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舞动白马【完结】>第45章 原医生,跟我回家吧。

  吉羌泽仁从厨房里进进出出,给萝卜黄瓜去皮切丝,剥蒜调料,我愣是插不进手帮忙,只好站在后头看他拌菜,整得我睡意复返。

  突然,他停下手上动作,转身笑盈盈地看我。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早上跟个小尾巴似的亦步亦趋,正准备装作若无其事,转身离开时,却被他轻轻拉进怀里。

  “饿了?”

  我顺着他给的台阶走下去,点了点头,“有点。”

  “尝尝。”他夹了一筷子凉菜,递到嘴边喂给我。

  口感爽脆,清爽解腻,酸凉划过喉管,让人感到难以言喻的满足,与夏天的适配度极高,迷迷荡荡的睡意顿时消散不少,可我的身体却像失去骨头似的靠了吉羌泽仁半晌,直到花生粥出锅。

  我们面对面坐着。

  工作后,我很少能有机会回家,缺乏人气的家具难免积了灰尘,这次回来打扫了很久,但施展空间有限,算不上彻底。而现在,不论是桌子,地板,反正我目光所及,都又被好生清扫了一遍,焕然一新。

  之前,就算开着窗子,都觉得窗帘上糊着一层无形的灰,怎么洗都洗不干净,现在却看不见了。

  好多年了,这张桌子终于不是我一个人坐着了。

  “原医生。”吉羌泽仁突然喊我,左手顺着桌面直直伸过来。

  我连忙放下筷子,把手放上去,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他的掌心,问:“怎么了?”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转为双手握住,眼底的卧蚕却随着笑意越来越深,像两牙月亮,“跟我回家吧。”

  我微微张开口,愣愣地看着他,心跳顿时和窗外的蝉鸣一样乱。短暂的兵荒马乱后,我冷静下来,挠着吉羌泽仁手心,状作不甚在意地开玩笑:“怎么还趁火打劫呢?”

  他伸手将我手腕上的彩绳系紧了几分,才说:“明明是趁热打铁。”

  对上吉羌泽仁坚定的眼神,我知道他不是说说而已,但这件事得循序渐进,如果拔苗助长,极有可能适得其反。他的感情一如既往的热烈,给得仍然那么直接,但这样他会看不见另一方面的利弊,是有些欠考虑,但是我不会要求他全面考虑,因为我可以告诉他,让他明白我的考量。

  我握住他的手,正了神色,“现在不是时候,虽然现在你家里人已经知道了,但也需要时间去消化,你不用因为我被迫向家里出柜而有压力,因为情况不一样性质不同,你的心意我也都明白,不必急着证明什么,所以,给你家人一点时间,也给我时间准备,该怎么去面对你家人。”

  吉羌泽仁沉默片刻,说:“我已经向家里面表明了决心,最开始几天确实很生气,打电话也不接,但是过后,他们也跟我讲了很多,目前处于一个比较平衡的状态,并没有说要我一定立马给出答案,反而给我思考的时间和空间,这件事越拖越不好,现在时间足够,能当面解决肯定是最好。”

  “而且,不光我家里人,整个大英村都很喜欢原医生你的,你之前可帮了我们村好多忙,看片子,正骨啊,开药方打针啊,都省着去县城看病了。”

  听他这么说,我才慢慢想起数月前,寒风刺骨,不大的灶房里挤满了看病的人,有简单的流感、看不懂的X光片、脱臼骨突出、还有稍微超出能力范围的病症。

  作为一名医生,医病救人义不容辞,但我并非全能,能帮到忙,那必然是最好。我这颗螺丝钉,虽然生锈了,但还能勉强凑合用用,就已经是对我最大的肯定。

  村民绝大多不识字,表达感谢的方式十分淳朴,不是给钱就是送食物,医德在心,我自然一律不收,但那时候,完全没想到自己明明残废了,却还能为人民做贡献。

  如今回忆起,才发现一路走来,救了我的,不仅仅是吉羌泽仁。还有在九寨沟所遇到的每一位同胞,每一阵土琵琶响过的风,每一条㑇舞印过的路,每一片胭脂涂抹的海子……

  “应该的。”但我自认为还没做到最好。

  吉羌泽仁突然紧握我手,语气坚定,“所以,跟我回家吧原医生,九寨沟欢迎你。”

  他言辞恳切,向我表达着他的想法,向我扇动专属于青春的翅膀,遥远的风吹过来,慌忙的动情,吹动了即将奔三的心。

  是否真是我犹豫太多,而错过了很多需要勇敢的时候?

  我动摇了。

  按照计划,从杭州出发到成宁转机五个多小时到松潘县的黄龙机场,再坐两个多小时的小车就能到大英村。

  飞机上我和吉羌泽仁坐一起,被人认出想要合照,考虑还在风口浪尖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正想借口推脱时就被吉羌泽仁搂过,大大方方地合了影,并不觉得这是多么不能见人的事情。

  即将脱口而出的借口,刹那间灰飞烟灭。

  到大英村的时候,天已经黑下去。

  大山里非常安静,一切都快要睡过去,只有白水江的声音奔腾不息,荡在群山中,推着车越来越接近目的地。月光淡淡一层,银纱般铺在地上,树叶、野花、野草、泥土,混在一起的清香从车窗外打进来,开始和我脸上的燥热进行互殴。

  我不停深呼吸,暗示自己不要紧张,不要紧张……

  第一次来的时候就是两手空空,这次来不能再犯同样的错,便买了很多衣食日用,却在路边下车时才发现东西买了太多,吉羌泽仁几乎将能挂的地方都挂了,我也尽可能地往身上装。

  我羞于面对这里的一切,即使没有路灯照亮,也不敢回头往上看一眼,只悄悄躲在吉羌泽仁的影子下惴惴不安,双腿像被棉花填满,踩在水泥路的余温上,充斥着虚弱的疼,不知道是东西太多,还是心里害怕,走了几步就走不动了。

  我还奢望这段路程能让自己调整出一个好的状态,以面对吉羌泽仁的家人,但如果继续选择走上去,吉羌泽仁的承重会很大,凭白得累,而我也不见得能顺利走上去。

  经过短暂的心理斗争,我还是选择回到了车里,“车开上去吧。”

  路程很短,一分钟都不到,或许是失修的原因,路灯没有一杆亮,我飞快往山深处望了眼,黑洞洞的一片,只有近处几家灯火照着,但也比之前冷清很多。

  车径直开到了泽仁外婆家门口,吉羌泽仁一直握着我的手,握着握着居然还开始哈气搓手,像是我有多冷似的。

  但我意识到自己确实在发抖。

  吉羌泽仁打开车门向我伸出手,我愣愣地看着他不敢牵过手也不敢下车,甚至想躲在车里,仿佛一瞬间回到了第一次为病人做手术时的窒息感。

  “没事儿,那就不拉手。”他说用手挡住车门,耐心地等着我,眼神无声地鼓励着我。

  我清楚,这样下去也不是回事儿,匆忙下车赶去后备箱,闷着头拎东西,心里默念着“看不见我”。

  “回来了呀。”

  听声音,应该是吉羌泽仁的小姨。

  这时,亮着灯的灶房门突然打开,伴着一股浓浓的饭菜香传来,我僵直脖子不敢看来人,机器一样重复着抓东西的动作。

  只听见吉羌泽仁说:“没事没事,姨娘,我们拎就好了,你注意肚子。”

  我发不出一点声音,完全像一只无头苍蝇,只把东西往手臂上套,正准备拎起,手上却霍然一轻,扭头看,才发现尽被吉羌泽仁拿去了。

  他以目示意我的手,说:“小心手,不要拎太多。”

  我点头,压低帽檐在灶房来回放东西,都不敢开口向泽仁小姨打招呼,后知后觉实在不礼貌,才走过去扶着她,憋着一股劲儿说:“进屋吧。”

  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看起来年龄与我相差不大,可以叫姐姐,但这次来的性质又不同,没有认定也不能乱跟着泽仁喊小姨。

  泽仁小姨只是笑着,没有拒绝,不过,她似乎看出我的窘迫,安抚性地拍了拍我的手说:“别紧张,吉羌的爸妈都去上班了,家里就只有我和他小姨夫还有外公外婆。”

  “饭煮好了,什么事啊都饭吃了再说。”

  我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比如被漠视,被赶走……

  结果,并没有。

  并没有我想那么坏。

  没有,那么坏。

  稀里糊涂地吃完饭后,我坐在第一次来时坐的位置。

  有些事,即使我逃避也躲不过,必须面对。

  不过,直到泽仁外公休息后,泽仁小姨才开口说:“老爷爷些,不懂这些,我们来好好说就行了。”

  原来,泽仁外公并不知道这件事情。

  泽仁外婆挨着泽仁小姨坐着,神色并不算好看,她手背的皱纹很深,仅一眼看去,都觉得皮肤很糙硬。她看了我几眼,才严肃地说:“我老了不晓得你们这些年轻人在搞些啥子,我就没见过儿子些还跟儿子些耍朋友得,是不是外头念书去,被别的娃些带偏了?”

  多亏吉羌泽仁,他的家乡话我已经能够听个大概。

  我不知道怎么吭声,总不能在这种时候去给婆婆讲一大堆道理,只能局促不安地搓着自己的手。

  就在我犯难时,吉羌泽仁竟然“哈哈”一笑说:“其实很正常的外婆,年代不同想法也不同嘛,而且这样的事情在古代就有的,不算奇怪,而且原医生这么好的人,我能和这么优秀的医生谈恋爱,外婆你不应该为我感到开心的嘛。”

  “我晓得原医生好,但是好归好,你说我曾孙子哪么说?儿子些能生娃吗?不管哪么做哇,人活一辈子总是要有个自己的娃,我们这一辈一辈的不就是为了后代吗?”

  吉羌泽仁反问:“那我不想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难道也不行吗?”

  泽仁外婆语重心长地说:“娃些,外婆跟你们说,有个娃始终是屋头的纽带,那样家才不会散,才是个真正的家。”

  吉羌泽仁说:“如果两个人真出现了问题,有的只是因为孩子忍气吞声,没有会因为孩子而越来越爱对方,那样的生活已经不幸福了,孩子我们可以去孤儿院领养。”

  泽仁外婆逐渐带了些气,“不是亲生的外始终是别个的娃,你要是跟个儿子耍朋友还养个别个的娃,你爸爸妈妈出个门都要叫别个笑话死!”

  吉羌泽仁:“我们可以很幸福,该羡慕的是他们。”

  “读书读瓜了把你,反正我不得同意,等你爸爸妈妈回来了你给他们说去,你看他们管不管的到你?”泽仁外婆说完,气冲冲地离开了灶房。

  泽仁姨夫抚摸着他小姨的孕妇,从头到尾也不敢吭声,此刻也只是笑笑,说:“现在的娃些,还是厉害哦。”

  泽仁小姨瞪了眼她丈夫,转头笑着安慰我,说:“原医生你不要太往心里去,这件事任重而道远哦,我先表明我的态度哈,我是中立的,主要还是要看你们能不能说服这家子其他人。”

  我点头,摸着自己的肚子陷入了沉默。

  孩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