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千秋梦【完结番外】>第65章 六十五、弃子

  婢子如常引着金玉堂来到金沅所在的小院。近日天气渐暖, 庭中的海棠开了不少,春风徐来,青石砖上飘落粉瓣无数, 衬得假山脚下的绿茵极是苍翠。

  金玉堂可没有心思赏看燕王府的海棠花景,这一路行来, 他神色郁郁,似乎遇上了难解之事。

  金沅老远便瞧见了父亲, 第一眼便瞧见了金玉堂脸上的愁色:“爹爹这是怎么了?”

  金玉堂欲言又止, 此处也不便详谈私事。伺候的婢子虽说都知趣地站在十步之外, 可这里毕竟是燕王府,附近指不定会有影卫窥伺。

  “你阿娘近日生了场大病。”金玉堂忧心忡忡, “现下郎中说,若是今日醒不过来, 便要准备……”后事两个字, 他实在是说不出口。

  金沅哪里还坐的住, 急道:“我这就回家照顾阿娘!”

  “阿沅,你如何离得了燕王府?”金玉堂绝望叹息。

  金沅猛烈摇头:“阿娘重病, 我岂能不管不顾?我这就去求王上,请她容我回去探视阿娘!如若王上不允, 我便求泠姐姐带我去看阿娘!”说完, 金沅提裙便跑, 身为人女, 这可是人之常情, 燕王若是连这个都不允,便是薄情寡义。

  出乎金玉堂意料的是, 金沅的请求立即就得了允准。崔泠担心舅母的病情, 便跟着金沅回了金府探视。

  三人前脚刚走, 萧灼后脚便召唤了玄鸢来。

  “潜在暗处盯着,若有异常,及时来报。”

  “诺。”

  玄鸢领命,飞檐走壁之间,已翻出了燕王府的宅邸。

  秦氏确实病得不轻,面色枯黄,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似乎是是油尽灯枯。

  崔泠看得难受:“舅母病得如此重,为何不早说?”

  金玉堂鼻腔酸涩,沙哑道:“开始以为只是受了风寒,吃了几副药后,明明已经好转了,哪知昨晚睡下后,今早便怎么都唤不醒。我请了郎中来,郎中说已经迟了,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究竟是什么病?”崔泠想问清楚,如若郎中救不得,燕王府的暗牢里还有个许渊,他的医术不俗,或许能够对症下药,把秦氏给医好。

  金玉堂自是说不清楚的:“郎中说,这是风邪入髓,是多年寒症积累所致,叫……叫……”他越说越着急,霎时老泪纵横地哭了起来,“是我没用!是我没用!”

  “舅舅。”崔泠看见这样的情景,哪里还能再问下去。她不忍看这样的生离死别,便提前退了出来,留舅舅与金沅好好陪陪舅母。

  秦氏忌寒,自然是开不了门窗的。

  崔泠将房门掩上,却隔不断里面悲凉的哀嚎,一声又一声,听得她又是心酸,又是心凉。她不敢再听下去,便提前回了燕王府。

  崔泠刚走不久,便有金家小厮叩响房门,小声提醒:“老爷,郡主已经走了。”

  金玉堂的哭声戛然而止,双目通红地望着秦氏,话却是说给金沅听的:“阿沅,你记住你阿娘离开的模样。”

  金沅哽咽侧脸,觉得父亲这句话怪异极了:“爹爹你……你……这是何意?”

  “她的牺牲都是为了你。”金玉堂哀伤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女儿,覆上了她的左颊,“你是金氏的后路,也是金氏的生路,爹爹后面跟你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记牢了。”

  金沅只知母亲命悬一线,她不想失去母亲:“什么……牺牲?”

  “拿好。”金玉堂往她掌心里塞入了一瓶药丸,双手合握,颤声道,“此药性烈,男子中之,必会寻女泄火,女子中之,则易有身孕。”

  金沅震惊当地,她听不懂父亲的话,也不想懂父亲的话。眼前的父亲虽说满脸哀伤,却同往日大不一样,就像是一尊哭泣的鬼菩萨,莫名地让人害怕。她下意识想抽出手来,想将掌心这瓶冰凉的药丸摔个粉碎,可父亲的手就那么紧紧地握着她,像是要把这瓶药丸碾入她的血肉之中。

  “你想让你阿娘白白牺牲么?!”金玉堂怒吼。

  金沅的眼泪不断在眼眶里打转,她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父亲:“爹爹……我怕……”

  “别怕,这世间的女人都要经历这一遭。”金玉堂缓缓恢复了平日的温和,“你若办成了此事,则我们全族皆可富贵荣华,你若办不成,我们金氏上下便只有死路一条。”

  金沅浑身在颤抖,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含泪匆匆看了一眼将死的母亲:“阿娘她……她的病……”

  “她的这条命,便是她最大的价值。”金玉堂说这话的时候,满眼哀伤,眼底涌动的都是无奈。

  事关金氏存亡,他别无选择。

  昨夜,父亲的飞鸽传书上写得明明白白——阿九有变,金氏需要另一个崔氏皇族的孩子。

  他只恨自己没有阻止九妹亲自运粮,恨大长公主实在太过聪明,就这么识破了九妹的身份,将她扣押在了肃方城。

  她与大长公主那点往事,金玉堂多少知道一些。本以为事情都过了那么多年,九妹与崔昭昭之间应当早已淡然。伙计带回的话却是,崔昭昭要五成粮草走陆路,显然是提防着寺山城的楚王。九妹扣押无踪,竟是自此断了联系。留在肃方城的眼线直言九姑娘已经悄然出了城,还是崔昭昭亲自护送,足见两人必定是在谋划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金玉堂将变故告知了楚州商会总舵的金老爷子,等了两日的结果便是那封飞鸽传书。他们金氏兄弟一共八人,大哥与二哥的女儿早已出嫁,其余兄弟要么膝下无女,要么就是女儿尚幼。选来选去,最适合生崔氏皇子的只有他的阿沅。

  当年金老爷子指派他留守京畿,正是留了个后手。如若金盈盈不可控,崔泠这张牌便成了变数。他们都是商人,商人必须计较每笔买卖的风险。崔泠这张牌的风险太大,不能将所有的筹码都押在她一个人身上。所以,金沅这个后手必须立即派上。

  金沅一直在燕王府为质,燕王府耳目众多,并不是说话的好地方。金玉堂思来想去,唯有丧妻,方能将金沅合情合理地带出来。这个女儿素来怯懦,此事要成,金沅占五成,天子驾临燕王府占五成。

  所以,金沅还是要送回燕王府。可在那之前,金玉堂也要教会金沅,如何把握天子驾临燕王府的机会,如何调养身子易孕。

  金老爷子还准备了一记后招,就等金沅这边得手了,那边便开始行事。当下局势瞬息万变,那记后招也等不了多久,所以留给金沅的机会恐怕只有一次。如今已经牺牲了妻子,他是无论如何都不允许女儿失手的。

  金沅不住地颤抖着,只觉寒意一阵又一阵地泛上心头。她起初以为燕王府是个吃人的地方,可待了这些日子下来,她觉得燕王府反倒是处净土。至少萧灼从不威逼她什么,甚至偶尔嘘寒问暖,更像一个家人。

  眼前的金玉堂还在一句接一句地劝慰着,可金沅已经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她慌乱地看看母亲,又看看父亲,她知道她会成为下一个母亲,成为金氏的牺牲品。

  谁来救她?

  金沅脑海里闪过萧灼与崔泠的笑脸,她暗自握拳,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只要回了燕王府便好,回去了,父亲便无法威逼她了。

  金玉堂似是觉察了她的想法:“弦清又不是你的亲姐姐,你在燕王心里也是一文不值,你别以为出卖金氏便能活下来。”

  “爹爹不会害你的,只要你怀上龙种,他日这个孩子便是东宫之主。”金玉堂继续劝说,“有朝一日,他登基为帝,你便是当朝太后,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有。可若你出卖了爹爹,毁了金氏,你便是金氏的罪人,是害死爹娘的元凶。”他刻意念重“元凶”二字,像是蛊惑人心的恶鬼,一声一声将金沅的心防与希望碾碎,将她推向了一个万劫不复的地狱。

  她只是个普通姑娘,如何承得下“元凶”的罪名?她崩溃大哭,金玉堂终于也安静了下来。只见他红着眼轻抚妻子的脸颊,不舍地做着无声告别——这一世,是他欠了她,来世,他定当偿还。

  愧疚在家族的兴亡面前,只是多余的齑粉。他应该拂去这些多余的情绪,投入另一个希望里。想到这里,金玉堂的目光移到了金沅的小腹上。若是真的成了,未来天子便是他的外孙,这是多么值得骄傲的美事!

  他沉浸在憧憬的世界里,金沅却在痛哭中送走了母亲。

  萧灼在等候崔泠归来的闲暇里裹着大氅审问了那名小乞丐,问得谢宁的所在后,便命一队府卫准备马车,由小乞丐带路去那间野栈,将谢宁“安然无恙”地请回来。

  事情刚办完,崔泠便回来了。

  “如何?”萧灼拢了拢大氅,看崔泠神色不好,“真是病倒了?”

  崔泠听见“真是”二字,一时五味杂陈。久在京畿,她们确实很难相信双眼所见。

  “是将死。”

  “如此……蹊跷。”

  萧灼觉得不对劲。

  崔泠在她身侧坐下,认真问道:“你如何想的?”

  “等玄鸢回来,或有头绪。”萧灼不会贸然断定什么。

  崔泠在燕王府多日,也是见过玄鸢的:“你派她去了舅舅那边?”

  “嗯。”萧灼也不瞒她。

  崔泠静默不语,只能等着。

  玄鸢终是在半个时辰后回到了寝殿窗外,她叩响窗棂,恭敬地对着萧灼一拜:“杀妻,逼女,谋龙嗣。”她的话向来不多,却字字总结精准,简简单单的七个字,让崔泠听得毛骨悚然。

  在她的印象中,舅舅与舅母是对恩爱夫妻,他们膝下只有阿沅一个女儿,自是宠爱有加,怎会突然变成这副模样?

  萧灼自然也想不明白,崔泠已经是最好的王女底牌,为何还要在这个时候谋一个崔氏皇族的龙种?若非要一个理由,便是他们准备舍弃崔泠。

  崔泠也想到了这个理由,她自忖在京畿没有走错一步棋,外公一族为何会在这个时候舍了她?

  “难道是父亲那边出了变故?”

  “也许……是阿娘那边。”

  萧灼忽然觉得两件事隐有关联,舅母好好的楚王妃不当,偏要跑来肃方城,其中定有问题。只是现下她必须镇守京畿,实在是抽不得身,所以不能跑一趟肃方城,亲自问个清楚。

  她去不得,旁人定然也问不得,她只能先保证母亲的粮草供给安全。

  “玄鸢。”

  “属下在。”

  “飞鸽传书萧破,命他速速回京,负责押运户部与兵部送往肃方城的粮草与军械。”

  “诺!”

  萧灼吩咐完毕,觉察身边的崔泠已经沉默了许久。她知道她心里不好受,便捧着她的脸颊哄道:“我家弦清肯定能当天子的。”

  崔泠苦笑:“所以注定要做孤家寡人么?”

  “怕了?”萧灼打趣。

  崔泠哪有兴致与她玩笑:“不是怕,是觉得心寒。”

  “那我给你暖暖。”

  “不要胡闹!”

  萧灼顺势拥她入怀,从后将她圈得紧紧的,下颚搭在她的肩头,温柔又坚定地道:“有我。”

  崔泠心中一阵酸软,她提防的利刃竟在这种时候轻而易举地破开了她的心防,炽热又直白地温暖着她的心。

  她自始至终都想守住自己的心,却一次又一次地败在萧灼猝不及防的温情脉脉中,情不自禁地感动着。

  “夭夭。”

  “嗯。”萧灼就喜欢听她唤她的小字。

  崔泠垂着头,手指在萧灼的手背上来回摩挲:“你就不怕有朝一日,我也如此待你么?”这是她难得的剖白,也是她此时此刻的心里话。

  萧灼轻笑:“舍了我么?”

  崔泠没有回答。

  “弦清。”

  “……”

  “如若真有那么一日,我想那时候的你,应当是君临天下的圣人了。”萧灼目光变得悠远起来,“虽说我会恨你,可是,既然你是成王,我是败寇,我也当愿赌服输。”在萧灼看来,崔泠会问这样的话,反是证明她已经入了她的心。

  来日方长,她从小想要的东西,就没有谋不到的。崔泠的那颗心,她势在必得。

  况且,她也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又怎会放任崔泠对她下手?

  崔泠往萧灼的怀中缩了缩,至少现下的她无法抗拒这份温暖,更无法抗拒萧灼待她的炽热情愫。

  惊觉心口被萧灼覆上,崔泠按住了她的手:“你不规矩!”

  “我只是想知道……”萧灼的眸底不带一丝欲色,语气也堂堂正正,“你的心可暖和些了?”

  崔泠双颊微红:“狡辩!”

  “若是暖和些了,便办正事吧。”萧灼强忍笑意,提醒崔泠,“少了四方商行的助力,弦清你能用之人屈指可数,也该再养几个实实在在的心腹了。”

  崔泠其实想过此事,只是想要京畿这个地方培植势力,实在是难如登天。如今四方商行已不可信,她确实举步维艰。

  “大雍已无娼籍,可烟花柳巷的楼阁尚在。”萧灼点到即止。

  崔泠会心笑笑:“来而不往非礼也,萧姐姐想要什么?”

  萧灼想了想,似笑非笑道:“婚书。”

  作者有话说:

  商人重利,整个金氏就是冲着帝业分一杯羹去的,血脉亲情其实并不是他们的首位。

  九姑娘与大长公主的破镜重圆等于是另一个乱局的开始,打破了原来的平衡。

  明天的事情很多,怕忙完已经没精力更新了,所以今晚努力先更新了,大家慢慢看哈~咱们周三见~比心~

  如有虫子,拜谢小可爱告知~我会努力抓掉~谢谢啦~感谢在2023-04-24 19:41:14~2023-04-25 00:41: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ouisezhong、饮乐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九卿 20瓶;梦愿·星晨 8瓶;今天吃了没 5瓶;Mon 4瓶;56765693、2242849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