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舞动白马【完结】>第44章 也是我的第三英雄。

  迷迷糊糊中,我好像听见吉羌泽仁在和谁讲话,难道是外卖员吗?除了这个似乎也没有别的可能性了。

  我起床草草系住睡袍,想去看看吉羌泽仁买了什么,却在开门那一刻,看见一张熟悉却心惊的脸,那张脸似乎本来还憋着怒气,却在看见我的那刻,顿时像火山爆发,怒气冲天地抡起手里的烟朝我掷了过来。

  照进来的阳光明明刚才还那么暖和,现在却冷到骨子里。我还在原城突然回来的震惊里,身体根本来不及闪躲,猩红的烟头就那样直奔我眼球而来。

  “原医生!”

  吉羌泽仁大叫一声,冲过来一把挡开烟头,继而惊魂未定地贴近我身边。

  原城呲着牙,抬起手指我,一切斥责都表达在了那抖动如梭的指头里,或许是看见我外露斑驳的吻痕,他的神情逐渐变得扭曲,终于,他的脸上出现了这么多年以来,我看到的第二个表情。

  ——愤怒。

  “你,你,你—”

  “你这个逆子!!”他冲我大吼一声,头顶的灯都跟着晃了晃,整个客厅瞬间弥漫起他的怒气。

  可见他对我的现状有多不满意。

  “逆子?”我皱紧眉头,对他的责骂觉得窒息又好笑,“这时候你倒记起我是你儿子,早些时候呢,不说十年前,哪怕几个月前?”

  “陈列他做了所有我认为可以是你做的事情。”

  原城明显不想和我谈论这个,他在我和吉羌泽仁之间飞快剜了几眼,然后对吉羌泽仁不停甩头,像是在驱逐误入禁地的毛头小子,“你走!你走!再不走我等会儿连你一起打!!”

  我知道,即使他现在再不待见吉羌泽仁,也不能动手打别人家的孩子,因为这是他做数学老师数十年形成的,不变的观念。

  若换做之前,我早已经在他说这话之前就已经把吉羌泽仁撵出门外,然后关起门来自己解决,因为我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家里这么胡闹不正能量的一面,更不想连累他。

  但是,我不能再以己度他,他的想法比我凭空以为重要的多,并且,他现在,有权利参与到我真正的生活中来。

  我转头向吉羌泽仁,从他的表情里,我就已经知道他的选择了。

  “叔叔,你可以打我,但是不能打原医生。”他语气礼貌却又坚定,说着整个人挡在我身前,双臂大开作防御状,颇有一种“只能从他身上踏过去,不然不放行”的架势。

  我这才注意他身上还穿着围裙,身上还带着淡淡的米香味,我下意识朝他贴紧一分,想要在混乱中寻求一点慰藉,也是第一次感觉到,阴影原来也可以是保护。

  原城手背青筋暴起,看见我们这样像是被针戳了脊梁骨,他抄起桌上的纸盒砸过来,不过话单单是冲我骂的,“让他出去,出去!不然你们都滚出去!!!”

  白纸撒了一片,纸盒后力不足掉在吉羌泽仁脚前,发出“哐当”一声。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抬脚毫不客气地踢了回去,抬眼与原城目光短兵相接,“这是我家,他是我男朋友,我带他来见我妈,凭什么让他出去?”

  一提到我妈,原城就像被人锁住了命脉,顿时暴跳如雷,他箭步冲过来,隔着几步指着我鼻子高叫:“你还有脸提你妈?!把你养这么大就是为了让我们断子绝孙的吗!?安安分分找个姑娘很难吗?!”

  我绕过吉羌泽仁的手臂,慢慢走到原城眼前,抬起手,将疤痕全方位展示给看,一字一句皆不服输地往他痛点上戳,“你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话,我妈都听得见,你就问心无愧吗?如果我妈在,根本不会像你一样,丢下我一个人让我自生自灭,不会为了小孩儿逼我去和不爱的人结婚,她只会为了我开心,为了我幸福。”

  “她和你不一样。”

  我心下难受,话说得过分难听,甚至有些幼稚,因为我很清楚他的不善言辞,他所说的怕被我断子绝孙绝大部分也是怕我老无人养,而剩余的便是对后代传承的,无可避免的期望。

  果然,原城的脸骤然被空气揉皱,紧接着,一道疾风结结实实,不偏不倚地甩在我脸上,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眼前的人突然踉跄,倒退了好几步才勉强没倒下,侧脸继而浮现一团红印。

  “不许打他!”

  吉羌泽仁的声音在身侧响起,他拉过我的手,掌心刚好覆盖住最丑陋的一部分,他说:“原医生他没错,不管你是谁,都不可以打他。我知道自己也没资格说对叔叔你说这话,但你就是不可以。”

  “您可以打我。”

  我顿时愣了,他到底怎么敢出这个手的?很快,他手心的冷汗就打湿了我的皮肤,闷在伤疤上,又凉又烫。

  我反手握住他手指,示意他不要太害怕。

  因为,眼前这一幕,原城会比任何人都熟悉,数十年前,他也是这样朝我外公脸上砸了一拳头,然后才得以被允许和我妈结婚。

  “呵哈哈哈哈——好—好啊……”原城弯着身子沉默了半晌,继而突然大笑起来,就像平静的冰面,乍然裂开,露出里头滞涩流动的冰水,活了起来。

  看他这样,一股苦涩的疼从我胸腔旋起,冷不伶仃酸到鼻尖。即使他今天来是为了骂我,但也算是这么多年来对我说过最多的一次话,他口中的“阿眠”也终于变成了“你妈”。

  对啊,他的阿眠也是我妈妈,这个家一直都有我。

  实际上,我没想和他闹这么僵,毕竟再怎么说,他也是我爸,如果顺利的话,我也会带泽仁去见他,不论他是否支持,我都会告诉他一声,正式见他一面,但是,我万没想到,他们会以这种方式碰面,还会产生肢体上的冲突。

  我知道他肯定会在网络上看见与我们相关的消息,但并没有觉得他会这么在意,甚至不会有所过问,因为我以为自己和谁在一起,对他来说根本微不足道,我是谁对他来讲也不重要。

  脸上火辣辣的疼,渐渐淡化,我扶了扶被打歪的眼镜,走过去握住他的手,横生的皱纹像刺一样扎进我心里。

  喉头一哽,一股悲哀弥漫开来,从心萌芽,蔓延到四肢百骸。

  “爸......”

  癫狂的笑声戛然而止,我爸透过凌乱的头发看我,警惕又慌乱。此时此刻我恍然发现,自己已经比他高出这么多,他看我,竟然已经需要仰头了......

  这十年来,我没喊过,他也没听过。可即使再久没喊过,骨子里也永远忘不了,这或许就是常说的血浓于水,和外人永远不同的一点。

  关于我妈,我们已经争论了十年,我们就像两个赌|徒,赌谁会先低头,谁会先把我妈找回来。

  或许是示弱吧,也可能是认输,十年来的对抗终究得有个终止,我和他之间总有一个人要低头。十年过去,少年已青年,中年已老年,我长大了,他也老了,再没有多少个十年供我们对峙,对所有的普通人来讲,死别就是最远的距离。

  而我爸的执念远比我以为的深,时至今日,当我真正有了心上人之后才明白,他丢掉的不仅是身体,更是几十年的,活生生的自己和独一无二的回忆。

  自始至终,认输的那个人,好像只会是我,也只能是我。

  眼泪止不住往下掉,渗进紧握的手掌,“爸,任何人都不是生育的工具,我想追求自己的幸福,不想和不喜欢的人结婚,不想为了传承后代而生小孩儿,不想违背自己的本心,活成一个悲剧。”

  “难道你和妈在一起,也是为了生孩子吗?”

  “当然不是!”他愤然回答,手臂抖得不像话。

  我笑了笑,说:“那不就对了吗。”

  我爸看着我,一时半会儿说不出反驳的话,他抽回手不安地摩挲着无名指处的戒指,视线无意识地投放在地上。

  他在认真思考我的话。

  “在我的规划里,等一切稳定下来后,是有和泽仁一起去领养小孩儿的打算,所以,爸,你不用担心我老了没人管。”

  “家里不是没有人了,还有我,爸……刚才那样说是我故意那样气你,我的错。”

  “我真的,好不容易遇到他。”

  “就让我……跟着自己的心走吧。”

  他依旧沉默。

  “妈以前对我说过,你是她的第三英雄。”

  我爸肉眼可见地一抖,像是身体发生了地震,再眨眼时,眼底已经有泪光在闪。

  我将吉羌泽仁拉到身侧,十指扣在一起,“他对我而言,就像你对我妈而言,也是我的第三英雄。”

  我爸盯着我们的手半会儿,终于还是泄气般移开眼,错身离开时,他拍了拍吉羌泽仁的肩。

  意味着某一种承认。

  在他即将踏出玄关时,我脱口喊他;“爸!”

  他身影一顿,并没有回过身。

  我连忙问:“今年回……回家过年吗?”

  我不想每年都一个人在家里等着,每次做一桌子菜,摆好他们的碗筷,却只能一个人吃到天亮,永远等不到门铃响。

  片刻后,一声若有若无的“嗯”随着苍老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我站在原地朝门口看了好久好久,等回过神来时,吉羌泽仁已经收拾好地上的散纸。

  他捧起我的脸,奖励似的亲着泪痕,“真棒。”

  “嗯。”我如释重负地抱住他,轻飘飘地浮在转暖的阳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