让女子入仕途,收为己用,再自立为女帝。”
“可若是如此,太后何故要想法子救皇上?”
魏延德负手在后,冷笑:“她想颠覆男尊女卑的传统,并非易事,这是长久之策,动之国本,小皇帝身子骨弱,本说他活不过十六,现在还苦苦撑着,当然不能轻易死了。”
“活不过十六......”官如卿的心好似被什么扎了一下,隐隐作痛。
“皇帝无后,他若死了,魏姓门人谁不窥视这皇位,届时天下大乱,贺朝的江山必定分崩离析,本王不想看到此情此景,杜庭曦更不愿,所以她怎会让皇帝死?”
“王爷言之有理,是如卿愚钝了。不过,我们离门谍卫早年就无人渗透至凤鸣宫么,哪怕只是个小小的宫女,这样可以相助如卿里应外合,必定事半功倍。”官如卿故意引话至此,她想知道上官世青的存在,是谁的安排。
魏延德是只城府极深的老狐狸,为这“忠王”的封号,伪善地收买民心,自然不会轻易显露。
“其他谍卫怎能与你相比,你可是尊主唯一的传人,练成离心功法的唯有你。”
“属下定不负王爷所托,也希望王爷能够兑现承诺,帮如卿向师尊求获离心丹解毒之法。”
魏延德轻抚胡须,饶有笑意地说:“只要你立下大功,助本王成大事,别说离心丹解法,你要什么本王都会给你。”
“谢王爷。”
“天字书院之事,本王不会插手,红甲令尽快,当然,若你能有本事得到更有用的消息,本王也会重新衡量你的功劳。”魏延德说罢拂袖而去。
这一瞬,官如卿心动了,发现皇上女扮男装,不就是最大的功劳吗?只要她开口,可以立即得到解毒之法,恢复自由。
此后,她专研离心功法,将十三式全部练成,世间再也没有谁可以威胁她。什么贵妃,什么王牌谍卫,什么离剑山庄传人,官如卿统统不想要。
她讨厌被牵绊,被控制,被命令。
想到此,她叫道:“王爷!”
魏延德停下脚步,转身问道:“还有何事未禀?”
正当她想道出魏清璃真实身份时,脑海中闪过往日的朝夕相处,两人的斗智斗勇,她的主动撩拨,魏清璃的闪躲避让。冷漠无情的帝王,楚楚可怜的公主,孱弱病娇的女子,无数画面在她脑海汇聚,搅得她心里翻江倒海。
忠王妃和太后有着怎样的纠葛?为何她看到离玉华的画像,会觉得有几分神似师尊?为何太后总是向自己提及离剑山庄?上官世青是谁派到太后身边的?又是如何获得太后信任的?
永林三鬼还没灭口,谈家村的仇还没有得报,飞花谷余孽未清,郭湄和明羽还未恢复自由......
她真的就要这样退至浪潮之后?掌握着如此多的秘密,不看着他们斗个你死我活,岂不可惜?就算无法得到红甲令,她随时可以拿这个秘密前来交换,何不留下围观,好好观看这场权谋大戏。
到底谁才会成为最后的赢家?
皇上和郡主会如何智斗群臣,智取兵权?太后究竟是在背后支持女儿,还是谋划更大的布局,还不得而知。
瞬间,官如卿想了许多理由,就是不愿意承认,不舍得魏清璃在这场争斗中死于非命。若魏延德知道当初死的是太子,而非公主,定会不折手段杀了魏清璃。
他怎会甘心,多年的心血白费。
魏延德见她迟迟未开口,问:“怎么?”
“回禀王爷,郡主在宫中为皇上针疗,照顾于病榻前,未见有何可疑。”
“本王知道了。”
“恭送王爷。”官如卿成功化解局面,她作为谍卫,共对三方势力,手握多重秘密,就这么退局,有何意思。
她的嘴角划过一抹幽冷的笑意,既然大家都在局中,她偏偏要做周旋其中的局外人。
想到此,官如卿发出靡靡媚笑,往后的局势,恐怕会越来越精彩。
她一跃而起,身影从月下飞过,轻轻落在听风阁。
郭湄正在此候命,永林三鬼已在帝京,官如卿命她放出鬼三金被杀消息,才引得三人现身。三鬼不接诏命回京,已是死罪,待他们找上门,官如卿会以他们违背王爷指令为由,名正言顺地杀之后快。
报仇、灭口,一举两得。
“娘娘,三鬼狡诈,善用毒物和暗器,您定当小心。”郭湄不放心地交待。
“你是怕我死了,你们逃不掉吧。”
“不是那个意思,娘娘待我和明羽有大恩,我是真心感念,担心娘娘。”
“行了行了。”官如卿不听这些煽情之言,对此也不会有感,她心中藏事甚多,想把所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和意图都探清。
她望着郭湄,问道:“你是初代谍卫,还记得自己是怎么进的离剑山庄?”
“我是孤儿,在帝京流浪,被王爷救起,后来被丢进离剑山庄密训,小有所成后便安排进了皇宫。”
“你见过师尊吧?”
郭湄离开甚久,加之离剑歌在山庄极少露面,只是稍有印象:“我并未得到尊主真传,只有幸见过一次她老人家的侧颜。”
“忠王妃,你可曾见过?”
郭湄点头,别人可以记不得,大名鼎鼎的女将离玉华,她怎会不知道。
“我小时候见过忠王妃骑马进京,她的英姿,我毕生难忘。”
官如卿有些兴奋,立即拿出笔墨纸砚,取来两份画纸,说:“画下来。”
“谁?”
“师尊和忠王妃。”
虽无法理解官如卿的行径,但郭湄还是照做了。
毕竟是二十年前的事,郭湄就算过目不忘,也需要绝对安静,才能陷入回忆,将人画出。
官如卿走到檐廊,弄墨突然从楼下窜出,又倏而掉落:“师父,你看我这轻功有进步吗?啊啊啊,我要摔了。”她边叫边跳,像只失控的风筝,被风吹得乱了方向。
把弄墨留在身边,是看她一腔热血和忠诚,官如卿教了她一套轻功,遇到情况打不过便逃。她倒有几分天赋,虽然学得乱七八糟,但也算似模似样。
“说了很多次,我不是你师父。”
“那官姐姐好不。”弄墨说话间,分了心神,直接屁股落地,摔得嗷嗷大叫。
“跟个小猴子似的。”官如卿嫌弃地瞥了一眼。
“可不吗,我就是你的小猴子呀。”弄墨挠挠头,嘻嘻哈哈地继续练习,她似乎没有任何烦恼,不知人间险恶,活得无忧无虑。
望着四处蹦跶的弄墨,官如卿不自觉地扬起嘴角。
等了片刻,官如卿回到屋内,郭湄恰好完成画,她放下笔,疑惑地问:“不知娘娘为何要我画这二人?”
官如卿一言不发地走过去,低头观看两幅画,左右对比,试图找出相似之处。
离玉华盔甲在身,手持长/枪,青丝成髻,威风凛凛,铿锵英姿,丝毫不输男子,颇有大将之风。
而离剑歌,长袍罩体,仙风道骨,负手在后时,微微回眸,那一瞥,冷看世间万千,漠视生死浮沉,那空洞又绝望的眼神,像凡夫俗子被削去了七情六欲,那双凌厉的天目,比离玉华还要锐利几分。
官如卿蹙眉,瞳孔微收,双手撑在画像上,若有所思。
“我记得尊主白了青丝,像极了九天之外的神仙。”郭湄对此印象深刻,虽然只有一眼,没能看清面容,可那头白发却令人难忘。
官如卿紧紧抓住画,喃喃自语道:“是啊,师尊是白发,从练离心十三式时,头发渐变,直至白头。”
“离心丹和十三式皆是她自己所创,当真是武学奇才,又是个武痴。”
官如卿将画撕得粉碎,这个秘密或许只有师尊自己能解,可她从不下山,如何能得知这件事真相?
皇上的病,世间只有师尊能治,她连十一层功法都还未练成,能助其缓解已是强弩之末。
就在官如卿沉思时,弄墨吵吵嚷嚷的声音传来:“姐姐,姐姐。”
“何事?”
“皇上出宫了。”弄墨生怕别人听见,用嘴型说出了这句话。
“哦?”
恰时,明羽也走上楼,先向官如卿行了个礼。为了让二人离开皇宫,官如卿将她们一同带了出来。
她用手语打了几句,郭湄点点头,转而对官如卿说:“皇上出宫了,在风月楼叫了.....”
“叫了什么?”
“叫了十二花魁,为了抢姑娘,还跟一公子起了冲突,两人正在叫价。”郭湄边说边观察官如卿表情。
她始终认为官如卿对皇上心思不单纯。
官如卿脸色微变,继而唇角含笑,温柔问道:“你是说,皇上在跟人比价,争十二花魁?”
明羽怯弱地点点头,感觉大事不妙,官如卿笑里带刀,每个表情、每个眼神都带着杀意。
“那本宫就去见识一下这十二花魁究竟有多美?迷得皇上团团转。”
郭湄和明羽相视一看,均不敢多言,只有弄墨拍手叫好,声称要女扮男装去长见识。郭湄拼命向她使眼色,天真的孩子险些挨打还不自知。
黄昏将至,帝京层林尽染,成片的金黄银杏,点缀在红墙琉璃瓦间,阡陌古巷,时见丹枫浪漫。
晚霞缭绕,灯火十里亮起。
风月楼,辉煌如王府,上下三层,气势恢宏,里面美女如云,十二花魁技压群芳,个个花容月貌,身怀绝技,琴棋歌舞,不输桃花坞。
这里盛聚风花雪月,帝京安居乐业的繁华景象,皆在此得见。
而此时,东阳王二公子魏乾,正与一位俊朗绝伦的公子,在用银子争夺十二花魁。谁也不愿与之共享,只想做花魁们的独家座上宾。
“本公子再加二百两。”公子乾下人再掏出两张银票。
无论他如何加价,另一方总会高出一百两来碾压。白衣公子手持纸扇,挂着浅浅笑意,淡定地喝茶,这场比价颇有看头,全场都停下了歌舞对酒,等着看这二人谁会胜出。
十二花魁自是旁观,笑不拢嘴,毕竟她们看钱银识人。
公子乾已经加到了两千两,自己不过就是想快活快活,还被人凌驾之上,心有不甘,不屈不挠地加价。
“两千两!”他加大筹码。
白衣公子便是魏清璃,她双目微闭,悠闲地摇着,跟对方周旋。
女扮男装的未央,再抽出一张银票放于桌上,“三千两。”
再加下去恐怕会买下整座风月楼?这是哪里来的两个富家公子,竟还是生面孔。
就在大家议论纷纷时,忽然有个清亮的声音响起:“三千两黄金。”
众人哗然,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看向后方。官如卿素面青衣,头戴公子发冠,手持一张黄金钱票,径自上前,重重拍在桌上,说道:“从今日开始,这座楼归本公子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