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那里死亡, 重生,改变……”
全锦隆颓然靠在椅子上,双眼失神的盯着顾郁手中的钢笔。
“这几年天眼的覆盖范围越来越大, 城市的死角也越来越少。但在十几年前,可不是这样的。”
顾郁默然点头, 他很清楚, 当年就是因为监控覆盖范围屈指可数的问题, 母亲的死才会查不到一点线索。
当年那样一个完美的犯罪现场, 让当时几方介入调查的民警都毫无头绪。
仅凭走访,破案的概率实在是太低了。
“越昙那块地方,原来是一个叫槐源的旧城区胡同儿,未开发之前, 那片儿一直比较乱。”
原旧时期的大宅被拆成了大杂院儿,而又不似市中心的大杂院儿那般昂贵, 租金一致较为便宜。
所以当年吸引了很多外来务工人员来到津京这座还处于起步阶段的城市, 建设发展。
“那年我刚从警院毕业, 就被分到了西城汾阳社区旁的派出所, 走基层做一些简单的工作。”
全锦隆说起那段还生活在阳光下的岁月,凸出的眼睛闪耀着微光。
“那时候因为津京还处于发展阶段,所以周边省市外来务工的工作人员很多。槐源胡同儿就显得格外的乱。时常会有摩擦、纠纷、冲突。”
“我们那时候就每天调解着各种社区矛盾, 那一片流动人口多,经常会有人莫名其妙的失联, 也不知道究竟是回老家了, 还是去其他地方务工了,总之就是很多人都莫名其妙的没了消息。”
“直到一年后我在派出所门口的邮筒里接到一份匿名举报信, 还是手写的那种,说槐源胡同儿273号经常出没一些很奇怪的人。因为当时的失踪人口案数量较多。所以我们派出了一队去查这个槐源胡同儿, 却一直也没查到什么可疑的地方,这件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直到后来……”
全锦隆突然没了声音,似是在回忆。
又似乎是在忏悔。
“我儿子在六岁那年,”全锦隆突然抬头看了看顾郁,“也就是我们遇到的那年。”
“确诊了白血病,我辞了工作出去找了一个高薪的工作,也就是那段时间,我收到了他抛来的橄榄枝。”
顾郁没忍住冷笑出声,头一次觉得‘橄榄枝’这个词这么的刺耳。
全锦隆似乎看出了顾郁的想法,释然的一笑,
“或许你不理解,但对于我来说,那就是我儿子的命。”
“所以这就是你杀人的理由?你知不知道,你每杀害一个人,都是在毁掉一个家庭甚至更多?他们也有父母孩子……”
顾郁十分不理解,这种沾了血的脏钱,用着难道真的就那么心安理得吗?
全锦隆也不恼,脸上带着愧色。
“因为我不能看着他去死,人都是自私的,让我眼睁睁的看着我的儿子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等死,我做不到。”
全锦隆十分坦然的看着顾郁,微笑着感慨道。
“我们上次见面的时候,你还没高考呢,没想到再转眼,竟然会是这样的场景。”
顾郁亦是心绪复杂难言,全锦隆救过他的命。
可事到如今,此时此刻,顾郁除了心痛,却也再说不出什么了。
“……对于我犯下的罪行,我供认不讳。但同样的,我也并不后悔。”
顾郁深吸了一口气,平静的问道。
“指使你的那个人是谁?”
全锦隆沉默着摇了摇头,打定了主意不会松口。
“我不知道。”
“事到如今你还要维护他不成?你知不知道——,只要他还在外面一天,就会有更多的人命丧他手!”
“全叔——”
顾郁双手紧握,痛心疾首。全锦隆算是为数不多,仅有的几个在他最落寞时给予他温暖与帮助的人。
可全锦隆此刻就像哑了声一样,沉默不语。
“冷静,问他那条甬道的问题。”
耳机里传来陆焕的冷不丁的一句话,瞬间拉回了顾郁逐渐走向感性的思想。
顾郁闭眼皱了皱眉,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就是冰冷的询问。
“那你所说的‘犯罪收容所’又是怎么回事?”
全锦隆沉思了半晌,对上顾郁的瞳孔,终是败下阵来。
“就是我们这样的人,或是因为逼不得已,或是因为无处可去,再或者是因为某以生计……去替他铲除异己或其他一些不能见光的事情。”
顾郁心中一惊,自从他们分别已经有七年了。
这七年里,全锦隆的双手究竟沾染过多少条人命,无人知晓。
“那条甬道呢?是谁修建的?”
全锦隆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去找他的时候就已经有了。”
“所以你昨夜也是受了‘他’的指使,来杀我和陆焕,是吧。”
顾郁低头冷笑,“因为什么?因为我们发现了他的秘密?还是因为我啊……”
顾郁狠狠的咬着那个‘我’字。
“全叔,你很清楚,郑淮阳和王双都是枉死的,他真正的目的,是要借着这两个人的死,将你推到我们面前。”
“即便是这样,你还要维护他吗?”
审讯室内,两个人无声的对峙着。
而监控室内,裴映川却是直接破门而入。
陆焕有些意外的回头,“抓到了?”
裴映川有些松了一口气的点点头。
“抓到了,已经在隔壁的审讯室里了。”
裴映川接过耳机对着顾郁说,“冯袁军已经在隔壁了,你或许应该来看看。”
顾郁冷着脸站起身,“全叔,我们已经抓到他了,或许你也可以冷静的想一想。”
顾郁的指关节敲了敲审讯室的桌子,
“主动交代与我们查出来的分别,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全锦隆看着顾郁的背影,有些踌躇。
顾郁出来就看见陆焕和裴映川都站在门口。
“那个冯袁军是怎么回事?”
裴映川摇了摇头,“我们现在没有任何证据,逮捕他只是因为张春遥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所以请他来配合调查。”
“你们是在哪里抓到他的?”
裴映川冷笑一声,“抓这孙子的时候,他正在津京边界的收费站,准备出市呢!”
“我们还能扣留他多久?”
“最多二十四小时,没有证据,就要放人。”
气氛瞬间凝重了起来,冯袁军若是不承认,而是一口咬定与张春遥有私情。
他们就只能无奈放人了。
这只属于感情纠纷,并不触犯法律底线。
“怎么没有?这就是证据!”
楚樨面若寒霜的举着一张化验报告单,同时还捏着从郑淮阳手心里救出来的那颗沾满血迹的纽扣。
“经鉴定,张春遥肚子里一个月的孩子是冯袁军的。而这颗纽扣上的血迹——”
楚樨的手有些颤抖,“除了郑淮阳的,还留有冯袁军的DNA。”
几人几乎是瞬间就将整件事情拼凑了个七七八八。
陆焕现在十分确定,他在抓捕全锦隆的时候看到的那道黑影,就是冯袁军。
他在那么显眼的地方杀害了王双,又在他们布置任务,将所有目光放在越昙13号的地下甬道之际,添了一把火。
原本目的是将郑淮阳的死,一并嫁祸给全锦隆,可却是掩耳盗铃,自露马脚。
叮————
裴映川的手机响起,他拿起手机的一瞬间,面色突然有些激动。
“找到了,小武找到了!冯袁军在北城区有一间心理咨询所,但是挂的是手下员工的名字。”
“所以,张春遥是真的有病?”
顾郁拿出手机打给了武陆。
此刻的武陆早已带人查封了心理研究所,掉出了所有的病例。
“顾博士,这里所有的病人都有两份病历,且放在外面的那一摞与里面的一摞名字是不相符的,想必是为了隐藏受害者身份。”
“张春瑶的病历上写的什么?”
武陆拿着照片一张一张比对着,终于在一张名叫“芳瑶”的病历上,看到了张春瑶的照片。
双相情感障碍,早期精神分裂。
“顾博士,这上面写着双相情感障碍,恶化成了早期精神分裂。”
顾郁一挑眉,有些无语的扶额。
“这个冯袁军就算要骗人也拜托专业点,双相情感障碍和精神分裂症是完全不同类型的精神疾病。双相怎么会发展成精分呢?”
“怎么说?”
陆焕看着顾郁,不明所以。
顾郁挂了电话,将手机揣进了兜里。
“双相情感障碍,多由遗传,生理和社会等因素造成的一种精神障碍。而精神分裂症是因为大脑结构,遗传或者环境等因素造成的一种慢性精神障碍。这两者虽然都是精神疾病,但由于症状和发展方向不同,双相情感障碍是很难发展成精神分裂症的。”
顾郁钻进另一件监控室看着里面坐着一个文质彬彬,周身气质非常儒雅的一个男人。
长相也很干净,鼻梁上挂着一副金丝眼镜,俨然一副成功人士的派头。
冯袁军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紧张与害怕,多得是从容与不迫。
“他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一天,他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顾郁看着冯袁军受伤的一些小动作,有些不安的说。
顾郁拿着楚樨递来的报告与那颗沾血的纽扣,正准备进入审讯室,却突然被身后的林局叫住了。
“等等——”
几人皆是讶异的回头,只见邻居身后跟着一个十分张扬的男人。
警服都压不住他那一身的桀骜与极具攻击性的长相。
陆焕条件反射的挡在了顾郁身前。
“林局。”
几人打过招呼后,林局面色阴沉的看着几人,对着裴映川和陆焕使了个眼色。
“这位是兰海市市局的刑侦大队长,江牧川。”
几人伸出手客气的打了个招呼。
江牧川还十分好奇的往陆焕身后探了几眼。
“你们刑侦队门面担当?这眼睛可真漂亮。”
江牧川十分不收敛,大剌剌的说。
陆焕皱了皱眉,没有接话,反而转头看向林局。
“不知道江队这次过来,所谓何事。”
江牧川拿出了省厅的一份调令。
“冯袁军牵扯跨国大案,有重大嫌疑。请裴队和陆副,将犯罪嫌疑人转交省厅与兰海市局,多谢配合。”
江牧川虽是笑着说话,但口中的不容拒绝无法忽视。
叮——顾郁的手机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他躲在陆焕身后仔细查看,是一份床照相册。
十分精细的放在冯袁军心理咨询所的保险柜里。
其中有几页正是张春瑶。
且在保险箱的笔记本电脑中,发现了给全锦龙下达指令的邮件。
全都说得通了。
冯袁军就是那个幕后的推手,将全锦龙推到市局面前的那双手。
也是他杀害了王双,目的就是为了暴露越昙13号的秘密。
杀害郑淮阳,意图嫁祸全锦龙,却忘记了两人身手的差距。
而张春瑶,或许只是他玩腻了随手清理掉的一个无关紧要的‘玩物’。
可这中间又仿佛缺少了什么必然的联系。
会是什么呢?
顾郁还没想通,江牧川就带着人往审讯室走去,意图带走冯袁军。
陆焕连忙阻拦,却被林局一个眼神定在了原地。
林局无奈的看着陆焕,摇了摇头。
不管冯袁军牵扯什么大案,一旦转交省厅,他们便再不能插手了。
冯袁军或许会得到审判,但绝对不会在他们手上接受审判了。
陆焕面色凝重,江牧川出来时,左手直直的按住了江牧川的肩膀。
“昨晚我们市局的一个二十五岁的小孩死在他手上。还有一对年轻的夫妻也死在他手上,只留下了一个一岁多的孩子。”
陆焕抬起头看着与自己身高不相上下的江牧川的眼睛,坚毅地说。
“我相信省厅会秉公办理,稍后我会将所有证据移交兰海市局和省厅。接下来的,就交给你们了。”
江牧川有些意外的看着陆焕,这段话,是责任,亦是一种威压。
他拍了拍陆焕的肩膀,难得的严肃了一回。
“放心,我一定全力以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