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没有“骤然窥探到惊天秘密惊愕至极的情况下身子微微一颤不小心碰到瓦片落下发出声响引起注意”这样的狗血剧情。柏嘉良一直神经紧绷,趴在屋顶上默默注视着两人交谈,待所有的年轻男女全部被“投入”血池之后,她吐出口浊气,又不动声色地将瓦片盖了回去,也不按照原计划跟着早上的运水车一起出去了,直接回到酒馆,当晚又找到了邢豪。

  于是秦含墨收到的第二封吼叫信几乎只比第一封晚了半天。

  【……我的建议是,暂缓行军,甚至激进一点,暂停对阿提拉公国的平叛,】烟雾凝成了年轻女人的容貌,声音巨大,却清朗而严肃,【秦同甫作为皇帝同父同母的幼弟出现在阿诺德身边,以及率领了一只由皇都口音组成的仲裁机关所,除非他也想反了他亲爱的哥哥,否则我想不出第二种可能】

  秦同甫的身份还是懵逼震惊中的邢豪喃喃告诉柏嘉良的——这又令她惊住了一次,她只以为那是位皇室成员,没想到是和皇帝关系如此紧密的皇室成员。

  【以及,血液中的超凡力量到底是从何而来的这个问题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柏嘉良身姿笔挺,眉心微蹙,【秦含墨,不管北边的斯努尔特公国是什么情况,但阿提拉公国这边,肯定不正常】

  “呼,针对我的阴谋么。”秦含墨轻声道,手指敲了敲桌面,掀起一片魔法涟漪,暂停了吼叫信的播放。她又起身,走到营帐边,打了个响指,解除了隔绝声音的魔法。

  轰隆隆!

  远处骤然响起了比吼叫信声音大百倍的轰炸声!造价不菲的魔晶炮被帝国的炮兵从马车上运下来架在田里,冲着远处的高大城墙发出一声声的沉闷咆哮!一块块碎砖和灰尘如雨般掉落。而在炮火的掩护下,帝国的步兵正在有条不紊地向前推进,挥舞着工兵铲,搬运着沙袋,在距城两百多米的地方迅速构筑了第二道火线,威力同样恐怖的魔晶弩开始了预热,缓缓瞄准了城墙上沾满灰尘的帅旗方向。

  秦含墨面具下的面庞没有一丝表情,只是冲着身边的传令兵微微点头。

  传令兵行了个笔挺的军礼,随后朝着山下各部队打出干脆利索的旗语。

  魔晶炮顿时停止了吼叫,炮兵们迅速调整校准着发射角度。

  破损的城墙上渐渐冒出了人影,滚石滚木被推了上来,还有烧到沸腾的滚油和金汁,城墙上渐渐泛起魔法的光亮,一层又一层的涟漪泛起,迅速加固着城墙。

  “还在用旧一套啊。”秦含墨眯起眼睛,如鹰般锐利的眼眸轻而易举就将城上的情况尽收眼底,无趣地摇摇头,看向一旁的地图。

  攻破这道关隘之后,接下来都是大片大片的平原,无险可守——事实上阿提拉公国本就无险可守,这座完全凭人力筑起的雄关是面对敌人唯一的保障。

  “没什么意思了。”秦含墨摇摇头。

  魔晶炮再次轰鸣了起来,只是这次有一门的目标不再是城墙了,而是城门,精锐的步兵在炮火的掩护下发起了冲锋,城墙上有顶着炮火稀稀拉拉落下来的箭支,但很快被魔晶弩以更快的速度还了回去。

  不过五分钟,城门就被炮火轰开,连带着堵城的巨石一并化成了碎屑,早已有准备的步兵咆哮着冲入城内,与守军开展了肉搏战。

  秦含墨静静注视着在前方冲杀的步兵,又回头。

  身后,是军纪整肃沉默扎营的大军!

  那攻破阿提拉公国关隘的,竟然只是一只先头部队!

  巨大的实力差距摆在面前,可秦含墨神色中并无几分喜意,她回到自己的营帐内,一个响指再次打开隔音魔法屏障,望向烟雾凝成的年轻女人的面庞,指尖轻点桌面。

  【帝国拥有数量最多的魔法师和武圣,也拥有最精良的,甚至比各公国高出一个层次的武器,正常情况下,平叛必然成功,但……维持平叛军队一直拥有这样的战斗力很难,而破坏它却很简单,皇都只需要断掉平叛军的后勤供应,魔晶炮和魔晶弩就都成了华而不实的玩具,连带着炮兵和弩兵都成了累赘。】柏嘉良继续侃侃而谈。

  “不,我的炮兵和弩兵不是累赘,他们可以迅速转为步兵和弓兵,呼……但的确是个问题。”秦含墨轻声道。

  【而当魔晶炮和魔晶弩没有用处之后,在什么时候舍弃他们就要提上日程,这是一个可预见的两难抉择,】柏嘉良微微蹙眉,【带上它们,影响行军速度,而丢下它们,就会被阿提拉公国缴获,可我们不清楚他们是否会有魔晶炮弹的供应。】

  “或者放在储物器里。”秦含墨按着太阳穴。

  【当然,也可以放在储物器里,但储物器应该用来放更重要的东西,粮草,】柏嘉良仿佛能听到她的心声,无奈摇摇头,【皇都如果做得绝了,粮草同样断供,这样一只大军人吃马嚼每天的消耗都是个天文数字,这应该您比我懂。】

  抵挡面前的刀剑简单,但要扛住从身后射来的利箭却很难。

  “如果他能做得更绝些,可以在我弹尽粮绝之后宣布我才是叛军,从帝国发兵,两面夹击,”秦含墨轻声道,“哈,我怎么觉得他做得出来。”

  【综上所述,我目前的建议是,暂时停止进军,就地暗中收购粮草,等待皇都或者阿提拉公国的下一步动向】柏嘉良神色更加严肃,声音依然洪亮,却愈发低沉,【如果您信任您对自己军队的掌控的话,甚至不如直接挥刀杀回皇都,反了算了。】

  “你可真是敢说,邢豪在一边没被你吓坏吧。”秦含墨唇角终于泛起一丝笑,甚至能吐槽一句。

  【哦对了,随信附上的还有一个小玩意儿,】汇报的内容接近了尾声,说到这里,柏嘉良语气也轻松起来了,【我把说明书一并附上了,这里没有信号转接站,距离有点远,不知道能不能用,但怎么也试试吧】

  吼叫信到这里就结束了,秦含墨好奇地在信封里掏了掏,果然掏出了一小块还没有巴掌大的透明片状物体。

  她愣了愣,指尖轻轻一碰。

  “魔晶?魔晶片?”她愕然地来回翻看那小玩意,“她是怎么把魔晶弄成这样的?”

  她又迅速翻到吼叫信最后一页附上的一整页说明书。

  “一个轻微的能量波动就可以启动,如果是无法使用能量的普通人可以尝试用魔晶启动。”她念着上面的文字,愈发惊愕,指尖轻轻一弹。

  那透明的魔晶片上骤然泛起一丝微弱的涟漪,随后一暗。

  “然后是怎么用的?”她又随意瞟一眼说明书,“唔……可以传递声音?喂,喂喂,有人吗?”

  过了半分多钟,魔晶片上的画面骤然一动,紧接着露出半张无语又咬牙切齿的脸,“我不是在说明书旁边附了【连接后先轻轻敲三下屏幕示意请求通话吗?】”

  “你没写,”秦含墨目瞪口呆地看着在魔晶片中看起来鬼鬼祟祟的人,“这是,是实时通话?”

  “不算是,距离太远了大概有十秒左右的延迟,”柏嘉良一脸苦大仇深,“我肯定写了注意事项,你翻个面。”

  秦含墨将说明书翻了个面。

  果然,最后有一句注意事项。

  “谁把注意事项写在最后啊。”她嘀咕一声,忍不住抱怨。

  “知道了知道了,我的错,”魔晶片又是一暗,秦含墨观察那动作,似乎是被人揣进了怀里,随后是一阵鸡飞狗跳的嘈杂声响,以及年轻女人的大呼小叫,“我好好蹲人屋顶上偷听呢都怪你现在被人发现了,先跑路了!回头聊!”

  秦含墨:??!

  ……

  大概十多分钟后,柏嘉良那张鬼鬼祟祟的脸又出现在了魔晶片上,指尖轻轻叩了屏幕三下,“喂喂,还在吗?”

  “在,”秦含墨的心情已经从震撼转为诡异了,莫名其妙地问候一句,“跑掉了?”

  柏嘉良顿时皱成苦瓜脸。

  “……没跑掉?”

  “嗯。”

  “那你……现在?”

  柏嘉良叹了口气,默默走到了一边。

  于是秦含墨看到了一圈正襟危坐面上惊怒不定犹有余悸的贵族,以及首座上饶有兴趣盯着自己方向看的人。

  “……柏嘉良。”

  “嗯?”

  “你什么时候去了斯努尔特?”

  “我没有去斯努尔特,”柏嘉良无奈解释,显然也知道这里人的身份,“我还在阿提拉的王城。”

  “那为什么,本王看到了斯努尔特的嫡长女,另一位叛军首领,”秦含墨更换了自称,眯起眼睛,“黛洛芙?”

  “因为我也看见您了,尊敬的摄政王殿下,”坐在首座的人容貌慵懒而妖媚,笑着朝她挥挥手,手中赫然是秦含墨曾赠予柏嘉良的那一面白瓷面具,“要不是您的人逃跑的时候落下了这个,我差点就要下死手了。”

  “您放心,她杀不死我。”秦含墨心情已经诡异得很了,偏偏某个家伙还在一边小声说着,似乎是为了宽她心。

  真是谢谢她了。

  “黛洛芙,把东西还给她。”秦含墨的声音清冷疏离而威严,首座上的人也就只能撇撇嘴,将白瓷面具丢还给了柏嘉良。

  “现在,回答本王,你为什么在阿提拉?”鲜猪富

  黛洛芙看了眼飘在空中的有趣小玩意,又瞟了眼百无聊赖靠在一边显然没把这东西当稀罕物什的柏嘉良,笑道,“摄政王殿下,我们不如做一个交易?”

  “什么?”秦含墨有些不悦。

  “我回答您的问题,任何问题,只要我知道,就绝无隐瞒,”黛洛芙撩了撩垂落在胸口的发丝,笑眸遮不住眼底的渴望,“您送我一对这个小东西。”

  秦含墨反应了一下,才明白她说的是这个小魔晶片。

  很显然,斯努尔特的嫡长女此前也没见过这么神奇的玩意儿,所以自然而然地把这当做了帝国的全新黑科技。

  秦含墨思索了会,看向某个无所事事的年轻女人。

  “柏嘉良,你那里还有备用的联络器吗?”她的声音沉稳威严,看起来成竹在胸。

  “备用联络器?”柏嘉良一怔,“哦您说的终端,没,我出发的时候身上也就揣了一个,昨天找了半天才找到第二个能用的,再也没有了。”

  秦含墨心底叹口气。

  毫无默契。

  果然,黛洛芙也听出了两人对话中的异样,毕竟光是那柏嘉良那大咧咧丝毫没有上下级感觉的回答就足以令人琢磨一会,更别提所回答的内容了。

  “这是你的东西?”她眯起眼睛看向柏嘉良,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是,的确是她的私人物品,本王也是今天才收到。”柏嘉良还没回答,秦含墨迅速接上了话,面具下的锐利眸光穿越魔晶屏落在黛洛芙脸上,带着些警示的意味。

  “当然是我的东西,旅者必备通讯终端,要不是我实在跑得太远了其实还有很多功能可以展示,”柏嘉良笑眯眯地介绍,“但是黛洛芙殿下,真的很抱歉,不能赠予,包括秦……摄政王殿下手中那个,我未来也会收回来。”

  “为什么?”黛洛芙笑得更加轻佻而妩媚。

  “我打破的规则已经够多了,用一用没关系,在这里留下一个终端会闹出大麻烦的。”柏嘉良叹了口气。

  “虽然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不过没关系,”黛洛芙很慷慨地应许,身子却微微前倾,笑靥如花,“不过,你肯定不介意告诉我们原理吧。”

  “原理……”柏嘉良沉默了。

  “怎么,不可以么?”黛洛芙挑眉,又瞟一眼魔晶屏中一言不发的秦含墨,似乎在嗔怪她为什么不跟着说句话。

  “不是不可以,”柏嘉良挠挠脑袋,“只是说来话长,额……您学过模拟魔力基元技术基础和数字法阵基础么?”

  魔晶屏内外,两个堂堂大魔导师同时沉默。

  “额……那波的传导,折射衍射穿透原理这些知道吗?”

  两个大魔导师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咳,那信号的传播原理总有所涉猎?就比如最基础的声波在空气中传播……”

  “一定要学这些么?”秦含墨率先打破了某人单人脱口秀。

  而柏嘉良给出的答案再次令两人沉默。

  “我不知道啊,”她小心翼翼地嘀咕着,“我也没学过,只是听说是基础的入门教材,还指望你们能知道些呢……我一直都是只管用的。”

  黛洛芙望着眼前的人,深呼吸好几次,漂亮的拳头缓缓举起,又放下。

  “摄政王殿下,您的下属真的很有个性。”她的声音里那股媚意都不见了,听起来反而有些咬牙切齿。

  “她不是我的下属,我管教不出来这样的下属,”秦含墨更是毫无表情,说的话却还是柔软了些,“她是合作伙伴。”

  她挥挥手,“闲话少说,黛洛芙,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黛洛芙显然也心累了,挥挥手,“您的合作伙伴趴在我们屋顶把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听完了,您直接问她吧。”

  柏嘉良怔了怔,见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自己,于是也正经了起来,上前半步,表情严肃。

  “殿下,我恳请您在保持大军不动的情况下,派出一小队尖兵,您亲自领队,长驱直入直奔阿提拉王城。”

  “为什么?”秦含墨蹙眉,“你在吼叫信里可不是这么建议的。”

  “此一时彼一时,殿下,我搞清出了血液中超凡力量的来源,”柏嘉良眸光看向主座上的黛洛芙,轻声道,“阿提拉王城就是最终决战的场地,而这场战斗普通人无法参与,只有高阶超凡可以勉强涉足。”

  “血液中超凡力量的来源,”秦含墨喃喃自语,又看向柏嘉良,“所以是什么来源?”

  “是彗星的尾焰,是地震前的犬吠,是即将到来的灾难先兆,”柏嘉良表情有些凝重,“是一次软着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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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讲明白这么大一个斯努尔特叛王黛洛芙为什么突然出现在了阿提拉公国王城,柏嘉良又是怎么一下窜人家房顶上的,还要从前一天晚上,或者说今天早上说起。

  将吼叫信和终端送出后,伴随着东方的鱼肚白和宵禁的解除,柏嘉良绷紧的神经终于放松了几分,任由倦意发散,打着哈欠慢悠悠晃回了酒馆。

  回到酒馆,照例是先去瞅了眼马儿的情况。

  马儿很好,大概是因为马童不经意间融进水槽的那滴血经过几次的换水已经稀释冲洗得差不多了,此时正悠哉悠哉低头啃着草料,见柏嘉良来了,还上前亲昵蹭起了她的手。

  就是在发现柏嘉良手里没有苹果也没有胡萝卜之后就转身走了。

  柏嘉良哭笑不得,又转头,看向马厩中另一匹马。

  无论是毛色,身高,还是品种,都和之前那匹小母马一模一样。或许是怕两匹马又闹出什么毛病来,这回马童将两匹马放在了最远的地方。

  “之前好像不是这匹?”柏嘉良看了几眼,身上的倦意迅速消失,重新打起精神来。

  她快步走到马儿面前,仔细打量。

  毛色,身高,品种一致的两匹马足以让所有外行人看花了眼,但对于在军中待了这么久,看马一眼一个准的柏嘉良来说,这匹马和之前那匹显然有极大差异。

  她伸手,摸了摸马儿的脑袋。

  这匹小母马依然很温顺,看不出发狂的迹象,身上也没有任何伤痕。

  “有趣。”她唇角扬起一个弧度,搓了搓脸,打了个哈欠,重新摆出一副困倦的模样,离开马厩,溜溜达达进了酒馆大堂,正好碰见拖着一大桶草料的马童,唇角提起一丝笑容,“小孩,另一匹马和那个小姑娘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下午啊,”小孩脸上藏不住事,一脸的懊恼和委屈,连带着对柏嘉良贵族身份的憎恨都少了不少,“我当时刚听说菜市场临时加了一场砍头刚想去看呢,就被那位客人叫回来要我喂马了。”

  “昨天下午,”柏嘉良若有所思,笑笑,“知道了,谢谢。”

  “你会对我说……谢谢?”小马童愣了愣,看起来有些受宠若惊和惊疑不定。

  柏嘉良一怔,随后懊恼地意识到自己忘了伪装的身份和人设,不过好在她反应迅速,面上浮现出一丝苦涩和自嘲,伸手摸摸小童的脑袋,“唉,姐姐以前也是被别人看不起的。”

  小马童被贵族大人摸了脑袋,整个人一下就宕机了,不过孩子终究是孩子,虽说被那诡异血液中的超凡力量影响到了,但心性委实是不坏,愣了好半天,那丝一直以来若有无的敌意突然就全部消失了,讷讷道,“那姐姐好厉害。”

  柏嘉良笑笑,又问,“你知道那个小姑娘,也就是马的主人住哪间屋子吗?”

  她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笑容,“我的马之前对她的马做了很不好的事,我想要赔礼道歉来着。”

  “姐姐,这个,按照规定是不行的,”小马童脸上露出了浓浓的犹豫,偷偷看了眼老板住的房间的方向,又打了个寒颤,狠狠摇头,“姐姐,不行。”

  “但是……”他小声说,“等我看见她出来,我可以来敲你的门。”

  “这样也很好,”柏嘉良顿时露出一个明朗灿烂的笑意,又揉了揉小孩的脑袋,“真的谢谢你啦。”

  小马童结结巴巴,“没,没关系。”

  ……

  回到房间,柏嘉良一脑袋扎在了自己柔软的床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合上眼,表情却依然有几分凝重。

  进城的这两天,自己调查的速度还算不错,现在谜题基本已经被解了个七七八八,基本上只剩下“血液中的超凡力量从何而来”这一个问题。而那位小王子阿诺德和仲裁机关所的秦同甫到底谁才是主谋已经不重要了,他们都只是帝国皇都里那个狗皇帝的棋子罢了。

  “只是我还是奇怪,”她喃喃自语,“他们都是坏家伙,他们都需要血液,那应该把城门关得更牢才对吧。”

  城门到底是谁下令打开的呢?

  到底是谁,在这个阶段,还有能影响杀父戮君的疯子,逆王阿诺德?

  她想着想着,终究是昨天太累了,忙活了一下午又一整夜没合眼,终于是昏昏沉沉地睡去。

  她甚至还久违的做了个梦。

  柏嘉良梦见了那一大片蒸腾暴沸的血池,梦见自己也成为了在血池旁迈着机械步子不断割开自己手臂的一员,没有痛觉,没有情绪,没有思考。

  又梦见血池中突然泛起汹涌的浪涛,一个模糊的人首出现,冲自己怒吼“你为什么不救我!”“你为什么见死不救!”

  柏嘉良想要为自己辩驳,却发现不知从哪里来的巨大压力狠狠禁锢着自己,居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最后她甚至梦见自己被投入血池,肌肉和骨骼都被滚烫宛若岩浆的血液融化,只剩下一颗头骨缓缓下沉。

  下沉,下沉,那看起浅浅的血池竟然仿佛没有尽头。

  柏嘉良睡着睡着出了一身汗,眉心紧紧拧在了一起,四肢偶尔轻微抽动,呼吸愈发急促起来。

  梦境中,自己的头骨终于沉底。

  血池底部似乎是海,死寂的血海,海底是一片又一片的连绵山脉,模模糊糊的,看不清。

  柏嘉良用力眨着眼睛,虽然搞不明白自己在坚持什么,但还是想要努力看清那些“山脉”。

  她终于看清楚了,于是她打了个寒颤。

  那是……一望无际的,白森森的头骨。

  一颗头骨被不知从何而来的血色波浪带了起来,从自己面前飘过,那两个狰狞而空无一物的黑洞洞眼眶就这么看着她,仿佛无声的控诉。

  越来越多的头骨落了下来,落在了自己身上。

  柏嘉良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要,醒来……

  她意识到了这是梦,开始挣扎。

  可再一抬头,血海仿佛不见了,又好像是她透过深深的血液看见了黑夜的星空。

  不。

  她突然不再挣扎,迟缓的大脑努力思考着这一切。

  星空,星空……

  “砰砰砰,砰砰砰!”

  越来越重的敲门声宛若黄钟大吕一般,瞬间将她从噩梦中唤醒。柏嘉良猛地坐起身,大口大口喘着气,抹去了额上的汗珠,愣了愣,看向窗外。

  现在还是上午,太阳正好,自己只睡了可能两个小时不到。

  就这两个小时,竟然还做噩梦了。

  柏嘉良愣愣回忆着刚才看到的,慢慢蹙起眉——自己似乎从不做无意义的梦,梦中的东西,向来是昭示着什么的。

  星空?

  她心中渐渐有了一个答案,一个她早就该意识到的答案。

  “笨蛋柏嘉良。”她低骂一声。

  “砰砰砰!”似乎是发觉屋子里依然没有动静,屋外的人急了,甚至开始小声呼唤起来,“客人,客人?姐姐?”

  “来了,”柏嘉良定了定神,又抹去了额上的汗珠,下床,开门,冲着有些急躁的小马童歉意笑笑,“抱歉。”

  “没关系,但是人刚出门,你快去追啊。”小马童忧心忡忡,表情又有些哀怨和委屈,“我为了等她和叫你,今天连菜市口都没去呢,想想都已经错过两次了。”

  柏嘉良唇角的笑容顿时更加真实而欣慰了些,她蹲下,从怀里掏出一根巧克力味的棒棒糖递过去,笑道,“谢谢你了。”

  “这是什么。”小马童好奇地接了过去。

  “糖,记得要剥开包装纸吃。”柏嘉良笑着拍拍他的脑袋,快步下楼,走出酒馆。

  马厩里没看到人,她环视一圈,险之又险地看见了马上就要拐一个弯失去踪迹的小姑娘,急忙拔腿跟上,远远的缀在后边,打算去看看她去干什么,边走边思索。

  第一匹马发疯了,所以换了一匹,这个现象只能说明小姑娘家家境殷实,且这里除了她之外还有她的其他同伴,此外还算正常。

  但第一匹马发疯了,换了一匹和第一匹马一模一样的,这就是个异常现象了。

  要么说明小姑娘家是卖马的,而且只卖这个品种的马,而小姑娘就相当执拗的喜欢这个身高这个毛色。

  要么说明……这个叫阿芙拉的小姑娘在努力隐藏着些什么,不想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力,而她背后的人也拥有无所顾忌换马的能力。

  柏嘉良心底梳理着,却没成想在路上听见了个熟悉的声音。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兄弟我执勤这几天可看见了不少贵族呢。”她微微一转头,余光看见那个守城的小队队长换了身常服,大概是今天休息吧,大早上的就端了一大杯啤酒,在和人吹牛聊天。

  “去你的吧,你能看见多少贵族?你看见的怕不是都是贵族的马夫!”旁边的人嗤笑。

  “嘿!你!我跟你说我真的看到了不少!不是马夫!是真贵族!”那个小队长牛眼一瞪,又忍不住压低了声音,“要我说,陛下杀贵族杀的好,你知道外边的贵族多温和客气吗?我例行公事说一句检查也就真的让我们检查,还对我和兄弟们笑,你猜怎么着,那居然是个伯爵!北边斯努尔特公国的伯爵!比我们这边眼睛长在头顶的贵族客气多了!”

  斯努尔特?

  柏嘉良心念一动,眸光盯住远处小姑娘的背影,脚下步子却慢了些,竖起耳朵听。

  “你怕不是喝酒喝多了,所有的贵族都是那个鸟样,兄弟我以前和……咳咳,先王去过帝都,哪有正眼看人的贵族啊。”

  小队长还有些不服,却知道自己大概说服不了什么人,只能咕咕哝哝的念叨着,“我就是见到了不少客客气气的贵族,好多好多。”

  他大概有些微醺,竟然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伯爵还是只有斯努尔特那一个,侯爵有四个,两个帝国的,两个其他地方的,还有一堆子爵,大多是斯努尔特的,大概是来逃难来的……嗝儿,逃难来我们这儿干嘛?他们不知道我们刚杀了一大批么?”

  他打着酒嗝,醉醺醺地栽倒在了酒桌上。

  柏嘉良心中暗惊。

  这两天这么多贵族进了城?还有这么多来自斯努尔特?难道两支叛军之间还有勾结?

  她心中打了个提防,又瞟了眼那大早上就醉倒在酒桌上的小队长,再次快步追上了那个小姑娘。

  渐渐的,小姑娘离开了大路,钻进了小巷子里。小巷子里人少了许多,柏嘉良不太好跟着了,有时候只能干脆拐进另一个巷子里听着脚步声辨别方向。

  终于,小姑娘在一处不起眼的民房前停下,轻轻叩门。

  门开了一条缝。

  小姑娘进门,门很快重重关上,而柏嘉良只能又苦着脸掏出魔晶隐匿气息,助跑几步,像是轻盈的狸猫一般蹿上屋顶。

  然后,当她再次轻轻掀开一片瓦时,就看见了方才小队长口中的“好多好多贵族”。

  当然,她作为一个外来者是分不清这些贵族的,但不仅是着装,言辞,还有他们互相之间的称呼,都彰显着他们的身份。

  “侯爵大人,您进来的还算顺利吗?”

  “顺利顺利,对了李爵爷,您离了王城,王城现在是谁在维持秩序?”

  “哈哈,不用您担心,陛下早有准备。”

  陛下?

  柏嘉良心一下揪紧,但很快意识到他们说的恐怕不是帝都狗皇帝,而是某个公国的王。

  哪个公国?

  答案一下浮现在她脑海中。

  许多斯努尔特公国的贵族来了阿提拉,而这里有很多贵族。

  公国的王就是王,除非要掀起叛乱自立为帝,否则称呼绝不可能是陛下。

  斯努尔特公国的那位嫡长女,另一股叛军之首,黛洛芙竟然在阿提拉?!

  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偶然兴起发现的异常背后竟然是这样大的一个秘密!

  妈耶,自己果然是做情报工作的料吧!秦含墨得给自己补发工资!

  她屏息凝神,趴在屋顶上,听着屋子中的对话。

  ……

  “请各位大人静一静,陛下马上就到了。”阿芙拉不知何时从后室走了出来,神色沉稳,竟然一点也不像那个为了马儿和她争锋相对的小姑娘。

  更令柏嘉良茫然的是,她身边竟然还带了两个自己认识的人。

  她惊愕地望着昨天下午见过的老太太和那个年轻小姑娘,大脑开始努力运转,思考着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两拨人为什么会聚在一起,现在又算是个什么情况。

  哦对了,老太太说了他们家在阿提拉也是个很有权势的贵族,只是被逆王阿诺德清算了。

  难道她们的家族在之前就与斯努尔特有联系?还是贵族之间的联姻?嘶,想不明白。

  很快,后室的门再次开启,而略有些嘈杂的市内很快安静下来,众人纷纷起身,冲着那位漂亮妩媚的女人行礼。

  柏嘉良眯起眼睛,没有打量女人姣好的容貌和体态,却盯住了她右手中那柄散发着浓烈沸腾魔力的魔杖。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强大到离神器只有一步之遥的半神器,还是在锻造大师矮人并未出现的世界上。

  嘶,秦含墨没猜错,在几年前就成为了魔导师的黛洛芙现在已经是大魔导师了。

  “外婆,”黛洛芙坦然接受了所有贵族的跪拜,随后唇角妩媚诱人的笑意一收,亲自将克里斯汀老太太扶了起来,态度温和中带着一点点属于帝王的矜持和疏离,“您请坐。”

  柏嘉良咂嘴。

  果然是贵族之间的联姻嘛。

  经历了太多风浪的老太太现在看起来也有些惶恐,显然此前不太知道今天要在这里召开这样一场会议,她带着年轻女人颤颤巍巍坐下,两人脑袋都垂了下来。

  而黛洛芙唇角再次带上了那种慵懒的笑容,落座,翘起腿。

  “正如我所预料的,这座城市已经疯了,阿诺德也疯了,可怜的阿诺德,他根本无法承受那种力量,那是高阶超凡才能抗衡吸收的伟力,”她的声音沙哑迷人,“而我想要的,驱使我前来的,一直在我耳边低语的声音,就在这座城里。”

  “陛下,”那位被称为侯爵的大人上前一步,“我们还不知道它是什么,长什么样子。”

  “我也不知道,”黛洛芙笑着看向一边的小姑娘,“阿芙拉,你来说说吧。”

  “血液,根据我这两天的观察和这位老人家的陈述,”阿芙拉神色镇定,向一旁的克里斯汀老太太微微示意,“那种超凡力量似乎污染了凡人的血液,再通过血液的媒介向更多普通人传递——这可能是阿诺德故意为之,而根据计算,这种超凡力量似乎在血液中繁衍生长的速度远超过其他任何媒介。”

  她稍微迟疑了一下,缓缓道,“我们怀疑,最近在帝国迅速掀起潮流的血族小说,那种吸食人血液才能存活的怪物,也是阿诺德的一步棋。爆火的小说让人们疯狂的追捧强大神秘的血族,而阿诺德通过这个让血液媒介的迅速传播变得合理化。”

  屋顶上的柏嘉良瞪大了眼睛。

  怎么还有自己的事儿呢?!怎么能是这样猜的呢?!!

  她差点就想跳下去冲着所有人委屈地宣告“不,不是我”了。

  “不会,那可能是个巧合,也可能是别的人也在冷眼旁观棋局,偶尔落一粒子,总之不可能是阿诺德,”黛洛芙摆摆手,否认了阿芙拉的怀疑,“阿诺德已经疯了。”

  她悠悠叹一句,“我很久以前见过他一次,他的野心藏得很好,却是个胆小懦弱的家伙,甚至还有些善良。如果没有意外,他这辈子都不会叛乱。”

  “那种超凡力量已经逼疯他了,他承受不住那样的伟力,需要更强大的人,才能驱使那样强大的愿望,”她舔了舔唇角,“比如我。”

  柏嘉良微微蹙起眉。

  她此前没见过黛洛芙,不知道她是本性如此还是也受到了什么声音的蛊惑和驱使。

  但总之……她看起来精神有些过于亢奋了。

  而当她思索时,怀中突然传来了声音。

  “然后是怎么用的?唔……可以传递声音?喂,喂喂,有人吗?”

  柏嘉良脸一垮。

  完蛋,没调整音量。

  “什么人!”屋内已经有人怒吼出声,“拿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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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就是这样。”柏嘉良挑了些重要的,将听到的话对秦含墨和盘托出。

  秦含墨那张白瓷面具挡住了她的所有情绪表露,此时不动声色地听完,清冷的声音里含了丝笑意。

  “那边的小姑娘,”她轻笑,“你刚才怀疑,血族小说是阿诺德的一步棋?”

  阿芙拉愣了愣,点点头,“是。”

  “并不是,”秦含墨摆摆手,“小说的作者就在你们面前,出自她的手笔。”

  黛洛芙顿时盯住了柏嘉良,神色凝重,像是盯住一个极为危险的野兽。险竹富

  “您不能瞎说啊!”柏嘉良急了,“作者明明是亚伯拉罕和斯蒂芬妮,我只是个经纪人而已!”

  “柏嘉良,”黛洛芙第一次坐直了,身子前倾,眯起眼睛,“那些血液,那些血液中的超凡力量,和你有关吗?”

  秦含墨本只是在一旁看热闹,却没想到,柏嘉良并没有再受了大委屈似的嚷嚷,而是诡异地沉默了下来。

  她顿时蹙起眉。

  “可能……有些关系,”而柏嘉良给出的答案更是令她骤然绷直了身子,“不,是一定有关系。”

  柏嘉良缓步走向坐在高座之上的黛洛芙,神色严肃凝重。

  “尊敬的黛洛芙殿下,”她轻声说,“我不知道您到底是听到了什么声音,又是受到了什么影响来到阿提拉,以及为什么想要获得那种超凡力量。”

  “但是我提醒您,不,我恳求您,不要去。”

  她轻声说。

  “那同样不是大魔导师能承受的力量。”

  那是“我”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