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微暖, 落在两道黄帛之上,照亮了上面的御笔手书,也将大雍传国玉玺的猩红印记衬得极为鲜红。
这是崔凛给她们二人的赐婚圣旨, 郡马与燕王夫的名字一直缺着。
银翠紧张地看着两人,这是圣旨, 不是儿戏。如若真落上彼此之名,那可是惊世骇俗的一道赐婚圣旨, 将在青史上记下耐人寻味的一笔。
此事不仅银翠紧张, 被召来见证的黛黛也同样紧张。
她出自风尘, 楼中的姑娘们相互怜惜、互生情愫者不少。所以这种两女相悦之事在她看来,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可这些事, 从未堂堂正正地宣于人前。两人若是真的签下婚书,他日公告天下时必定会惹来不少口诛笔伐。
女子掌权已是不易, 两女成婚更是世所不容。
书写两个名字并不难, 难的是往后承下的口诛笔伐。这份沉重, 黛黛自忖无法承之,所以看向她们时, 眼底不由自主地浮起了一抹敬意。
“今日裴主簿为证,银翠也为证。”萧灼提笔, 神情自若, 似乎根本不惧他日的流言蜚语, “这便是我与弦清的婚书。”说着, 她便在崔泠的郡马空缺处填上了自己的名字, 萧灼。
这道婚书本该用来搪塞父亲他日的逼婚,郡马的名字本该是能助她大业的臣子。崔泠看着“萧灼”二字, 只觉心绪复杂。她确实寻到了能助她大业的臣子, 这位臣子却与她一样是个姑娘家, 这是她从未想过的结果。
崔泠的余光悄然顾看萧灼,她瞧见了萧灼耳根的羞红,想来萧灼这只纸老虎多少也是紧张的。她隐忍笑意,故作镇静地提笔落名,可这第一笔便露了怯。
萧灼握住了她的手,暖意自她掌心传来:“弦清若是不愿,我可以再等几日。”
崔泠轻笑:“你等得么?”
“这是婚书,可不是儿戏。”萧灼迎上她的眸光,说是可以等她,其实满心期待都快溢出眼眶,灼得崔泠心跳加剧。
她是喜欢她的,只是她不敢放任这种喜欢侵蚀她的整颗心。
崔泠警告自己莫要太过沉溺,她签这封婚书,第一是让萧灼踏实,如此萧灼才能不留余力地为她谋事;第二才是她的承诺,许她一生一世的承诺。
她的心,永远只能是她自己的。
不论萧灼如何热烈,也不论她如何心动,她必须守好自己的底线,才不至于他日喜怒哀乐都因她一人而动。
君王,不该有痴念。
“这是萧姐姐要的,先前我已允了萧姐姐,现下岂能反悔?”崔泠虽然说得温声细语,可这句话并非萧灼想听的。
萧灼淡淡笑了笑,并没有应话。
“大雍多少人期望当萧姐姐的王夫,如此殊荣,我自当欣然笑纳。”崔泠挣开了她的手,飞快地在萧灼的圣旨上落下了“崔泠”二字。
萧灼怔怔地看着这两道圣旨,眼眶微微发烫,没来由地觉得酸涩。
崔泠看她盯着圣旨呆看,不禁问道:“萧姐姐这是怎么了?”
“裴主簿,帮孤把两道圣旨收里面。”萧灼没有回答她,亲手将两道圣旨卷起,递给了黛黛。
黛黛接下圣旨,顺着萧灼的目光走向了敞开的木柜——木柜深处留有暗格,暗格里面放着一个金盒子。
她将两道圣旨放入金盒子后,依次关上了暗格与木柜。
萧灼自袖中拿出了两枚钥匙,将其中一枚递给了崔泠:“你我大婚之前,如若你反悔了,你便来此亲自毁之。”
崔泠接过钥匙,耳畔却响起了萧灼的另一句话:“到时候,你可不要怪我无情。”她不怒反笑,萧灼若是不说这话,反倒不像她了。
“万一是你后悔呢?”崔泠与她离得极近,说话间,两人的气息已经交织在了一处。
银翠瞧见这阵仗,赶紧掩面背过身去,心也跟着砰砰狂跳起来。
黛黛轻咳两声。
银翠自指缝里看去,只见黛黛向她递来眼色,示意两人应当离开寝殿。银翠点头,疾步走向黛黛,两人知趣退下,将寝殿的门关了个紧。
呼——
银翠与黛黛不约而同地舒了一口气。
“郡主在朔海城时,不是这样的。”银翠发觉了黛黛眼底的笑意,赶紧给郡主解释。她记忆中的郡主,虽说待她温和,却总是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这些日子的郡主,陌生极了,银翠也觉得郡主比先前变了许多。
是好是坏,她也说不上来。
黛黛轻笑出声:“不论过去怎样,我只期待来日。”
“来日?”银翠好奇看她。
黛黛抿唇笑笑,没有回答银翠。里面那两人谋算的红妆时代,那会是怎样的天下,她拭目以待。
她缓缓仰头,望向檐外的星河万里——她也期许自己能成为其中一颗星辰,在大雍的青史中留下自己的名字。
银翠以为天幕里有什么好看的东西,便也循着她的视线望去。
“裴主簿,你在看什么呀?”
“看自己。”
“自己?”
“那颗星星。”
黛黛指向明月边上最亮的星辰。
银翠笑道:“裴主簿说胡话呢。”
“我会是那颗星。”黛黛笃定这句话,半是因为她在那两人身上看见了与天下为敌的勇气,半是因为她心间因为憧憬而燃起的火焰。
黛黛心间的火焰是纯粹而炽热的,此时萧灼与崔泠心间的火焰却多了一丝欲色。
“我从不做后悔之事。”萧灼勾紧了她的腰杆,封堵了她所有的退路,“若是得不到,我便毁之,旁人也休想得到。”
崔泠主动抵上她的额,语气不弱一分:“我也如此。”说话间,她的手沿着萧灼的背脊轻轻抚下,“不疼了?”她日日与她上药,自知何处伤得重些,于是她偏在那处不重不轻地刮了一下。
萧灼痛得轻嘶一声,笑道:“这一下,我记仇了。”
“呵,是回去趴着养着,还是……想做点旁的?”崔泠半是挑衅,半是撩拨,她吃定萧灼今晚奈何不了她。
萧灼是想做点旁的,可是她捱的那些板伤尚未痊愈,稍微一动,还是痛得紧。往危险处想,她那日可是当过裙下之臣的,崔泠也是个睚眦必报的,指不定攻守易型,反倒让崔泠给吃了去。
想到这里,萧灼耳根烧得更厉害,佯装淡定道:“今日先放过你,还有一件正事要办。”崔泠给她的选择,她一个不选,绝不做被她牵着走的人。
崔泠颇是好奇:“哦?”
萧灼平展宣纸,提笔便写。
崔泠看着她认真书写。
萧灼安置那些风尘姑娘时,顺带把烟花柳巷的那些铺子都盘了下来。京畿的人不知买那些铺子的人是燕王,又见一连数月铺子都闭门空置,所以都以为铺子久久没有人购下,多半是因为忌惮风尘晦气。
萧灼要的就是如此。
她原本是想空置到年尾,再找个傀儡老板帮她经营酒楼。酒楼人杂,是最好的情报据点,也是最好安置死士的地方。上一世她就是这样做的,所以这一世不过是依样画葫芦,按部就班地再来一回。
“四方商行既然出了变数,便不能再用。”萧灼微笑,“这些酒楼,我都交给你打理,赚的钱是你的,养什么人也是你说的算。”
崔泠忍笑:“如此亏本的买卖,你也肯做?”
“孤的王妃可不能在京中无人可用。”萧灼将写好的书信递给崔泠,“你把这封信交给张朔,以后他便是你的人。”
“张朔?”崔泠想知道此人的身份。
“他是阿娘驯养的死士之一,在京畿的身份是一个不起眼的酒楼老板。这几日他与其他死士就住在那些铺子里,明日我让玄鸢带你过去。”萧灼交代完正事后,左颊梨涡轻旋,笑意狡黠,“就当是孤这个郡马送弦清的聘礼。”
崔泠忍俊不禁:“如此说来,倒显得我不知礼数,没有给萧姐姐准备聘礼。”
“我只要你。”这句话不是萧灼第一次说,语气依旧直白又炽热,“杀”得崔泠猝不及防。
崔泠心跳微乱,故意问道:“所以萧姐姐今晚想要旁的?”
“嗯。”萧灼这话答得轻快。
崔泠也不与她客气,将她扶了起来:“既是萧姐姐想要,自当允之。”
“弦清,你说真的?”这下是萧灼不安了。
“君王岂可有戏言?”
萧灼眨了眨眼,满心忐忑。
崔泠将她扶至床边:“我给夭夭宽衣。”说着,不等萧灼应允,便开始解她的衣裳。
“好了,孤要养伤。”外裳才褪下,萧灼已趴倒在了床上,忍痛拉起轻毯盖上。今晚如此,大事不妙。如今敌强我弱,自当避其锋芒。
萧灼打着她的小算盘:“弦清明日还要办正事,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妾今日只想做王上的妃。”崔泠戏谑说着,平日都是这小毒蛇步步紧逼,今日可是难得的机会,岂能不好好收拾她?她故意掐着嗓音,将语声说得又酥又软,甚至凑近了萧灼身后,不重不轻地咬了咬她的耳垂。
“王上不要么?”
“……”
萧灼慌乱转身,哪里还顾得伤处的剧痛,怔怔地望着崔泠。她鲜少说这样的话,可即便知道是假话,也让萧灼满心惊喜。
“孤的王妃可不是这样伺候的。”萧灼哑声警告,“孤只是伤了背……嘶!”她痛呼一声,便被弦清压在了身下。
她与她之间,本就是你退我进的局面。
原先崔泠只是想逗弄她,可是闹到这个地步,她忽然有了另外一个念头——她怎能事事都让臣子拿捏?上回她以下犯上了她,她自当还她一回。
解恨,又爽利。
此时的萧灼呼吸微促,双颊已涨得通红,她警告她:“下去。”哑涩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羞恼。
“诺。”崔泠应是应了她,美人在下,自当屈尊往下,好好“伺候”。
“孤说的不是这个!”
“妾听的就是这个。”
萧灼骤然抓紧了枕头,背伤的痛意与崔泠的温存交织一起,万千言语只化作了一声低哑的急唤:“弦清!”
“京畿城的醉神仙,可没有萧姐姐这儿的好喝。”
萧灼听得又恨又羞。
“谁给你的胆子……”
“夭夭可真是口是心非。”
萧灼身子一颤,再次抓紧了枕头,她暗暗咬牙,今日弦清乘人之危之仇,她必定要百倍报之!
作者有话说:
崔泠:纸老虎,看你以后还敢凶。
萧灼:(害羞咬牙)你!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