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冯把大衣披到半边肩膀上,将被金属腰链缠绕后武装好的左手藏在了大衣底下,随后去到沙发边打电话。
她没打去海湾警局,而是打给了达雷尔,“伊冯·维吉哈特,我找吉娜·布朗。”
电话那头,曾在秘隐科供职过的达雷尔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长官,你在哪儿,在家吗?我帮你联系吉娜科长?”
“嗯,请帮我查一下,上周巡官内森以袭警罪名抓了一名叫杰罗姆的缓刑犯,他是什么时候放出来的。
哦还有,他的岳母刚找了过来,说他刚刚入室袭击打了他的妻子,那位太太已经报了警,你们有地址,请尽快派人去看看。”
达雷尔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记下杰罗姆的名字,“我明白了,我现在就打电话给海湾分局,并联系吉娜长官……”
房门此时被敲响了,门外传来一个油腔滑调假作礼貌的声音,“下午好警官。”
电磁信号突然被一阵紊乱的元素乱流所干扰,通话开始变得断断续续,“……海湾……术士……驻扎分队……坚持……”
“今天的天气可真糟糕啊,警官,能麻烦你开一下门吗?”
达雷尔的声音已听不真切了,伊冯主动挂断了电话,起身往房门口走去,“谁在门外?”
窗外的雾太浓,颜色跟深黄色的沙土一般阻挡视线,能见度只有一米。
伊冯没有透过门镜朝外看,她知道,门外站着的恐怕已不再是世俗意义上的人类。
与她隔了一道门面对面战立,杰罗姆手上握着一把从雷吉纳太太家拿到的餐刀,脸上挤出甜腻的笑,声音带上了嘶嘶的尾音,像是从浓雾中孕育出来的什么怪物。
“是我,警官,我们上周六才见过面,你不记得我了吗?”
“杰罗姆先生?你找过来有什么事吗?”伊冯将大衣绕在手上绷紧,抬手握住了门把手。
跟魔毒症患者及各种渎法者怪物打久了交道,就算不是早已绝迹的天赋法师或如卡洛一般自魔法时代遗留下来的神奇生物,大多数经验丰富的炼金术士也能敏锐察觉到魔毒症末期患者出现时空气里紊乱的元素波动。
这很奇怪,仅仅不到一周的时间,杰罗姆是怎么被魔毒侵蚀至此的?
以至于隔了一道厚厚的房门,伊冯体表的肌肤都能感知到他身体里元素遗毒带来的辐射“刺痛”。
这当然不是真正的痛觉,而是空气中的元素分子被他体内高浓度的变异魔毒所影响而传导出来的一种辐射波。感觉就像是察知到自火焰里发散向四周的滚滚热浪。
于普通人而言,这只是盛夏里混在炎热环境中毫不起眼的一阵热风。
但对训练有素的人来说,这种信号明显得如同有无数根烧红了的钢针刺进皮肤真皮层一般。
“……你是来找我,还是找莉娅的?”
魔毒侵染至末期的患者,元素之毒就已经侵入神经元影响大脑思考了。
他们喜怒无常,受激易怒,就像一匹饥肠辘辘的残暴黑熊,拥有极大的杀戮欲望与暴虐残忍的破坏欲。
杰罗姆脸上如水纹般幻化闪过暗绿色的麟片,他的眼睛变成了冷血动物般的竖瞳,眼皮横向眨了一下。
“莉娅......那位美人的名字原来是叫莉娅吗?”
他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咕噜噜闷响,像是被什么粘稠胶状的东西堵住了。
“照我说,这样可不好……警官小姐,你看,我和我老婆及孩子们本来过得好好的,生活得很幸福,但你们插进来了。
多管闲事的人是要付出代价的,你的女人很漂亮——不,应该说太漂亮了……
我知道这类女人都是什么样子的。她们装腔作势,要么爱看男人们为她发狂,要么喜欢让为她着迷的男人出丑……”
杰罗姆的思维不知陷入了怎样的想象中,他的情绪开始激动起来,像是愤怒,又像是兴奋。
他强压着声音里的妒忌与恶意,“不过没关系,我原谅她了……可是警官,‘袭警’这个罪名对我来说可不公平,你欠我一声道歉。”
“杰罗姆,我有更好的主意,除了口头上的歉意,或许我还能登报向你进行书面的正式致歉来恢复你的名誉,并提供一定的经济赔偿。”
门外原本嘶嘶作响的声音稍微正常了一点,“那当然最好!”
“只不过这样做的话你需要再等等,我得拿到海湾分局的调查结果才能登报。
也许你可以先告诉我,你是怎么从牢里出来的?”
伊冯想办法拖延着时间,但她知道,对于这种大半神智已经被异变的元素之毒侵蚀腐化的半疯之人,拖延对他们来说一点用都没有。
方才在窗外看见的景象足以让妒忌的杰罗姆把恶意都投放到炼金术士身上,可一旦让他回想起先前的经历,怨毒与□□交织,这头野兽的第一目标一定会是阿卓亚娜。
杰罗姆嘶嘶笑了起来,“当然,警官,你打开门,我这就告诉你。”
伊冯握住门把手,绞紧双手上缠得厚厚的裹紧的外套大衣,背心沁出汗……
“警官,为了你好,别惹现在的我生气,开门吧。”
门突然震了一下,门框裂开,一阵雾气打着旋儿从门缝里钻了进来,杰罗姆松开按在门上的右手,感知着自己此刻的力量,绷紧手臂得意笑了笑。
他后退两步,浓雾被搅起漩涡,男人嘴里突然伸出一条蜥蜴般的长舌舔刮过竖瞳眼睛,随后朝着门冲撞而去。
下一秒房门大开,伊冯侧在门边,用绞紧的衣服挥甩缠住杰罗姆的一条腿猛拉,男人顿时一头栽了进去。
杰罗姆一头撞到木地板上,脸贴地刮行了几步,伊冯扑上去用衣服缠住他的左手,曲肘撞掉了那把锋利的餐刀后一脚踢开。
与渎法者或重症异化的魔毒患者近身搏斗,除非拿着符文元素附魔武器,不然普通的刀刃最终只会伤到自己。
趁着杰罗姆还没反应过来,伊冯抄起沙发旁的小方凳就压了上去锁住他的肩胛骨,杰罗姆胸肺被扣死,呼吸喘不过来,劲儿一下就松垮了下去。
但魔毒症之所以令人畏惧,就是因为人体被元素之毒侵蚀后会出现一些可怕的变化。
杰罗姆脸憋至青紫,皮肤上开始出现细小的麟片,某一刻,他的竖瞳眼睛眨了眨,张口,一条细长还带着粘液的蜥蜴舌头弹了出来袭向炼金术士的脸。
伊冯偏头避开了这道袭击,但脸颊边几缕沾到蜥蜴舌前端肉瘤上的黑发被扯掉,头皮传来一阵刺痛。
她翻身压坐到杰罗姆身上,左手死死按住方凳,右臂抡拳甩至空中,惯性让先前缠绕滑至小臂上的金属链条重新滑落至手掌。
伊冯握紧拳头,肌肉发力,一拳狠狠砸到了这只蜥蜴人脸上。
杰罗姆脸上细密的麟片崩裂,坚硬的金属链条将他一层脸皮刮了下来,细长的蜥蜴长舌被咬断,他挣扎着惨叫起来……
一切都发生得很快,此时离女妖上楼才过了十分钟。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伊冯方才在楼下亲近吻了一下她的脸可都是真的。
阿卓亚娜心里美滋滋甜嗖嗖地换了外出的衣服,在镜子面前转了一圈后便跑去炼金术士的房间找她说的医疗箱。
但除了伊冯常用的炼金工具箱外,阿卓亚娜并没有瞧见什么单独的医疗箱的影子。
直至楼下的嚎叫与家具条几撞倒的声音传到楼上,女妖才意识到炼金术士方才的软语与亲近有些异常,那似乎只是恋人哄她上楼的小伎俩。
睡了好几天的花栗鼠被吵醒,在枕头边柔软的小窝里懵懵懂懂坐了起来,打着哈欠舔揉爪子洗脸。
洗了两下,卡洛突然炸了毛,尾巴一竖跳起来,冲女妖吱吱叫两声跳下地,四足并用跑出了卧室。
阿卓亚娜抱着工具箱跑到楼梯口前,恰好瞧见一头脸上长了暗绿色麟片的可怕怪物用手臂勒住了恋人白细的脖颈,而小小的金花鼠则攀上倾倒的沙发朝两人飞扑了过去……
因为体格与力量上的天然差距,除非别无选择,不然伊冯很少与男性罪犯或怪物们近身搏斗,那太愚蠢了。
她又不是处于原始社会的野人,没必要拿自己的弱项去跟罪犯硬碰硬。
但今天不同,被魔毒侵袭异化后的杰罗姆找上门来,她没有任何准备,对方显然也不会给她机会与时间准备。
在宪兵部队中的训练让伊冯更擅长爆发性的灵巧格斗,这的确让她短时间内占据了上风,将异化后身体有麟片保护的杰罗姆揍得满脸是血,惨不忍睹。
但这对于这头半蜥蜴人来说只是皮外伤,杰罗姆很快便缓了过来,靠着身体变异后的强韧与力量将她掀翻在地。
客厅已遍地狼藉,沙发与条几以及各种家具摆设都翻倒摔碎,原本平整的地毯皱巴巴被踢踹到了墙角,木地板上全是玻璃与瓷器的碎片……
杰罗姆用手臂死死勒住炼金术士的脖颈,而他脖子上同样绕上了一条细密的金属链条,链条的末端则牢牢握在伊冯手上。
两人拉锯着,但力量的巨大差距让胜利的天平逐渐倾向了闯入者这边。
勇敢的小花栗鼠就是在这时候跳到杰罗姆头上的。
卡洛愤怒地吱吱尖叫,胡乱抓刨了几下男人的头皮,几丝新鲜的血线就从头顶留下,顺着他青肿乌紫的脸淌入了细碎的麟片之间。
见他还不松手,卡洛跳到杰罗姆勒住主人的那条手臂上,尾巴翘直绷紧,乌黑的圆眼睛覆上一层淡蓝色光膜,一口就咬下一块连着麟片的血肉来。
杰罗姆痛得大叫,炼金术士踩住沙发用力往后一蹬,他背心狠狠撞到壁炉的石砖边缘终于松了手。
“伊冯!”
阿卓亚娜冲跑下楼,因为太过着急,下最后三级台阶的时候她摔倒了,手肘磕到地上,当即就疼出了眼泪。
伊冯趴倒在沙发前匍匐往外爬,喉咙疼得说不出话来,哑着嗓子道:“枪!”
阿卓亚娜心领神会,忙爬起来抱住摔脱手的工具箱打开,警枪果然就摆放在最上面那格。
可等她举枪打开保险后,杰罗姆已经抓住伊冯的脚踝将她拖回去,重新勒住了炼金术士的脖颈。
伊冯挣扎着将杰罗姆继续往墙上撞,“开枪!”
脆弱的美人声音里带着颤抖的哭腔,像一只寒冷的雨夜中细声细气哀叫求饶的奶猫,“不,求你,我不敢……”
这样柔软的声音,这样哭泣落泪的美人,无论她激起的是听者同情怜爱的心软,还是施暴者亢奋残虐的破坏欲,都让人忍不住将目光偏移寻了过去。
在那双漂亮水润的浅褐色眼睛的注视下,客厅地面突然飘出了一团团晶莹剔透的透明水气泡。
气泡围绕漂浮在挣扎搏斗的两人周围,阻挡了他们的视线。气泡表面的水膜炫丽多彩,在房子中央折射出了一道巨大的彩虹,除了那道彩虹,周围一切景象都被水膜覆盖变得扭曲起来……
搏斗的两人撞到翻倒的条几上一同摔倒,一个巨大的水气泡突然摇摇晃晃爆开,他们甚至能感觉到清新的水雾迎面扑来……
杰罗姆脸上火辣辣的疼缓解了一点,他有些疑惑,竖瞳横着眨了一下,声音含糊道:“这是——”
下一秒,一声巨大的枪响震碎了所有幻象,伊冯呻.吟了一声,耳鸣不止,脑海里嗡嗡作响......但勒住她脖子的那条布满碎麟的手臂已经软了下来。
她挣脱桎梏,杰罗姆的身体从她身后倒下,阿卓亚娜丢下枪冲过来撑住了她,双手不住颤抖,这次真正带上了哭腔,“你这个混蛋!以后绝对、绝对、绝对不准再把我支开了!”
近距离枪击,耳鸣的后遗症估计还要持续好久。
伊冯虽然听不见她说的话,但看口型也猜到了她的意思。
她狼狈地笑了起来,喘着气走到工具箱旁边,从里面寻摸出几瓶试剂和一支注射器。
抽取溶液混合后,炼金术士走回来半蹲下,握着针筒一针扎进了杰罗姆胸口。
随着沸腾气泡的紫色液体输注进去,蜥蜴人体表的麟片慢慢褪色,缓慢愈合的伤口上蠕动的肉芽也停止了动静。
异化侵蚀的元素被强行中止了与细胞寄生共存的进程,腐毒便瞬间爆发。
昏迷的杰罗姆突然抽搐起来,他开始尖叫,声音在整个客厅里回荡......
于此同时,他的身体也开始萎缩干瘪,慢慢发黑,他用十指在身上乱抓乱挠着,很快脸上、胸口和胳膊上就抓出了无数道血淋淋的伤口......直至一切最终归于沉寂。
伊冯这才放松下来,躺靠着翻倒的沙发咳了好几声。
刺鼻的浓雾从门口一直涌进来,阿卓亚娜忙跑去掩上了门,回来时用地毯盖住了杰罗姆狰狞的尸体。
先前搏斗时被甩出去砸墙上摔晕了一会儿的卡洛活蹦乱跳跑回来了,它三两下爬上主人肩膀,用小爪子摸着炼金术士脸上被划出的血口子,关切地叫了两声。
阿卓亚娜拿来酒精棉球和创口贴在伊冯身边坐下,冷脸处理她脸上和脖子上的伤口。
弄完了以后,她绷着脸就要起身,伊冯却按住了她的手,在她柔软的大腿上躺了下来,闭上眼睛,声音嘶哑道:“秘隐科的同事们应该快到了,我歇一会儿。”
看她这个样子,阿卓亚娜又是气又心疼,最后还是靠着沙发曲腿坐了起来,护着她的脖子,将她和卡洛一起小心翼翼抱在了怀里。
她伸手抚摸伊冯手背上被金属链条勒出的痕迹,看着对方皮肤上各式各样的擦伤与淤痕,眼泪终于还是掉了下来,“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