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详细描述这个诡秘疯狂的夜晚发生了什么,那要从某人伪装成街溜子无所事事地在大街上闲逛的下午开始讲起。

  柏嘉良换上了一身当地土著常穿的棉布衣服,又套了件轻薄的麻质外套,下楼后随手从后厨拿了根胡萝卜去马厩喂了马儿小零食,观察了一下马儿状态基本正常后,就溜溜达达的出门了。

  “皇都锻造大师最新锻造的武器!一柄削铁如泥,两柄入盾无声!”“瞧一瞧看一看咯,上好的腌鱼咯!”“莲蓬,新鲜莲蓬,一铜币三个,三铜币十个。”

  如果只听叫卖声,恐怕还觉得这是一座颇有活力的大都市,而并非刚从戒严里解脱出来的叛乱公国的都城。

  即便,这看似正常的一切背后在以诡异的逻辑运转。

  “老板,”柏嘉良信步走上了武器店的台阶,微笑,“看看你家的剑。”

  扯着嗓子叫卖的老板愣了一愣,手里拿着的大喇叭缓缓放下,听着柏嘉良奇怪的口音,面上渐渐转为了浓烈的恐惧,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磕头如捣蒜,“大人,大人,我真没敢卖武器啊,我能不知道现在刀剑都是管制的吗,早就已经全部交给军管了,是……是上面让我们正常开业的啊!”

  这回轮到柏嘉良怔住了,理了好几遍才搞清楚老板在说什么。

  因为阿提拉公国属于特殊时期,所以所有的武器店将货物都上缴——或者是被收缴到了军队,刀剑盾牌盔甲都属于严格管制的东西,不能买卖。

  这很正常。

  但上头让没有并没有货的老板正常开业。

  这就有些不对劲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问题,老板听见自己的外地口音的反应极为古怪——他似乎将自己当做了另有身份的人,而并非一个普通游客。

  有趣。

  “嗯,我知道了,”她思索一会,拍拍老板抖得如筛糠般的肩膀,“起来吧,只是问问。”

  老板又重重磕了几个,这才胆战心惊地跪坐在地上。

  柏嘉良无奈,只能转身离去,走过半条街才回头看了眼。

  好不容易站起来的老板远远见她回头,扑通一声又跪下了,脑袋死死贴在地面上,一动不敢动。

  柏嘉良抿了抿唇,干脆戴上了兜帽,转过几个弯,随便走进另一家并没有吆喝的店铺,一抬眼,惊愕地发现虽然店内灯火通明,但货架上什么都没有。

  她扭头看向柜台,发现柜台后是个老太太,双眼浑浊无神,似乎看不太清了。

  “您好,”她学着阿提拉公国那古怪的口音,努力让自己听起来像本地人,“您家店是卖什么呢?”

  老太太看不清,但听见她问话,身子抖了抖,含糊不清地嗫喏着,“大人,我们,我们店是卖调料。”

  调料?柏嘉良一怔。

  “盐?”

  “……是,是的,大人。”

  阿提拉公国居然允许私盐贩卖,这是柏嘉良想不到的,或许和阿提拉公国近海,私盐压根禁不了有关。

  不过现在是战争时期,盐同样被纳入管制行业,这也很正常。

  “您也是被要求开业的?”她尽量温柔地问。

  “是。”那声音愈发颤抖。

  柏嘉良明白大概是自己又被认出是外地人了,有心多问两句,却又有些不忍心,思考了一会,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一句,“您怎么不叫卖?”

  那老太太口中发出几声不明的呜咽,从一旁拿过了拐杖,杵着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朝门口走,靠在门边,颤颤巍巍叫喊起来,“调料,卖盐卖胡椒卖大蒜了。”

  柏嘉良知道自己又问错话了,一时间有些沮丧,吐出一口浊气,准备赶紧离开,却骤然听见街上传来喧闹声。

  “带走!直接带去菜市口,不必再审!”

  “大人求求您了大人,我没有,我真没有私自贩卖刀剑啊大人!”熟悉的哀嚎声响起,柏嘉良一惊,定睛朝街上看去,正是刚才看到的那个什么货都没有的武器商人。

  “真以为仲裁机关所是吃素的吗?还在狡辩!”那面上戴着黑甲的军士大吼一声,像小鸡仔儿一样拎起那个瘦弱可怜的老板,大步往菜市口走去。线主富

  柏嘉良看得心里一揪,呼吸一重,手已经探向了怀中的白瓷面具,下意识就要冲出去。

  “您,您不是仲裁机关所的人吧。”身后突然传来了老太太颤颤巍巍的声音。

  柏嘉良愕然,扭头,“您以为我是仲裁机关所的人?”

  老太太听闻,骤然舒了口气,像是卸下了什么大担子一样,眼角都多了一丝泪光,“您不是就好,听我说,不要去。”弦珠付

  柏嘉良沉默了一下。

  “为什么?”

  “您看看那些人就知道了。”老太太疲倦地回答。

  柏嘉良转身看向道路两盘围满了的,看热闹的路人——他们脸上都是浓浓的胆怯和恐惧,正如柏嘉良在书上见过的一切在高压机关统治下生活的人们。

  但胆怯之后,是浓浓的狂热。

  “直接拉去菜市口,是直接砍头吗?”

  “是吧是吧。”

  “那还不快去抢位置?”

  “我已经让我家闺女带着碗去了。”

  “妈的你个混账,给我带一点。”

  柏嘉良听力极好,隔着一条街就听到了窸窸窣窣的交谈上,配上那从恐惧到狂热的面容,她背后顿时汗毛竖起。

  “谢谢,”她低声冲老太太道了句谢,抿抿唇,又忍不住问,“那那个老板,就会这么……被处死吗?他有可能是无辜的啊。”

  “仲裁机关所从不伤及无辜。”老太太以极为死板古怪的语调念出一句。

  “仲裁机关所,”柏嘉良在心底咀嚼了两遍这个名字,总觉得和秦唯西担任的那个【仲裁官】有些像,但做的事似乎又截然不同,忍不住问,“那是什么?”

  老太太浑浊的目光骤然清澈了一瞬,柏嘉良瞬时感觉自己宛若被鹰盯上了,不寒而栗。

  “仲裁机关所,就是仲裁机关所,”老太太目光很快恢复了浑浊,轻叹一句,“是小王子……是王上从外边借来的奇兵,是绝对的正义和公允的代表,仲裁这个充满罪恶的城市。”

  柏嘉良又怔了怔。

  她听得出老太太语气的古怪,又看了眼街外人流如织,压根没有思考,她很快微微退后半步,将门半掩,扶着老太太坐回了柜台前,低声问,“那到底是什么?”

  老太太深深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唇,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轻声说,“我拜托你一件事,你要答应了,我就说。”

  “什么事?”柏嘉良尽管心底柔软而愧疚,但多少有一分警惕性。

  “你答应我就说,不难,你肯定能做到。”老太太相当坚持。

  柏嘉良咬了咬唇,还是退了一步,“我答应您,您说吧。”

  “呼,谢谢,”老太太松了口气,定了定神,低声道,“仲裁机关所,是小王子带回来的外地人,老婆子我年轻的时候也是走南闯北,听得出来,那是皇都的口音。”

  柏嘉良心底一紧。

  皇都?

  “小王子殿下凭借这股势力,终于做了他想做的事情,”老太太声音愈来愈低,“杀父,戮君,登位,排除异己,减除王上曾经的羽翼,比如……比如我的儿子。”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她语气中多了浓浓的愤恨。

  柏嘉良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虽说不禁私盐,但这么暴利的产业肯定也不是普通人家能够插足的,想必这个老太太家中也在阿提拉公国颇有势力。

  “我大概知道了,”柏嘉良点点头,语气更加柔和了些,“老人家,您刚才是要我做什么?”

  “我想请您……去菜市口,”老太太抬头,浑浊的眼睛冒出一丝精光,和浓浓的恳求,“给我带一碗那个人的血回来。”

  柏嘉良怔住了。

  她望着老太太眼眸中逐渐燃起的狂热,只觉得她一瞬间变得陌生了好多,忍不住退后了半步。

  像是……被从未意想到的一柄刀,从身后捅进了躯体。

  那种惊愕,迷茫,徘徊,以及藏在更深处的恼怒一瞬间全涌了上来,柏嘉良只觉得喉咙口酸酸的,拼命抑制也阻挡不住那种混合起来更像是恐惧的情绪蔓延。

  “我……”她方一张口,才发现声音嘶哑的不像话。

  “您答应过我的,”还不等她说完,老太太便急速打断,“求求您了,您答应过的。”

  “为什么。”柏嘉良大脑一片浆糊,呢喃问道。

  “因为,因为……”老太太嗫喏了两句,低头,掩去了眸中的一些东西,轻声道。

  “听说那血有麻醉和致幻的效果,我想走的体面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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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柏嘉良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那家店的了,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转了几圈,兜兜转转,发现自己又转回了原地。

  那家武器店的门依然大开着,但老板已经不见了,空空如也的柜台在经历一场闹剧之后也不显得混乱,像是已经被掏空了的人,冷漠而麻木地袒露自己空荡荡的一切。

  她深呼吸,颓然垂下脑袋,看起来像只沮丧的小狗。

  “秦唯西,我好想你。”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低呢喃,疲倦地合上了眼眸。

  风吹落叶,落在了她脚边。

  并没有奇迹出现,并没有人出现在自己身边,亲昵地捏捏她的脸蛋又笑一句“知道了知道了我不是来了吗。”

  “呼,”她吐出一口浊气,甩甩脑袋,看见旁边卖力叫卖莲蓬的,生意似乎不怎么好。她走过去,丢出三个铜板,轻声道,“给我来十个。”

  这算是今天买到的第一样东西,小摊主人急忙给她装了一口袋大莲蓬,殷勤递给她。

  柏嘉良剥开一个,塞进嘴里。

  干得要命,莲心也苦。

  她默默吞下那苦得令人直眯眼睛的莲心,盯住了那小摊贩,“不是说新鲜莲蓬吗?”

  “老板,行行好,”小摊贩堆起一脸谄媚的笑,“您是从外地来的,不知道,我们前些天戒严都不准做生意,这,它之前是新鲜莲蓬的。”

  柏嘉良无言,心中的暴躁不知从何处发泄,冷声问一句,“你就不怕我?”

  “您是外地口音,但肯定又不是贵族和伟大的仲裁机关所的人,”小摊贩依然满脸堆笑,“行行好,您发发善心。”

  “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是?”柏嘉良有心把那张骑士证明甩在他脸上。

  “贵族老爷和机关所的人从不付钱,老板。”小摊贩笑容依然谄媚。

  柏嘉良一瞬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拎着那一大口袋莲蓬,抿了抿唇,转身就走。

  “卖药咯,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咯。”

  和卖莲蓬那边的不一样,这里挤满了人,生意十分火爆,柏嘉良侧头看去,又疲倦地合上了眼。

  那是在卖沾了血的馒头。

  她总觉得这一幕似乎在哪里见过,或许是妈咪给的记忆晶石里的某本讽刺小说,但当这一幕真的戏剧性地出现在面前时,她从未觉得如此荒唐和无力过。

  “老板,你快去进货,今天下午还有加急要砍头的人呢。”人堆里有人在催促。

  “知道知道,还有十多分钟,我这就去。”

  人还没死?

  柏嘉良心底一动,情绪翻涌起来,催动着她做了个冲动的决定,脚步再次一转,朝着之前避之不及的菜市口走去。

  菜市口已是人山人海了,柏嘉良凭着自己体魄强健,无视了周围大声愤懑的叫骂,径直挤到了第一排。

  那个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老板被五花大绑,压在地上跪着,泣不成声,一旁的刽子手在往刀上喷酒,为围观的众人展示锋利的刀刃,顿时响起一阵又一阵的叫好声。

  柏嘉良眯起眼睛,手渐渐探入了怀中,摸到那柄贴身的弯刀。

  “准备!”刽子手将刀高高举起。

  柏嘉良握紧了弯刀,手臂却骤然被身旁的人紧紧握住!

  她愕然扭头,发现正是那个仓髯大汉。

  “不要看我,”仓髯大汉低语,“假装不认识我,我们在第一排,不要引起注意。”

  “放开。”柏嘉良看向前方,紧咬着牙。

  “殿下派来的人如此幼稚么?”仓髯大汉同样咬紧了牙,“你应该有更重要的任务吧,要暴露自己么?”

  柏嘉良沉默了会,低声道,“先救出来再想办法,我不会见死不救。”

  “他该死,”大汉神色漠然,“仲裁机关所没说错,他的确私藏了武器。”

  他微微偏头,低声道,“旧王余孽之一。”

  柏嘉良终于说不出任何话了,默默收回了刀,松开了手,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场闹剧。

  “吉时已到!”

  刷!

  削铁如泥的好刀轻而易举地割断了脖颈,头颅咕噜噜滚落在地。

  人群中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欢呼,有几个叫花子看得乐不可支,从那破碗里掏出一个半个铜板丢上了行刑台,扯着嗓子喊一句,“赏!”

  刽子手挥挥手,提起头颅下台了,而围观的人群就一窝蜂地冲了上去,手里有的拿着碗,有的拿着杯子,还有的拿着各式各样的馒头花卷,也不顾地上的灰尘,就拼命往上面沾。

  柏嘉良和大汉一起象征性地挤了两下,未果,便默契地分头挤出了人群。

  “邪不邪门,”大汉语气低沉,带几分感慨,“真tm邪门极了。”

  “你看起来不是那么暴躁的人,”柏嘉良目不斜视,“为什么第一次见的时候和那老板发那么大脾气?”

  “可能也是被这邪门的气氛影响到了吧,最近心里都不怎么畅快。”大汉自嘲两句。

  柏嘉良心里有了谱——他也被那种负面影响波及到了。

  但随之她又陷入了迷茫。

  那自己呢?

  自己现在的暴躁,是和那诡异的负面影响有关么?

  不,好像不是。

  她甩甩头,将那血淋淋的画面甩出脑袋,吐出口浊气。

  只是自己的三观和这里的所有人格格不入而已。

  “你知道哪里有卖鸡血的么?”她突然问道,“我答应了要给人带一碗……回去。”

  大汉从她的停顿就知道必然不是要带鸡血,笑笑,“如果你是要给本地人带,最好还是去高价买一碗比较好。”

  “哪里有卖鸡血的?”柏嘉良面色平静,再次重复。

  “菜市口另一边,那里有卖活鸡的。”大汉干脆利落给出答复。

  柏嘉良换了个方向,又问一句,“里面不会掺那种东西吧?”

  “怎么会?”大汉又笑一声,“掺了的贵得很呢。”

  ……

  柏嘉良端着一碗鲜红鲜红的鸡血走到了那家半掩着的调料店门口,深吸口气,推开了门。

  “给您带过来了,”她做出一副狼狈的模样,笑着吐槽,“花了我不少功夫呢。”

  老太太眼巴巴看着她呢,见状,顿时露出了个喜悦的笑容,快步迎上去,颤颤巍巍接过柏嘉良手里的碗,不住道谢,“谢谢你,谢谢你姑娘,你帮了我大忙了。”

  她又不放心地问一句,“路上没人抢吧。”

  “有我朋友在。”柏嘉良指了指门外的大汉。

  大汉冲老太太笑了笑,又眯起眼睛,似乎是在思索。

  大汉的体型委实是很有说服力,老太太一下就打消了怀疑。她端着碗放在柜台前,又一转身去了后边,再出来时,竟然穿上了一身华服。

  柏嘉良一怔。

  大汉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身边,低语,“侯爵夫人的礼服。”

  柏嘉良眼皮一跳,突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可是已经晚了,老太太将一颗药丸含入口中,然后大喝一口碗中的血!

  随后她就眼巴巴盯着碗里剩余的鲜血。

  一分一秒过去了,鲜血没有任何变化。

  “不,不可能,”老太太身子颤抖起来,“怎么会没有变化呢?怎么会没有呢!”

  她唇角溢出一丝漆黑的血,不住咳嗽起来,眼睛却还一直盯着那碗血,“不可能……不可能没有超凡反应……”

  “如果,没有的话……哈哈哈,哈哈哈!”

  她望向柏嘉良,唇角挤出了一个苦涩到极致的笑意,骤然仰天大笑一声,随后一头撞向了角柜!

  砰!

  柏嘉良不禁退后半步,怔怔看着老太太额角露出巨大的,深可见骨的创口。

  “超凡,反应?”她愣愣重复着老太太最后吐出的几个字,仿佛窥见了谎言下的什么东西。

  “奶奶!”店内骤然响起一声哭叫,一个年轻女人从后面冲了出来,跪倒在老太太身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刚刚吞下去的是什么?”柏嘉良迟钝扭头,问身边的大汉。

  “不太清楚,不过看那样子,大概是某种测试某物是否含有超凡能量的药物,”大汉低声道,“一般来说这类药物都含有剧毒,这种剧毒直接与超凡能量接触没有任何问题,但一旦进入人体后,再遇到各种类型的超凡能量都会发生崩溃溶解,而一旦没有超凡能量,呼……”

  他指了指面前的人,人嘴角有一丝漆黑的血。

  “她骗了我,”柏嘉良讷讷道,“不,她也没有。”

  老太太说想让自己走的体面一点。

  “没有希望了,”年轻女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父亲笃定那个混账是在用混杂了超凡力量的血液控制人的,但没有证据,家里所有的男人都被软禁了,奶奶没有办法,我们没有证据啊。”

  她用力抹着眼泪,不敢大喊大叫,只能低头闷着哭,“怎么会没有超凡反应啊……”

  那是一碗鸡血。

  柏嘉良只觉得自己冷到了骨子里。

  那当然不会有超凡反应。

  “血。”她极缓慢极缓慢地说着,低头,看了眼倒在角柜旁的老人。

  老人还没有合眼,浑浊的眸子死死盯着天空。

  “她叫什么名字。”柏嘉良轻声问。

  “奶奶?”年轻女人擦了擦泪,情绪极为崩溃,几乎是下意识回答的,“克里斯汀。”

  “好的,我知道了。”柏嘉良转身,快步走出了店面。

  “你要去哪?”大汉跟着追了出去。

  “我今天已经见证了两次死亡和一个谎言,她不信任我,这可以理解,而在整座城市的疯狂情绪下,她想不到我会用鸡血来敷衍她,这也可以理解,”柏嘉良顿步,盯着大汉的眼睛,“而我现在想要确定今天是否有第二个谎言。”

  大汉蹙了蹙眉。

  “那个老板,他真的有私藏武器,他真的是旧王余孽么?”柏嘉良声音平静,甚至过分平静了。

  大汉静静看了她许久,摇摇头。

  “我不知道。”

  “谢谢。”

  柏嘉良转身走了,走了两步,开始小跑起来。

  方向赫然就是菜市口。

  大汉迟疑地追了两步,最后远远缀在了柏嘉良身后。

  柏嘉良冲到了菜市口。这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地面也干干净净,像是被舔过一样,连尘土都没有。

  “血,血,”她眼睛里已经全是涨红的血丝,喃喃自语,“一滴就够了,一滴。”

  在这里这样的人多了去了了,她压根没引起周围人的注意。

  还有好心人,或者说某种意义上的好心人,给她指了一条明路,“你快去看看存放脑袋的那里还有没有?按道理来说已经有人接空了。”

  柏嘉良转头就走,一句话也不说。

  “啧,真没礼貌。”身后的人还抱怨一句。

  柏嘉良冲到了存放脑袋的地方,这里是一排排的脑袋,放在盐堆上防腐,但空气中依然传来了腐臭的味道,黏在人鼻腔上,怎么也甩不掉。

  她找到了最新鲜的那颗头颅,蹲下。

  这位武器店老板的眼睛也没有合上,而且,正如刚才那位指路的“好心人”说的,头颅里的血已经流尽了,早有人捷足先登。

  “抱歉,我还没问你的名字,抱歉,真的……很抱歉,”柏嘉良声音很轻,像是飘在空中一样,“但我现在需要你的帮助。”

  “一滴,一滴就够了。”

  她伸出手指,另一只手缓缓抬起,轻轻盖在了老板冰凉僵硬的眼皮上。

  合不拢,也并未有血滴掉出。

  “我保证,这座城市会得到所有应有的审判,”柏嘉良声音更轻了,“我保证,我以柏嘉良之名,以【生命】和【死亡】起誓。”

  她手掌微微一动。

  眼皮合上了。

  与此同时,一滴血从空空荡荡的头腔中落到了她指腹。

  “谢谢。”柏嘉良抬起手,凝视那滴红到了极致的妖艳鲜血。

  “麻醉,和致幻,”她低声道,“还有超凡力量。”

  她微微沉眸,在追过来的大汉惊恐的目光下,将那滴血送入口中。

  砰!

  所有的思绪在一瞬间在脑海里炸开!但那并不难受,因为所有的思绪全部在同步向前,无数个问题同时得到了解答,只要微微一动念头仿佛就能感知到所有可能。柏嘉良看到了灿烂的辉光,宛若爆炸后的粉尘和星云,看到了璀璨而刺目的光芒,看到了所有的可能的不可能的美好。

  她甚至看到了……秦唯西。

  “等你很久了,”秦唯西笑着,走上前,牵住她的手,嘴唇并未开启,却仿佛发出了声音,“我们回家吧。”

  “好……不。”柏嘉良讷讷回答。

  “嗯?”

  “好……不,还不行,秦唯西,”柏嘉良用力甩了甩脑袋,眨着眼睛,望着骤然恍惚仿佛正在剧烈摇晃的世界,抹去了额上如瀑的汗珠,盯住了眼前合上眸子的头颅,咳嗽两声,“秦唯西,求求你了,说点好的,说点能鼓励我的。”

  幻象中,秦唯西的眼眸愈发温柔,轻轻伸手,拂去了她额上的汗珠。

  “那就去吧,”她启唇,微笑,“去做你想做的事。”

  “一个人死,已经足够了,”柏嘉良断断续续,却一字一句,极为坚定,“今天不可以再有人死了。”

  “人们迷恋它是有道理的,它是一种极致的致幻剂,”秦唯西嘴唇的动作愈来愈明显,仿佛真的是她,而非幻境,“它能让所有人看到他们想看到的,听到他们想听到的。”

  “但是,这只是对普通人,”她慢慢将从在幻境中极度欣悦转为在现实中极度痛苦的人搂在怀中,轻声道,“对于超凡者来说,它是一个许愿机。”

  “它会放大你的愿望,然后,实现它。”

  仿佛什么枷锁骤然碎裂了一部分,柏嘉良痛苦地咳嗽一声,狼狈地趴在地上,不断用力眨眼。

  幻象消失了,但秦唯西的声音仿佛还在耳畔。

  “现在,去做你想做的吧,【生命】和【死亡】都在你的身侧。”

  “咳,”模糊的画面重新聚焦,柏嘉良唇角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谢谢,我的蝙蝠。”

  她摇摇晃晃爬起来,深呼吸,然后开始朝着那家调料店的方向狂奔!

  “你怎么了?”大汉几乎要追不上她了,急促问道。

  “时间不够,闭嘴。”柏嘉良挤出几个字,又加快了速度,一路横冲直撞,穿越了大半个城市,一头冲进了调料店,跪冲在老太太身旁。

  “您,您?”泪已经哭干了的年轻女人愣愣望着她。

  “抱歉,让我来。”柏嘉良直接将她挤开,额上,一个灰黑色的小蝙蝠印记呼之欲出。

  体内再也不是空空如也了,尽管那诡异的枷锁锁住了她所有力量,但是,刚才极致的愿望短暂的冲破了枷锁!一丝,不,两丝位格极高的力量重回了她体内!

  【生命】与【死亡】。

  “毒素虽然剧烈,但对灵魂效果不明显,现在灵魂还在体内,这就好办多了,”她语速极快,右手中深黑如墨的光芒几乎凝聚到了极致,缓缓按在了老太太额头上。

  如果是一个对灵魂方面颇有造诣的魔导师在这里就会惊呼——那些正在逸散的灵魂碎片正在以更快的速度回到老太太的躯体中!

  “呼,碎片收集的差不多,”柏嘉良额上再次冒出黄豆大小的汗珠,喘着气,“接下来是……排毒。”

  右眼眼角,一抹嫩绿的枝桠缓缓浮现。

  嫩绿的光芒同样覆盖上了左手,她缓缓将手按在了老人脖颈处。

  一股又一股漆黑的鲜血重新从那干瘪的唇角溢出,渐渐的,漆黑褪去,血重新变得鲜红起来,而额上那个深可见骨的巨大伤痕也在缓缓愈合,很快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克里斯汀,”柏嘉良感受着重新开始跳动的脉搏,唇角挤出一丝力竭的笑容,“该醒了。”

  ……

  当大汉终于赶到小店时,一推门,就见到了这足以令他惊呼的奇迹。

  “我在哪,”老太太睁开眼睛,愣愣问,“天堂还是地狱?”

  柏嘉良疲倦地靠坐在一旁,闻言,微笑回答。

  “是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