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人很开心,甚至上气不接下气地笑歪在屋顶。一个不防头,摔将下来。
还是笑着的。笑出眼泪,笑出幻觉。
??
幻觉?
可不是幻觉么,一双雪白的靴子从容地踩在地上,映入眼帘。木惜迟仰头一看,不是南壑殊却又是哪个!
那张脸万年披霜戴雪,此时此刻,正居高临下地冷冷觑着他。
那人身边很快又来了花影和苔痕。花影手上拎着两条软趴趴的蛇,垂着头,不知死活,蛇信子耷拉在外面……
要多蠢有多蠢。
“木公子,你瞧,这是你的么?”花影把那两条宛如麻绳般的小蛇递到木惜迟眼皮子底下。
木惜迟头一偏,视线投向远方。
我不是,我没有,我不知道。
“木公子,冬日里天儿凉,进屋饮杯热茶罢。”还是苔痕厚道。
突然有人冷冷道:“出去。”
“蛤?”木惜迟抬头盯着那人。
“出去。”南壑殊重复一遍。
“我?”木惜迟指着自己鼻尖。
花影“嗤”地一笑,继而揶揄道:“哟,木公子不想走,是打算和我们说说他究竟是怎么掉在这里的。哎唷,我刚听见屋顶瓦砾嘎吱响,苔痕呐,你哪天上房顶修修呗。”
木惜迟一听,浑身毛都炸起来了。“我走!我走!我这就走……”
花影将蛇捋了捋直,给木惜迟双手奉上,“您的仙宠请收回,我家主上不喜蛇,给它们施了雅眠术,恐怕要冬眠至开春了。”
敢问哪家蛇冬眠时是这等蠢样子?
算了,不敢问。
木惜迟拿了蛇,胡乱打了个躬,转身跑了。
直等离了东华宫地界,才敢放慢脚步。身后一个人影追过来,嘴里喊着:“木公子,等等,等等。”
木惜迟定睛一瞧,原来是苔痕。想来他虽是南壑殊的人,但貌似还算忠厚老实,应该不至于追出这么远来与自己为难。
然而真相是,如果苔痕真要捉他回去问罪,他便是变成蜈蚣也跑不赢……
“木公子,等等。”苔痕来到近前,木惜迟满脸戒备瞅着他。
“干什么?你们非要逼我生吞活蛇么?”木惜迟被挤兑得快哭了,“好,我吞还不行么……”
“不不不……”苔痕连忙止住他,“晚上风冷,虽说修炼之人不畏严寒,但挨冻总不好受的,披上些罢。”
说毕展开笑颜,将垂在臂弯的一件大氅抖落开,裹在木惜迟肩头。
木惜迟身上一暖,心也软了软。抿抿嘴,垂头不语。
苔痕叹口气道:“木公子,实话说了罢。您今天这出把戏,别说主上了,就连我,一进殿就发现了。主上本不以为意,花影却玩性大,必要戏弄戏弄,下下您的脸面。”
木惜迟听得呆住,愣愣地望着他。把苔痕个老实人给看得不好意思起来。“咳……木公子,就劝您一句,别跟主上犯轴,终究是您吃亏。”
说毕,苔痕拱了拱手,旋身而去。
木惜迟犹自愣怔在当地,半晌才抽了抽鼻子,快步回了兆思居。
夜里,木惜迟辗转无眠,有一个细小得再细小不过的触角在心湖里轻轻勾了一下,便起了丝丝密密的涟漪。他一时觉得委屈难当,一时又缱绻蜜意。他需要个什么来抚慰自己。
在那浅浅涟漪将要演变为滔天巨浪之前,木惜迟闯进地府。
熟悉得不能更熟悉的木晚舟的身体,此刻住进了木惜迟的神魂。他依凭着这具单薄的身躯,飘飘忽忽摸进了南明的光就居。
南明和衣卧在榻上。
“明哥,明哥。”木惜迟唤了几声,又推了推他。
人事不知。
“明哥,我身上热。明哥,你醒一醒。”声音渐渐染上哭腔,但南明一无所应。木惜迟只得坐在榻边,握住南明一只手,枕在脸下,就着这个可怜兮兮的姿势,浅浅眠去。
正在恍惚之间,南明的手掌渐渐温热起来,木惜迟本睡不熟,便立刻察觉。他抬起头看向南明,眸光里一片旖旎水色。
“晚儿,怎么了?”南明倦意浓浓地温柔凝视着他。
木惜迟静悄悄呆了半晌,忽然扑到南明怀中,呜呜咽咽个不住。
南明低低柔声道:“晚儿,我的晚儿,在哪里受了委屈?”
木惜迟勉强止住呜咽,良久才打着哭嗝道:“舌头……舌头疼……”
南明声音更低,“怎的呢?”
木惜迟胡乱道:“吃饭时不当心,咬着了。”
南明摩挲着木惜迟面颊,额头抵着额头,吐息纠结在一处,难舍难分。
“很痛么?”南明道。
木惜迟意乱情迷地轻哼了一声,捕捉着那几乎要贴近,却又悄然错过的双唇。
终于,一个吻恩赐般地降临。
食髓知味,刻骨温柔。
木惜迟久旱逢甘霖般慰足。
分开时,木惜迟眼里水光弥漫。
“还痛么?”南明问他。
木惜迟懵懵的,梦呓般道:“好了一点。”
睫羽轻颤,又一枚吻落下,细致绵长。
木惜迟只觉不够,身子软了软,整个人歪在榻上,带着南明压在自己身上。
木惜迟章法错乱地吻着南明。
不够!不够!就是不够!
南明整个人也在颤抖,被木惜迟引得把、持不住。
“晚儿……”南明几乎是叹息出声。
“明哥,你身上好热,比我还热……”
一时间,光就居内交枝如画,别有幽情。耳畔流云,更添私语。
个中景色,无法细述。
云散雨歇后,疲惫睡梦中。木惜迟已神魂归境。
次晨醒来,木惜迟犹自春意懒懒,无心去上晨课。
忽听得门上剥啄一声,却是苏哲推了门进来。
“木头,你怎的又没去上课?”
木惜迟乜斜着眼睛,盯住那烛台上一截犹自汩汩流泪残烛,叹息一声道:“好兄弟,桌上的冷茶给我端一杯来喝罢。”
“啊唷,木头,你声音怎嘶了,你病了么?”
木惜迟赶着道:“你只递茶罢。”
苏哲倒了茶,木惜迟接过来吨吨吨一饮而尽,待再要一杯。
苏哲皱眉道:“这茶也不是这个饮法,饮牛似的!”
木惜迟摇摇头,“索性将茶壶拿来与我。”
苏哲道:“你究竟怎么啦?”
木惜迟:“只是口渴罢了。”
苏哲一摸他脑袋,“好烫!”再将他手携来,“你手心儿里捏着火球儿么!”
木惜迟抽回手,怏怏道:“我没事。”
苏哲道:“早知你如此,今日课上我就该替你告假。省得我叔父又说了那一大篇话。”
木惜迟道:“左右他讲的那些个大道理总是不通,遴试又不会考。我学来作甚?何况他几时在意我去不去上课了。”
苏哲道:“是啊,他向来不怎么管你了。但今日被激得发了兴。”
木惜迟勾勾嘴角,“谁又激着他了?”
苏哲道:“不就今晨,少主和二公子一齐去了慎室。少主见你的位置空着,随口问了句。他老人家开了闸似的跑去面前咕唧了好一会子,说你如何如何令他生气。不料那两位都不理论,倒把他晾在那里。”
木惜迟抱着茶壶吮一程,又笑一程。
“等少主和二公子走后,我叔父心态就崩了,自己在那里捶胸顿足起来。”说毕,苏哲压低声音,学着苏幕的模样道:“我不承望他韦编三绝,程门立雪。可至少也得奉命承教,伏阁受读。他却今日忤逆,明日逃学,究竟是何意?!”
苏哲摇头晃脑,将那等迂朽陈腐学得入木三分,把个木惜迟逗得前仰后合。
一时止住笑,木惜迟问苏哲道:“怎的今日那两位公子那么好兴儿,一齐往前头去?”
苏哲两眼放光,道:“我正要同你说呢。你道奇不奇,二公子那位历劫对象竟失踪了!”
???
木惜迟一个鹞子翻身,蹲在床上,“什么什么历劫对象?什么失踪了?”
我不好端端在你眼跟前儿么!
苏哲道:“哎呀你怎的浑忘了。不是你告诉我,那唯一一个没来拜学的弟子是二公子的历劫对象么!你不还说人家出家了么!我早上偷听他们说话,那好端端一个大活人竟是失踪了。多半已死了。把个二公子急得什么似的,当时就皱了皱眉!”
木惜迟:“……”他果然好急。
苏哲接着道:“因此,少主和二公子才要下山寻他去。这一走不知要几时才能回来,因此才到至无念境四处巡察并交代下别后事宜。此刻恐怕已下山了。天上一日,地下一年,无念境虽不比九重天,但几个时辰的光景也能抵得上人间十天半月了。”
木惜迟听得目瞪口呆,怔了好大一会儿。
苏哲拿过他手里抱着的茶壶,直接对着壶嘴儿咕咚饮了一口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么?”
木惜迟:“啊?”
苏哲:“这意味着放飞了!自由了!”
木惜迟:“啊?”
苏哲:“你想啊,他两个走了。尊主又不大理会管束弟子这等小事。叔父那边,我顶多每日过去应个卯。其他的先生只管教自己的课,从不论弟子到得齐不齐。试问,整个无念境,还有谁管得住我!”
木惜迟:“啊?”
苏哲撅了嘴儿:“你再‘啊’我揍你了喔。”
木惜迟不敢再‘啊’,笑道:“那你究竟想怎么放飞?”
苏哲道:“我要下山去。”
木惜迟失望道:“山下有什么好。”
苏哲一把携了木惜迟的手,神秘道:“你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