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面容像开了弱化,聚焦不了五官,我愣愣地看着吉羌泽仁的脸,一时间忘记了动作。
对他撒谎甚至被拆穿的羞愧,让我一时无地自容。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你,你怎么在这里……”我迷糊得都忘记怎么喊他的名字,那四个字在我唇齿之间辗转,就是很难被说明。
吉羌泽仁明显过滤掉了这个问题,或者说完全没听见,他飞快地把桌子取开,把被子堆在脚边,抽出几张纸擦拭我被溅湿的大褂。
“烫着没有,都怪我,不该在这个时候给你打视频的,都怪我……”
我盯着忙碌的吉羌泽仁,说不出一句话,视线如同监控般追踪着他的动作,像在验证眼前画面的可信真实度。
由于视频还没挂,两部手机里传出我们的对话,真实的五感让我相信这不是幻觉。
可他又为什么会在这里?明明前天我们才分开。此时此刻他应该在四川,而不是在这里,我们相距不是两公里,更不只是两百公里,而是两千公里。
不是他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我本来已经想好在住院这段期间,怎么去应对吉羌泽仁的电话和视频,而不是让他亲眼看见我骗他的样子。
虽然我知道,现在不是问他“为什么在这里”的时候,但我不知道,我是应该先拆掉身后滑稽的背景板,还是先脱掉大褂。
长时间的手术,尤其是途中的大出血已经耗去我大半精力,在我爸面前强撑的模样,在确认吉羌泽仁在眼前的那一刻,裂出好大一条豁口。
难受吗?
难受。
想告诉吉羌泽仁吗?
想。
矫情吗?
矫情。
吉羌泽仁会这么认为我吗?
不会。
他不会。
“快……让我抱,抱一下。”
吉羌泽仁一愣,赶忙把自己送到我怀里。
实实在在的温度,是热的,是活的,是真实的,是熟悉的。
“啊……”我闭上眼睛,深深喟叹一声,手紧紧抓住他的衣摆,心里忽地舒畅无阻,浑身轻飘飘的,像风筝一样,而放风筝的人就是吉羌泽仁,无论怎么飞,他都会抓住我。
正当我忘情翱翔时,吉羌泽仁突然撤开距离,他无措地盯着我手背上那条血虫,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眼里布满沉重的阴霾。
“怎么输的血啊,为什么输的血啊,原医生?”吉羌泽仁声音哽得厉害,嘴里不停地在问,甚至有些绝望,“为什么啊,为什么,不要输血啊......不要输血,原医生你不要输血......”
见他这样,我慌张不已。
我知道肯定是我这幅样子让他回忆起了痛苦的事情,想要抱住他,又发觉自己已经虚弱到抬不起手。
“为什么,为什么又不告诉我……我明明都说过不要再骗我了,为什么还要对我说谎……”像是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吉羌泽仁脱力般伏在床边,脑袋贴在我腹前,哭了起来。
他在向我控诉,却更像是自责。
他的眼泪好烫,烫得我肚子疼。
我刚哭完,他就接着哭,这算什么事啊?
我使劲抬起手,放在他脑袋上,一下一下地揉,声音不自觉地发抖,“对不起对不起……不要哭了好不好?”
然而哭声还是气势汹汹地渗过我皮肤,在五脏六腑里荡,颇有一番不搅烂不罢休的架势。
我心疼得直不起腰,只得继续软着声哄:“不输了,不输血了,这袋输完就不输了。”
原乂,你真不成熟啊,又让泽仁为你哭了。
“真的?”听我这么说,吉羌泽仁猛地从我怀里抬起头,他透过波动的泪雾,满怀希冀地看我,那泪,就像汹涌波涛在我心里翻天覆地。
里面的每一缕光都在告诉我,他怕我死了,他想要我活下去。
我本来可以任由自己,在一个人的时候情绪崩溃,可是每一次,吉羌泽仁总能告诉我,他需要我,而我……也需要他。
“嗯,真的。”我笑了笑,替他宽心,“只是个小手术,只是我血流太多了,需要补补而已,不要紧,你别害怕。”
“真的吗?”吉羌泽仁抹了把眼泪,话锋一转,“……那需要补多少就输多少,只要,只要原医生没事就好。”
我对他突然的变卦有些哭笑不得。
吉羌泽仁跑去换来干净被子,重新给我盖上,然后才算安心地坐在床边,时时刻刻注意着血袋的毫升,似乎恨不得让它赶紧流完。
他眼下还有一层淡淡的青色,肯定是没休息好,我平躺着,左手放在吉羌泽仁的温厚手掌上,时不时描摹他的掌纹。
我只是动了动手指,他便立刻看了过来,问:“怎么了?”
“你多久没睡了?”我看着他问。
吉羌泽仁支支吾吾了好半会儿,明显不想说实话,但他也清楚不能把我打马虎眼糊弄,便抛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没多久。”
“没多久是多久?”我故意收敛笑意追问,不让他以为我在跟他开玩笑。
吉羌泽仁声音陡然下跌,垂着眼说:“就,一天。”
“我们才分开一天,你跟我说你一天没睡?”我既生气又心疼,更不好对他兴师问罪,“陈列跟你说的吧,不用猜就知道是他。”
也是,我忘记跟陈列提醒,让他给自己嘴把风了。
“陈大哥都说,他也没想到原医生不会告诉我。”吉羌泽仁突然抬头挺胸,理直气壮了起来,“所以意思是原医生应该跟我说的,但你没说。”
“……”
“是,我的错。”我无言以对,事实确实是我理亏,便顺溜应下,没想到绕来绕去,居然把自己绕坑里。
“嗯,对,原医生的错。”吉羌泽仁点头,“但这次我不怪你,好不好?”
哪有原谅别人询问对方意见的啊?
我没忍住笑出声,不过嘴还没咧成型,倒先裂了道血口子,凭白抿了口腥甜的血。
吉羌泽仁突然凑过来,小动物舐伤似的舔了舔我的唇,继而兑了杯盐水,用棉签一点一点蘸我唇上,味道和眼泪一样咸热。
看着他认真小心的样子,我不由情动。
“你过来一点。”我说。
吉羌泽仁往我身边挪了挪。
“不是,脸凑我跟前来。”
他不明所以,但照做,“原医生,怎,怎么了?”
我盯着那双黑色蝴蝶,咽了咽口水,说:“你别动……我想亲亲你眼睛。”
“亲,眼睛?”吉羌泽仁眨眼,睫毛交错相连,勾起痒意,“怎么亲?”
“对,亲眼睛。”我仰头,嘴唇从他嘴角缓缓擦到眼角,轻轻一吻,“这样亲。”
我刚松离,一滴泪从唇间掉进我的嘴里,让我猝不及防喝下一滴泪。
?????
“怎么又哭—”了字还没说完,嘴唇就被吻住,打断了我的话。
吉羌泽仁吸着鼻子,这次眼泪竟然掉进我眼里,我反射性眨眼,眼泪又从我眼角滑落。
“你是鲛人吗,怎么还掉珍珠?”我叹了口气。
吉羌泽仁坐回去,默默地擦掉眼泪。
“好了,你先趴这睡会儿,等会儿要张折叠床。”我目测这病床,两个人定是挤不下,但我也知道让他先回我家休息肯定不会被答应,所以只能让他先委屈一下。
见我态度强硬,吉羌泽仁还是答应了,没一会儿,身边就传出低微均匀的呼吸。
“啊,我来的似乎不是时候?”何年师兄突然走进来,视线从吉羌泽仁的背上扫过,最终对上我的眼睛,他放轻了声音问,“你对象?”
他问得太直接,反而让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啊,是。”
“难怪,气色都好了不少。”何年师兄并没有感到意外,反而还调侃起来。
“有……吗?”这我倒是没有意识到,只是觉得,刚做完手术,气色能好哪儿去,但我又不曾怀疑。
“也好,总算有个能踏实照顾你的人了。”何年师兄走近,捏了捏我右臂,问,“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压着声音,几乎是在用气声,说:“有一点知觉了,但麻醉还没完全过。”
“等麻醉过了就把理疗灯打开。”他朝吉羌泽仁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等会儿安排张床,那么大个趴床边可不舒服。”
话音未落,床边人受惊似的挺直身子,眉头皱起,如枭视狼顾,对何年师兄掷去警告的目光。
我连忙解释:“泽仁,这是何年师兄,也是我的主治医生。”
吉羌泽仁这才慢慢卸下警觉,站起身礼貌地喊了一声:“何师兄,哦不,何医生好。”
何年师兄笑着说:“哈哈,没事,也可以随小原喊我何师兄。”
吉羌泽仁没有听见我们的对话,自然没明白何年师兄的意思,但仍然很认真地喊了声“何师兄”。
而我也因这段恋情,被身边人认同而感到开心。
何年师兄走后,吉羌泽仁才算是彻底放松警惕,他抬头看了眼血袋,又趴了回去。
“你安心睡会儿,我有什么事会喊你的。”看他总放心不下我,我也只好反复向他保证。
“嗯嗯,不睡了。”吉羌泽仁闷在臂弯里摇摇头,随后伸手进被子捏按我的腿,“躺这么久肯定很难受,我给原医生按按。”
轻重缓急,力度把握得十分到位。
“手法很熟练,看来我不是第一个啊?”我故意逗他。
吉羌泽仁笑了笑,说:“我妈常年颈椎不好,按得比较多,以前也给阿姐按过一段时间。”
【作者有话说】
原乂(恶龙咆哮):“别哭了,再哭我就要变成1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