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发生变化的那一刻,我立马察觉到了不对。

  “南瓜车灯……”我蓦地想起了勒鲁曾说过的怪谈,“不会这么巧吧?”

  要真的又是什么异能力事件,我以后就做个天选倒霉蛋的牌子挂在自己身上,看看能不能以毒攻毒。

  “我妻先生,非常抱歉以这样一种方式再次和您见面。”车载的广播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不久前我才听到过的女声。

  “玛格丽特小姐。”我的神色冷了下来,“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请您相信,我真的是在帮助你。”她叹了口气,“我很感激您为我提供的帮助,因此也想助您度过难关,仅此而已。”

  “我不喜欢别人替我做决定。”我冷声道,“请您解除异能。”

  “骰子已经转动,一切都注定开始。如若不尽早帮您度过这道劫,您会败在自己也想象不到的地方。”玛格丽特好声道,“您听说过异能力的绝对优先级吗?”

  “绝对优先级?”我暗忖,那不就是太宰先生吗?

  “是的,绝对优先级。它凌驾于所有异能力之上,一旦发动,任何人都没有办法制止。它甚至可以让普通人成为异能力者。”她顿了顿,“左拉先生以为我的异能力是因为先天不足才一直压抑着,但其实在听到骰子转动声前,我只是个普通人。更准确的说,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不过都是为了这一刻而产生的附加物罢了。”

  “我妻先生,告诉您这件事,就是为了表现我的诚意。”她平静道,“不管您信不信,为了您的安全,我必须让您现在就进去一趟。这是唯一一个不属于我的剧本,而您也只需要在里面做一个关于真实的选择,不会遇到任何危险的情况。”

  “说不定,您会喜欢它的。”

  她的声音骤然从广播中散去,汽车随后停在了一栋别墅前。复古的装饰设计像是上世纪20年代的产物,里面甚至还应景的播放着1920年前后百老汇知名男音乐家科尔·波特的作品。

  除此之外,四野尽是漆黑,宛如让人迷失沉沦的混沌之海。我无处可逃,只能别无选择地推门进去。

  里面正在举办一个热闹的宴会。门口一侧的钢琴师正熟练地弹奏着——门外听到的音乐便是从此处泄出。中央的舞厅挨挨挤挤的,唯独正中间留出了一块空地,一个黑人女舞者正在那忘情地舞动着,引来旁边阵阵的惊呼。

  所有的人都身着复古的服饰,我不知道究竟是剧本设定如此,还是我真的进行了穿越。正在踌躇之际,一位美丽的女士举着酒杯款款向我走来,“是没见过的新面孔呢。您好,我是泽尔达,很高兴认识你。”

  “我是我妻昭也,也很高兴认识您,泽尔达小姐。”我礼貌地行礼回复着。

  泽尔达笑着颔首示意。她从旁边的桌上顺过一杯酒,轻轻塞进我的手里。下一秒,她倾了倾自己的杯盏,与我相碰。我则配合地扬起了手,假装将酒水饮入口中。

  实则未沾分毫。

  “这儿有亚裔面孔可真是一件难得的事。”泽尔达俏皮道,“有您这样英俊的男士更是难上加难,不知您是投身于哪块领域?”

  我感受着周围浓厚的艺术气息,缓缓道,“我是一个出版商。”

  “出版商?这可真是太巧了。”她捂着嘴笑了起来,“我的丈夫正好是一名作家,我偶尔也会写一些文字。”

  “泽尔达,原来你在这里。”一位帅气逼人的男士从舞池中间穿了出来。他先是和泽尔达交换了一个缠绵的眼神,而后才将目光移向了我,“这位……”

  “我妻先生。”泽尔达倚在他怀里,替他补充道。

  “我妻先生你好,我是菲茨杰拉德。”他如大理石像般完美的面容不知为何让我感觉有些熟悉,但并非是文野世界里的那种熟悉,而是……有点像抖森?

  午夜,穿越,复古。主动搭话的迷人的泽尔达夫人,貌似抖森的帅气作家菲茨杰拉德……我基本锁定了现下的剧本,是我原先看过的电影,《午夜巴黎》。

  一个心怀作家梦的好莱坞编剧在巴黎的午夜穿越回他心目中的黄金时代,享受和无数作家畅谈创作的文青之旅,探讨着关于黄金时代的争论。21世纪的人渴望回到1920年的艺术巴黎,1920年的艺术家们渴望回到19世纪末的美丽巴黎,19世纪末的巴黎文艺界则渴望回到文艺复兴时代……人们永远都在怀旧,永远都在复古,永远认为以前的时代比现在更好。

  可这不是我。

  玛格丽特要让我做出的选择似乎已经明晰。我没有再顺着剧本去结识一个个文艺界巨头,而是直接推门出去。门口停着三辆车:一辆是复古的高座马车,无疑是像剧本里写的那样通往19世纪末的过去;一辆是我来时的汽车,南瓜车灯仍然亮着如鬼火一般的萤蓝色光泽;一辆则是一台朴实无华的小轿车,更符合21世纪的设计理念。

  不知来源的第三辆车让我产生了些许好奇。我想知道它将通向何处,于是越过了前两辆,径自打开了第三扇的车门。

  我没有坐进去,内里承载的东西却已经扑面而来。

  无数张鲜活的画面连成了厚厚的画集,翻开尽是青春的回忆:大学进校第一次紧张而又拘谨地和室友们打招呼;第一次进入乒乓球校队集训;第一次去新媒体公司实习;第一次拍摄学校的招生宣传片;第一次因为文豪野犬疯狂地迷恋上二次元的织田作,和要好的舍友疯狂安利,甚至在答辩前夕仍旧阅读着三次元里他的作品……回忆的画面渐渐走入尾声,后面翻出了更多的留白——开题答辩的结果、毕业后的深造去向、读完书后的教学工作……那是属于原本的我的坦途,一个世人公认的“应该”的未来。

  可实际上,我来到了文野世界,见到了我心心念念的人。我们一起读过书,一起骑过马,一起看过日本方寸间的山海,应对着不知名的异能力者强敌,以及接下来可能到来的算计。或许,属于我的《午夜巴黎》在我穿越的那一刻早已开启,等待着我的,是远比电影男主更为深刻且艰难的抉择——

  我是要回归我原本的生活,还是继续留在这个……随时可能会丧命的世界?

  难怪左拉说杜拉斯的异能能抵达另一种真实,也难怪杜拉斯说,或许我会喜欢它。

  这可真是一个……相当艰难的决定。

  我久久地彳亍着。

  未来和过去不断拉扯着,我头痛欲裂,理智与情感仍在彼此交融又彼此磋磨。浑浑噩噩间,我抛却了一切念头,脑袋里只留下了一句话——

  过去已去,将来未来。不若立足现在,先争这朝夕。

  织田作的劫难还未过去。在这个前提下,选择的结果已经非常清楚——虽然直面它仍需要一颗足够强大的内心。

  “没关系的。”我安慰自己,“还有我的异能力在,那本目前还未被算计的‘书’也在。等一切尘埃落定,我总有办法回去的,甚至还可以带着织田作一起。”

  我关上了最后一辆车的车门,坐进了第二辆。

  那一刻,我似乎听到了清脆的、骰子转动的声音。

  行驶片刻后,车辆停在了一栋别墅前。别墅外复古的装饰和传出的悠扬的曲调都是上世纪20年代的产物,这几乎让我觉得刚刚的选择不过是我的错觉。可黑雾弥漫的迷失之海没有给予我别的选择,我只得摸了摸戒指汲取力量,重新往里走去。

  总归做下了决定,便奋不顾身地往终点奔去就好。

  门内依旧是热闹的宴会。满堂高朋,谈笑风生。我这次主动在桌边拾起了一杯酒,缓缓往内里走去。

  一位衣着华美、举止翩然的女士不知从何处走到了我的面前。她比第一次看到的更加优雅,嘴里说着的却是相同的话,“是没见过的新面孔呢。您好,我是泽尔达,很高兴认识你。”

  “我是我妻昭也,一名出版商。很高兴认识您,泽尔达小姐。”

  泽尔达显然对出版商的身份很感兴趣,正要再问,旁边却紧接着跟来了一位浑身散发着贵气的金发男子,“泽尔达,我找了你好半天了,原来你在这。”

  “我不过才离开了一支舞。”泽尔达似乎有些无奈,却笑得很甜,“看到了一位亚裔的出版商先生,想找他了解下海外出版的潮流。刚刚打完招呼呢,这位是我妻先生。”

  “你好,我是菲茨杰拉德。”金发男子站在了泽尔达身侧,赫然是文野里的菲茨杰拉德,“一位商人。”

  “您好,菲茨杰拉德先生。”我问候道,“您和您的夫人真是天造地设、恩爱非常。”

  菲茨杰拉德开心地笑了起来,原先似有若无的敌意也散去了些,“我妻先生带着戒指,是也结婚了吗?”

  “嗯。”我看了看近段时间多次救我于水火之中的戒指,突然间很想织田作,“我这次是来巴黎谈生意。他最近醉心写作,不便出行,所以就留在了家里。”我主动和他们碰了碰杯,“看到您和泽尔达夫人这般如胶似漆,我也想赶快回去了呢。”

  “怎么不考虑把爱人一起带来巴黎?”菲茨杰拉德道,“这儿的风景还不错,也很适合写作。”

  “因为家里还有五个孩子要照顾。”看到泽尔达小姐吃惊地捂住了嘴,我突然意识到他们似乎误解了什么,“别误会,这些孩子是我们收养的。我的伴侣他很善良,不忍心见孩子们受苦,所以收养得可能有些多……”我着重加强了“他”的读音,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原来是这样。”泽尔达和菲茨杰拉德对视一眼,温言道,“您愿意支持您爱人做出的决定,想来你们也非常恩爱。我家里也有个小女儿,她可真是个天使,所以我也很能理解你们的决定,并对此深表尊敬。”

  “有机会可以把孩子们也一起带来玩。”菲茨杰拉德顺着泽尔达的话道,“说不定可以让他们认识一下。”

  “孩子们太小了,现在还不敢坐飞机呢。”我笑道,“老说觉得飞机那么重会容易从半空中掉下去,跟他们讲解了原理也不信。”

  “孩子们在乎的点好像总是不太一样。”泽尔达理解道,“小菲茨杰拉德也不愿意去伦敦读书,非要跟我们在一起。”

  “这是孩子跟你们关系好呢。我们家里的小家伙也特别黏我的爱人。”我的目光微微上移,似乎陷入了回忆,“不过这样也好,孩子们在外面总是让人不太放心。特别是生意越做越大,就越担心他们会遭遇什么意外,毕竟日本可不太平。”

  菲茨杰拉德若有所思,“确实,得多给孩子们添些保障了。”

  我们又就这个话题交流了一番,不知不觉间已至宴会终场。菲茨杰拉德似乎收获颇丰,临别前送了我一个黑色的小盒子。我打开一看,居然是一枚骰子。

  “坡让我凭着感觉给这个东西找主人。我找了这么久,就觉得你最合适。”他搂着泽尔达朝我挥了挥手,“算是临别赠送的小礼物,愿你和你的爱人长长久久。”

  “谢谢。”我握紧了盒子,脑海里下意识地浮现起骰子转动的声音,“也祝您家庭美满。”

  门口依旧停驻着车辆,这回只有两种。我毅然决然地坐上了第二辆车,重新回到了住处。

  菲茨杰拉德和泽尔达的甜蜜极大程度地刺激了我,我立马给织田作拨了个视频,酝酿着自己的情绪。

  “昭也?”织田作已经换了睡衣上床了,发丝间还氤氲着未干的水汽。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却已经有些紧张地开了口,“你的手怎么了?”

  “被戒指划到了。”见他眉峰蹙起,我立刻解释道,“没事,是靠它救了命呢。”

  我将这两天的故事挑些方便的讲给他听,感叹着他于我的意义。若不是他一次次成为我的锚点,我或许真就要迷失在个中幻境里。

  织田作安静地听着,偶尔追问两句。听到最后,却化作了沉思。我忍不住敲了敲镜头,故意打趣道,“几天不见,你转行做哲学家啦?”

  “没有。”他的神色明显松了不少,“只是在想,我是不是选错了方向?要是早些时候继续努力一点往上爬,或者干脆忍一时的惨烈脱身出来,是不是你就……”

  “那我就遇不上你了,也不能让你为我写书了!”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屈指弹了弹他屏幕上的脑袋,“你怎么也开始这样想了?人生在世没有那么多如果,当下的一切就是最好的安排。如果一直追忆一直后悔,那只会永远坐上《午夜巴黎》里向前的马车,最后才惊觉还是原本的样子最好。织田作,你不需要为我改变,我就喜欢这样的你,一个只想平平淡淡过小日子的作家。”

  “我当然知道,只是偶尔不可避免地会想想。”他摸了摸自己额头上被弹的那一小块皮肤,倒像是真的感受到了一般,“人活着,是为了拯救自己。昭也因此不希望我作出改变,想要我守住本心。但遇上了昭也之后,我的本心告诉我,它也不想在昭也遇到危险的时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啊。”

  “那织田作就努力脱离港口黑手党吧!”我努力引着他陷入另一种美好的遐想,“等这些异能力之间的纷争和地下工作的影响被我们彻底摆脱之后,我们就离开横滨,回你的家乡大阪,在海边买一栋大房子!孩子们可以去你曾经念书过的地方上学,我们则每天在大阪走街串巷,去记录美食和灵感!或者去京都和奈良也不错。我很喜欢那里的氛围,还离无声行云很近,有机会可以再去赛马。”

  “唔……”织田作适时应和着,只是神思明显没完全放在这上面。

  “还在想刚刚的事情呢?”我问道。

  “抱歉。”他顿了顿,“我有分寸的,只是想想而已。毕竟这是昭也第一次离我这么远,我又什么忙也帮不上,可能需要适应一下。”

  “要是真的需要适应的话,不如就干脆回到过去吧!”秉持着堵不如疏的原则,我笑眯眯道。

  直觉系生物织田作突然把被子往上扯了扯,“我觉得你在想一些不对劲的东西。”

  “哪有啊。”我的笑容更灿烂了几分,“你不是在想过去的选择嘛,不如就让你回到过去吧!”

  “逆转时空?没人有这么大的本事。而且没遇见你,我也不会做出别的决定。”织田作认真地思考着。

  “那就换一种方式!”我“咳咳”两声,“只要你变小不就得了?十四岁的大眼萌少织……嘿嘿……”

  织田作:……

  他叹了口气,像是彻底放弃了先前的想法,眉眼里全是无奈,“要是你回来之后实在想的话……我都不知道你从哪来的对年轻时候的我的执念。”他摸了摸已经习惯性刮得乾净的下巴,“难道我看起来真的很老?”

  “哪有,你现在也很帅,都快迷死我了。”我小声道,“只是……谁还没做过一个养少织的梦呢。”

  “而且……”我脸有些红,“你就这么同意了,可是会让我得寸进尺的啊。”

  织田作似乎一直都对我很包容。而在上次的那个吻后,这种包容隐隐有化作纵容的态势,甚至有待在未来愈演愈烈。

  就比如现在,他居然没有制止我,而是继续问道,“你还做过什么梦?”

  “那可多了去了。”我歪着头数了起来,“比如和你做幼驯染,当青梅竹马的纯爱战神,每天脑子里就想着怎么把你拐回我家吃饭;比如穿越进超人的世界,等着织田作超人来英雄救美,或者美救英雄也不错,可以逼着你以身相许;还有制服play、审讯play、战损……不不不,战损还是算了,看你战损我得心疼死,之前就不知道受过多少次伤了……”

  我碎碎念叨着,蓦地听到了一声:“好”。

  我疑心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说,好。”织田作重复道,“只要你能毫发无损地平安回来,一切都可以如你所愿。”

  聿○嶍○佂○梨……