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带领军队缓缓推进到阿提拉公国境内的秦含墨收到了第二封从阿提拉王城送来的【吼叫信】,信的内容是由柏嘉良和那位仓髯大汉共同提供的——事实上,那位大汉名叫邢豪,也算得上是人如其名。

  “仲裁机关所,来自皇都的口音,奇怪的血液,超凡力量,影响人,使人疯狂,遵循自己最强烈的愿望,或者说欲望,”她喃喃自语,随后嗤笑一声,“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血族?”

  她缓缓摇头,手指弹了弹信纸。

  信纸末尾,有一段没有被录入吼叫信的内容,是邢豪对于柏嘉良的观察的详细描述。

  【一个善良到有些无理取闹的人,但这事竟然真被她办成了,】尽管并非吼叫信,但仅从文字中也可以看得出书写者对柏嘉良警惕和尊崇夹杂在一起的复杂情绪,【然后,更值得一提的是她展现的力量,一种可以将死人复活的力量】

  【我确信那个名叫克里斯汀的老太太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她服用的是无可挽回的剧毒,但柏嘉良身上所展现的超凡力量远超我所见过的所有魔导师大魔导师的力量的位格,那种力量……微弱,但令人畏惧】

  “这就是你向我强调的,你很特殊么?唔,好,我同意,超出大魔导师位格的力量的确是很好的筹码……”秦含墨微微合眸,思索了会,将信纸缓缓叠好,放在一边,“但你们好像都忽略了一个问题,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如果仲裁机关所的人来自皇都,那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又是为谁效忠?仅仅是为了帮助阿提拉的小王子掌控公国么?”她眼睫低垂,浓密的睫毛在苍白如雪的肌肤上落下一层阴影,“而如果……他们有更大的阴谋,组织类似血祭和人祭的邪恶活动。”

  “那他们为什么会打开王城,允许王城的居民向外逃难?”

  ……

  “我想不明白,”小店的门已经完全关上了,柏嘉良和邢豪被苏醒的克里斯汀老太太和她的孙女带回了店铺后面的隐秘小隔间,此时,柏嘉良虽面色苍白,但正来回踱步,紧蹙着眉,“如果那个小王子真的是一切的幕后掌控者,如果他真的在排除异己剪除旧王的羽翼,如果他真的在策划更大的阴谋,那为什么……”

  她顿了顿,望向刚刚苏醒精神奕奕的老太太,挑眉,“他为什么会打开城门?”

  “他应该像之前一样,”她手在空中随意挥了挥,“高强度的戒严,紧闭城门,血洗王城,直到整座城市没有一点反对声音之后再进行下一步动作。”

  “而不是像这样,”她骤然走到书桌前,双手撑在桌面,盯着书桌后的祖孙俩,“环境宽松到您俩还存在在世界上。”

  “或许,是他来不及,”老太太显然比年轻姑娘沉稳些,尽管她刚才已经“死去活来”了一趟,“他已经举起叛旗了,他必须要把更多的精力花在对抗帝国摄政王的军队上。”

  “那就更不对了,”柏嘉良否定,“战争时期,最高效的管理方式就是独/裁,如果是为了节省精力,他可以直接以更残暴百倍的行径平定这座城里的一切反对派。”

  “可是……”老太太皱起了眉。

  “我知道您现在恨他,但我是局外人,我比您想象的还要局外人,”柏嘉良手指轻轻点了点空气,低声道,“旁观者清,我能看到一些您看不到的东西。”

  “事实上,我在此之前完全不知道阿提拉公国的政治,也不知道你们这些家族之间的恩怨情仇,因此,我对于整件事背后那位小王子到底做了多少持保留态度,”她干脆利落地说着,敲了敲桌子,“这并非对他当下的所作所为辩驳,只是我不觉得……”

  她顿了顿,想起了服用下那滴血之后看到的场景。

  “我不觉得一个完全掌控了那种力量的人,他的愿望还仅仅只是举起叛旗自立为帝。”她声音低沉。

  “你到底看到了什么?”邢豪忍不住问。

  “很难描述,呼。”柏嘉良皱眉,用力按了按自己又开始胀痛的太阳穴。

  “那,如果是你掌握了那种力量,你的愿望会是什么?”邢豪见直接问不出来,只能换个方向。

  柏嘉良回忆了一下那美妙到了极致的感觉。

  极致的破灭,和极致的美。

  “或许,”她轻声道,“毁灭,或者创造一个世界。”

  密室里顿时安静了下来,早就已经理解不了今天看到的一切的年轻姑娘更是打了个哆嗦。

  “我听不懂,”沉默了许久,还是老太太先打破了凝滞的气氛,声音低沉,“您是我们的恩人,我们也无法像您证明那位逆王有多么的残暴和荒唐。”

  “我只是想问,有什么我们能为您做的么?”

  “有,”柏嘉良思绪一动,挑眉,“你们有混进内城的法子么?”

  “混进内城?”邢豪先讶异问了一句,“以你的实力还需要混进去么,难道不是直接……”

  他随手做了几个轻盈的攀登姿势。

  “我现在情况不太正常,”柏嘉良尴尬地摸摸鼻子,“咳,我没办法很好的隐藏自己的气息,现在好一些了,但还是没法长久。”

  两丝权柄的力量回到身体中让她比起之前多多少少有了些自保的实力,比如用权柄的力量打开储物器——虽然这多少算高射炮打灰尘了,但不管怎么说都是个进步。

  再比如说,终于可以掏出一块魔晶来,奢侈地用魔晶逸散的能量简单施展一个隐藏气息的术法。

  除了费魔晶之外没什么大毛病。

  就是太费魔晶了,几乎一个小时可以烧掉精灵教国一个大教区一天的税收。她再有钱也不敢这么霍霍。

  所以……能省点就省点吧。

  邢豪听着她的描述,挑眉,若有所思。

  “我们有办法,”老太太和孙女对视了一眼,前者缓缓点头,“本是我们给自己准备的手段,如果证明了那些血液中的确有超凡力量,我们今晚就会跟着一辆运水的马车将消息递给身在内城的我的儿子,马车夫是我们自己人,你可以躲在一个水箱里,他们不会把水箱全部打开盘查的。”

  “好熟悉的剧情。”柏嘉良咂咂嘴。

  好像在很多小说里看到过。

  但……这是不是说明这的确是一种行之有效的方法?

  “那就拜托您了。”她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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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柏嘉良无比顺利地跟着克里斯汀老太太安排的送水马车混进了内层,随后在怀中佩了一大块魔晶,又捏了个隐去气息的小魔法,戴上白瓷面具,披上蝙蝠一般的黑袍,躲过了层层守卫,宛若一只灵巧的猿猴,找到了一片黑漆漆的住宅中唯一灯火通明的那栋,爬上房顶。

  什么声音都没听到。

  阻碍声音的魔法?窗户里看起来人影绰绰,应当不会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吐出一口浊气,默默等待着警卫警惕程度更低更放松的深夜,整个人宛若一只大蝙蝠一般静静卧在房顶。

  在这段时间中,她合眸,迅速在心中梳理着那些尚未得到解答的疑问。

  下午离开调料店后,她回酒馆又确认了一遍,果然,马儿又有些精神紧张了,但比起昨天好了太多。

  她检查整理了所有的草料和胡萝卜,甚至在马儿不解的眼神中蹲在水槽旁边喝了口水槽中的水。

  果然是水的问题。

  经过一系列推理判断和询问后,她哭笑不得地得出了结论——昨天马儿发狂是因为马童被茶童相约去菜市口看了砍头,手上粘上了一点他们自己都没注意到的血迹,然后刚一回来就要伺候马儿吃饭喝水。

  于是马儿就被迫摄入了一点少得可怜的血液,直接导致了后续的发狂。

  这再次肯定了超凡的血液就是这座城市的诡异来源,然后,问题就来了。

  是所有被砍头的人都具有那种超凡的血液?还是只有部分人?如果有,那选择机制是什么?如果是所有人都有,那又是怎么做到的?

  其次,这种超凡血液的力量从何而来?为什么能够具有……那样的伟力?

  以及最后也是最关键的问题——这些超凡血液,和被称为逆王的阿提拉小王子,以及那来自皇都的神秘仲裁机关所有没有关系?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柏嘉良在心中仔细思考了几遍,再睁眼,便看见了西斜的弯月。

  是时候了。

  她翻了个身,微微揭开一片瓦,往里看了一眼。

  随后瞳孔骤然收紧,干巴巴感慨一句。

  “我的老天啊。”

  看似灯火通明人影绰绰的房间里,其实只有两个人。

  或者说,两个活人。

  那琼楼玉宇的宫殿地面几乎已经被挖空了,挖出了一个巨大的池子,池子里放满了翻腾的血液,一个黑发黑瞳的青年男人□□着上身坐在冒着蒸腾热气的血池中,闭目,额上青筋暴起。

  披着丝质睡袍的男人端着酒杯靠在一旁,一副醉眼朦胧的模样,唇角有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

  而柏嘉良之前在窗外看到的其他人影,是一群群青年男女,被蒙住了双眼,围着池子,迈着诡异的,的步伐绕着血池行进着,右手拿着一柄锋利的小刀,小刀上全是一层又一层干了又没干的血痕。

  每迈出一步,他们就直挺挺举起手,抬起小刀,在伤痕累累的胳膊上用力划上一刀,鲜血从伤口中宛若泉涌般溢出,落入血池中。

  很难用“活着”两个字描述他们的状态。

  空气黏稠潮湿,裹挟着一种焦躁烦闷的气息,柏嘉良惊愕得几乎停住了呼吸,却在下一瞬,闻到了一种令人作呕的腻香,几乎瞬间就能将人熏晕过去。

  她猛地捂住口鼻,继续观察着屋中的一切。

  有一个瘦弱的年轻女人,她走了好几步,在伤痕累累的胳膊上割了好几道口子,却什么都没有,大概是身体中的血已经放干净了。

  却只见那披着华贵睡袍的男人摇摇晃晃端着酒杯走了过来,一把揪起女人的头发,仔细端详片刻,露出不明的笑容。

  “辛苦了,宝贝。”他语气暧昧。

  而那宛若行尸走肉的女人面上也露出了令人直起鸡皮疙瘩的痴傻笑容。

  然而下一瞬,瘦弱的年轻女人像是一个小鸡仔一样被人提溜到了空中,然后狠狠掼进了血池中。

  “啊啊啊!”

  尖叫声响起,年轻女人的眼眸仿佛在最后一瞬间清明了那么一瞬,从其中溢出了最为浓烈的恨意。

  但很快,她整个人都溶解在了那沸腾的血池中,连人带骨。

  溅起的血花让坐在血池中的男人不悦地睁开了眼睛,盯住了大笑的男人,冷声道,“阿诺德,你发什么疯?”

  柏嘉良眉又是一跳。

  阿诺德,阿提拉公国小王子的名字。

  而且,那个黑发黑眸的男人……

  她盯住了他的背影。

  口音不是本地人。

  “例行公事而已,让她为伟大的事业奉上最后一份力量,”阿诺德摇摇晃晃,醉眼朦胧,“秦同甫,我亲爱的仲裁机关长,感觉怎么样?”

  柏嘉良骤然瞪大眼睛,身后汗毛根根竖起,不寒而栗。

  就算她对这个世界的常识再匮乏也应该知道了,秦,是国姓,是帝国皇室的姓氏。

  “还不错,”□□着上身的男人站起,从一边拿起毛巾随意擦了擦身躯,转身,声音冰冷而狂热,“你到底是哪里弄来的这种力量?”

  “嘘嘘嘘,”阿诺德摇晃着手指,笑得隐秘又猖狂,“这可是秘密。”

  “阿诺德,”男人缓步走到他身前,伸手,用力捏住了他的肩膀,指骨用力,微笑,“我们投资你,不是让你保守秘密的。”

  他彻底转过身来,柏嘉良也就看清了他的脸。

  她惊愕万分地屏住了呼吸!

  那张脸,如果说和秦唯西十分相似,那多少有些勉强。

  但要说与秦含墨有五成相似,却是可以认可的。

  “你要记住,你效忠的是谁,我们能给予你一切,就能全部拿回来!”秦同甫手指力量骤然大了几分,低吼。

  阿诺德脚下一滑,似乎是酒醒了,神色惊惶起来。

  陷诸负

  “我效忠的当然是陛下。”他表情变得恶心而谄媚。

  ……

  柏嘉良宛若雕塑一般消化着看到的一切,过了好一会,轻声自问自答。

  “提问,这个世界上还有第二个皇帝吗?”

  她顿了顿。

  “没有。”

  “秦含墨啊……”她喃喃自语,“你不想动手,但有人想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