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玄幻奇幻>慈花哀>第二十七章 榜上名

  说来也是可怜,这对年轻夫妇平日里与邻里和睦,孝敬父母,丈夫农活勤劳,夫妻琴瑟和鸣,家里逢年过节也能吃上一口肉,算是小有家底的农户。人人都说这家是个有福的,可是福气就消失在了孩子降生的那一刻。

  无缘无故地沉睡,孩童在睡梦中辗转抽搐,身体紧绷,像是被梦鬼啃了一般,无论夫妇俩用了什么样的办法都无济于事,有时睡上一天便醒了,有时睡上个十天半个月都不会醒,做母亲的日日夜夜守着,勉强喂进去些薄粥才得以延续生命。

  这次更是凶险,孩子已经昏迷一个多月了,迟迟不醒,若是继续昏睡下去,恐怕会有生命危险。

  叶慈没想到竟凑得这样巧,孩子刚到了他手上便醒了,妇人见孩子醒了,顿时大喜过望,将孩子抱了回去,对叶慈连连道谢:“菩萨保佑我儿!”

  “我……唉……”这下叶慈更是说不清了,“醒了便好。”

  眼见着此处人围得越来越多,寺庙也不能多待了,孩童原本乖巧得很,不知瞧见了什么,“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把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伏涟趁此机会一把把还无措地站在原地的叶慈拉走了。

  跑出了山门,回头望去,庙里人头攒动,已经看不见观音像了。就这么一愣神儿的功夫,伏涟就已经把叶慈背到了身上,直接下山去了。

  叶慈一路上都沉默寡言的,伏涟突然出声道:“那是个被钉了轮回的魂魄,他另一半的因果没还上,你救不了他也不该救他,别瞎想了。”

  听到这话叶慈缓缓抬起头来,这下他才发现,好像自从那对夫妇带着孩子出现,伏涟就在旁边一言不发的,好生古怪:“你为何……知道得这样清楚?”

  伏涟转头瞪了他一眼:“……这你就不用管了。”

  “……哦。”

  今日似乎不该出门。山上的事还没有了结,山下也不太平,街上的人步履匆匆,好像都在往一个方向赶,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一般。

  叶慈问了路人发生什么事了,对方面色凝重,说是死人了。

  一处偏僻且平日里并无人会路过的小巷子,被发现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发现尸体的人差点被尸体的惨状吓疯了,死相极其惨烈,惊动了当地的官府,据说前来查探的官差见到尸体都忍不住吐了。

  说话的那人还心有余悸:“我们南庭这地方向来平静,怎么一下子就出了这么一桩吓人的命案啊……”

  “听说死的人还是傅家的大公子……”

  叶慈手抖了抖,下意识地看向旁边若无其事的伏涟。他深知这人姣好的皮囊下藏匿了一只怎样凶煞的恶鬼,以至于一听到这样惨烈的命案,叶慈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伏涟。

  “怎么了。”伏涟注意到了叶慈的视线,坦然道。

  “……”叶慈顿了一下,“我、我去看看……”

  说罢抬脚便跑。他分不清伏涟的这句话是真心实意地在疑惑,还是恶劣至极地反问是他杀的人又怎样。他的心绪一下子被打乱了,脑子里混乱得很,还没等他跑出去几步,就被伏涟一把给抓住了。

  伏涟的语气冷淡极了:“跑什么啊,不就是一具尸体吗,有什么好看的?”

  叶慈被他这么一扯肚子里也生出点气来,他抓住伏涟的衣襟:“是不是你干的?!”

  伏涟挑眉:“什么?”

  “你杀人了?”叶慈语气有些急切。

  “……”伏涟脸上挂着如同假面一般的笑,“不是。”他故作受伤,“我什么都没有做,你便不分青红皂白地给我扣帽子,真是好叫人伤心啊,小娘子。”

  叶慈将信将疑:“真的?”

  伏涟定定地看着他:“……真的”他还举起了三根手指头,“我对天发誓。”

  叶慈松开了伏涟的衣服,满眼疑惑,心底却还是不受控制地松了一口气。虽然鬼的话不可尽信,但是以叶慈对伏涟的了解,这只鬼如果想要杀人,杀便杀了,一个人是杀,十个人也是杀,在他眼里毫无区别,他并不会顾忌着谁。

  如果真是他杀的人,断不会像现在这样遮遮掩掩。

  叶慈思来想去,总觉得还有哪些不对劲的地方。悄无声息地以极度残忍的手段杀死一个人,世界上真的有人能做到这种程度吗?

  叶慈下意识看向伏涟,只看见一张毫无瑕疵的笑脸。

  最近真是多事之秋。

  叶慈还没来得及想清楚,之后便又发生了让他苦恼的事。

  无故沉睡的孩子在叶慈怀中苏醒,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可后来那孩子便跟痊愈了一般,吃好喝好的,但不知为何那对夫妇又开始到处找起叶慈来。那天人太多,事便这么宣扬了出去,人人都说观音庙里来了个绿衣服的公子,是天上的菩萨显灵。叶慈也没有留下姓名,也不知这帮人从哪里得知他身份的,围在许府门外要见他,说什么也不肯走,扰得叶慈苦不堪言。

  叶慈先前还出去见了一两次,但当他发现他出面解释并不能平息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波,反而像是添了把火使其越演越烈之后,他便称病不出了。可是这样躲着也不是事儿,外界对叶慈的传闻也越来越离谱。

  什么拜一拜能治百病,被摸一下额头就能获得福气,驱邪,诸如此类。

  叶慈头一回儿遇到这种事情,都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苦恼万分:“什么啊,我哪有那些本事啊……”

  伏涟呆在一旁,贴心地往叶慈面前放上茶点,好似两人从来没有闹过矛盾一般。此刻仿佛两个人之间的角色互换了过来,伏涟才是情绪稳定的那一个,徐徐道来:“既然不知道该怎么办的话,干脆就不要管了吧。”他的声音像是在诱惑,“反正都是谣言,只要你不去管,那些风言风语没有了借力点,很快就能平息下来了。”

  叶慈能感觉得到,伏涟近几日的心情特别好,说话做事也不像从前那样急躁。叶慈当他肚子里多了墨水,又有了功名在身,也生出些许文人的风骨来了。

  许举人当年是以第十一名中举的,听闻伏涟为榜首,脸上也无妒色,反而大开宴席为伏涟接风洗尘,伏涟也应下他的邀请。两人丝毫不像是曾有嫌隙的样子,当时叶慈不由地感叹一句许举人真是正人君子呢,说完他才反应过来不对,连忙看向旁边伏涟的反应。伏涟却像是丝毫不在意一般,仍然堆满笑容地为叶慈夹菜。

  “我今日去门前看了,来找你的百姓比昨日少了些。”可还是很多。

  伏涟撑脸,感慨万分:“当菩萨真好呢,只是传了个似是非是的名头出去,就引来这么多人。”

  许举人在百姓中颇有声望又如何,他不过一介凡人,一个“活菩萨”的传闻传出去,叶慈就抵了他半生的名声。伏涟又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什么,转瞬即逝。如今他想要的东西都拿到手了,像一只吃饱了的野兽,自然提不起捕猎的兴趣,他贴心地安慰着叶慈:

  “不要想这么多,你已经做了所有你能做的事了不是吗?其他的,就随它去吧。”

  他的语气带着一股蛊惑人的意味,叶慈听得整个人放松下来,不由自主地便顺着他的意思答应了下来。

  “对,就是这样,不用去管……这样……就可以了……”

  听着伏涟的声音,叶慈有些昏昏欲睡。

  便是此时,有仆从过来:“伏公子……”

  叶慈顿时清醒。

  伏涟抬眼望去,声音听不出喜怒:“什么事?”

  这几日许府门前忙碌得紧,不仅仅都是来找叶慈的,还有一些是来请伏涟过去做客的。都是南庭本地一些颇具名望的氏族,派下仆从恭恭敬敬地请伏涟过去,还有些富家子弟直接上门拜访,邀请伏涟前去。伏涟来者不拒,一一应下了。

  今日怕又是去应某位公子哥的约了。

  果不其然,仆从说明来意,邀请伏涟过去,地点是本地最大的酒楼。平时伏涟最讨厌这些,日夜只想跟叶慈呆在一起,如今却是夜夜不着家,跑出去厮混,夜半带着满身的酒气回来,不见醉意,却喜欢把身上的酒气蹭到叶慈身上。

  先前这帮公子哥儿都是跟在傅公子身后的,对伏涟很是不喜,如今伏涟有了功名,却一个个凑了上来,殷勤得不行。叶慈觉得有些奇怪,再怎么说伏涟在这些世家子弟面前只是一介平民,毫无背景,世家之间的势力如何互相缠绕,叶慈不是没有见过,现在却……

  “我稍后便过去,你先退下吧。”伏涟淡淡地吩咐道。

  “等等。”叶慈突然出声,“我可以跟着一起去吗?”

  “这……”仆从面露难色。

  伏涟先是没有说话,随后好像想到了什么,粲然一笑:“这么想陪我啊。”他伸手不老实地去碰叶慈的脸,叶慈微微往后躲了躲,但还是被他捉住了,伏涟眯着眼睛,“当然可以啦。”

  叶慈勉强笑了笑。

  尤其是,在前来邀请伏涟的这帮世家中,傅府是最为频繁的。

  傅家的大公子刚刚惨死,本是痛不欲生的时候,如今却频频邀请伏涟过去,叶慈不免得会多想一些。

  酒楼的位置是早早定好的。说是简单吃顿饭,酒楼的老板却早早地请了红娘子们过来,穿着暴露,婀娜多姿,叶慈不敢多看一眼,伏涟却颇有兴趣地盯着最边缘的红娘子扁扁的肚子看。

  在老板的指引下,两人去了三楼。地方很大,定好的包厢里也有不少红娘子,风流倜傥,才子佳人,好不快活。坐在主座上的年轻公子一眼就看见了伏涟,起身相邀。

  今日宴请的都是此次秋闱榜上有名的学子,其中一些人从前便认识,正互相寒暄着。叶慈却在人群中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陈若林?”

  陈若林不善与人打交道,其他人都在交谈,唯独他一人被挤兑在角落,样子有些可怜。陈若林听到有人喊自己,一转头竟是叶慈,也是讶异万分:“叶公子……”

  叶慈奇道:“你怎会在此?”

  不是说今日宴请的都是中举的学子吗?叶慈可是记得清清楚楚,放榜那日陈若林可是失魂落魄地走了。

  陈若林见到了叶慈,眼睛都是亮亮的:“啊,这个,说来惭愧……”

  他娓娓道来。也不知该不该说陈若林运气好,傅公子死后衙门去查他的死因,查来查去就查到傅公子身边那名跟班身上去了,也不知是怎么查的,最后查出来是这人学术不精,靠着傅公子的关系中了举人,当日在放榜处高兴得快疯了,结果当天不知因何两人闹了矛盾,傅公子一怒之下说要把他的举人头衔收回来,这跟班一时血气上涌,便将人杀了。

  叶慈讶然:“杀害傅公子的真凶找到了?”

  陈若林点点头。叶慈下意识看向不远处正和旁人侃侃而谈的伏涟,两人心有灵犀一般,视线就这么撞在了一起,伏涟很快就移开视线,叶慈却有些脸热,他拿手背碰了碰自己热乎乎的脸颊。

  呀,是误会。

  看来是他多想了。

  凶手被捕入狱,他文章造假的事也被扒了出来,举人的头衔被收了回去,恰巧主考官看了陈若林的文章,觉得不错,大手一挥将人抬了上来。

  这样的事情发展,叶慈都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正在这时,从主座那边传来一阵大笑。

  “哈哈哈哈——”

  叶慈和陈若林都被吸引了过去,只见伏涟他们不知在说些什么,逗得主座的年轻公子哈哈大笑,看向伏涟的眼神颇有相见恨晚的意思。

  伏涟嘴角只有一抹淡淡的笑意:“自古以来不都是如此吗?”他手中把玩着酒杯,“来来去去不过是同样的手段。上面亮着,底下就是黑的,照不到光地方就看不清东西,也就是说,不会被‘看’到,只要手上的动作足够利索,哗啦哗啦流下来的东西流不到上面亮着的地方……”他似是无意地将目光放在叶慈身上,“他们,‘看’不到,就不会知道。”

  “在理!在理!哈哈哈哈——”

  觥筹交错,酒宴正酣。

  “不过——”伏涟话题一转,“可不要贪杯喝多了,万一露出了马脚,让他‘看’见了,可就不好了。”他放下了手里的酒杯,“毕竟,在明光烁亮之处长坐的,可是菩萨啊,那一个个的,可都是吃着供奉的。”

  叶慈身边的陈若林听到此处叹了一声:“吃人供奉的,何止是菩萨。”

  郊外常常有顾及不到的野庙,里面摆着菩萨像,若是菩萨久久未归位,野庙的佛像位就会被野鬼给占去。

  鬼,也是会吃供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